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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午时,斜阳清浅,难得的大晴。
庭院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年近岁末,早春的嫩芽似要破土而出,远远看去,满庭绒绒的一抹绿。
桃花树下,羞日遮罗袖,躺椅上,玄袍男子手中执卷,怀中一美人轻打呵欠,慵懒而卧。
“好些了吗?”虞渊将斗篷拉得更密合一些,防止庭院的风吹进怀里人的衣袍,凉着他。一手放在怀里人的细腰上轻轻揉捏,边低声问道。
“嗯…”美人眼眸微阖,眸子带水,眼角眉梢一抹□□,皆是雨露承欢后的倦怠,鼻音沙哑。
男子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手下动作稍停。
“唔…不要停,还要。”美人眉峰轻蹙,略略撩开眼睑,不满地往上瞥去,下一瞬,被俯身下来的人,以吻封缄。唇舌厮磨间,几缕墨发落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一股如同昨日夜里的热,自尾椎处蔓延而起。
吱呀一声,树枝被谁踩踏而过的轻响,惊醒了花树下抱颈交缠的两人。
虞九带些羞恼地轻咬了那人犹自徘徊不去的唇舌,待那人退开些许,抢过他手中的书,盖在满面酡红的脸上,装死。
虞渊轻笑,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不小心闯祸的是和雪地融为一体的拂菻狗小小。吹了声口哨,小白狗伸着舌头,溜达到主人底下,蹲下趴着不动了。
“阿兄,书你看完没?”虞九郎昨个夜里被人缠着,不依不挠,操劳一夜。早晨醒来后,除了向那始作俑者扔了枕头外,还附带一本手抄的《唐书》,顺便将事情简单交代了一番,便又继续睡去。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现在就算是圣上来了,他也照睡不误。
虞渊以手为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他的墨发,闻言只漫不尽心道:“差不多。”
“阿兄,怎么办?”
“即便乱世将临,凭虞府势力,完全可以自保。冉冉既知晓,却为此烦恼,阿兄猜猜,冉冉是想要阻止这场八年战乱的发生?”
“……”少年缄默了会,苦笑道:“我自知自己并非神仙下凡,凭一己之力力图扭转乾坤,实在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他拿开脸上的书,澄澈的眼眸里倒映出湛蓝天穹,看着苍穹之上,白云苍狗,声音仿佛从遥远天际传来般空灵缥缈:“但是阿兄,你知道吗?从幼时起,我便在想,为何独独我一人能够感知到童童的存在,上天将这样的巨大福运降于我,才有了如今妇孺皆知的虞家九郎。有时,我总觉得这一切委实不真实,想着或许这只是我自己织造的一场梦境,梦醒了,这一切都会消失,就连你,也会不见。我得到了太多,却自觉付出得太少,直到我提前预知了这一场灾难,我恍然顿悟,或许,童童的存在,我所得到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为那些无辜受累受难,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做些什么,我非圣人,却也做不到明知一切,却作壁上观,漠然以待。”
“我曾经想过,派人杀了安禄山,是不是后头什么事就不会发生了,但是这终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没了一个安禄山,还有白禄山、石禄山,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帝王怠政,奸臣当道,朝政腐朽,节度使权利膨胀,土地兼并,矛盾重重。这一切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最终葬送了大唐盛世。
“呵,阿兄,我是不是很不自量力?”
“不,冉冉很勇敢。况且,难道冉冉没发现,这一世,很多东西都已然悄然改变。”
“噢?”
“种植嫁接之术,棉花,这些东西,造福了大唐多少黎民百姓自不用说,冉冉可知,书中本该于十八年卒的当朝宰相张说,不巧,被孙大夫一手妙手回春,出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这里面便是多亏了你与他闲暇时研究的药方。”
虞渊虽这样说,但是事情其实并没有这么凑巧。那时,张说病重确实不假,但是孙神医隐姓埋名,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医术较为高明一点的医者。那时,虞家因为生意做大和战车之事,引起了朝堂之上一些人的注意。楚人无罪,怀璧其罪,当时商行的生意也遭到了一定的暗中打压。
年仅十五的虞渊得知张相病重,帝王日日派中使前去看望,并亲自为他书写药方,便胆大妄为地设下一计,诱他入瓮,最后,让张相欠下了虞氏一个天大的人情,随后,张说复相,便在朝堂上每每多言虞氏利国利民之处。
不过这些事,倒是不必让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阿弟知道,虞渊接着说:“还有一人,呵……”说到此人,虞渊心下也是一阵慨叹,世事无常,自家冉冉以无心算有心,原本该是安史之乱叛军首领之一的史思明大将军,竟是误打误撞,成了自家的奴仆,前不久还跟随自己赴幽州杀敌,战功累累。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怀里的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唯一的虞九郎。
“什么?”虞九见他只笑不语,催促道。
“虞崒,即阿史那崒干,便是叛将首领史思明。”
虞韶九瞬间从他怀里坐起,瞪着大眼,一张小嘴张成椭圆形,惊异之情溢于言表。
虞崒?!虞府以前的奴仆,之后被送到军营,此次大破契丹、奚立功的胡将?
虞九只觉晴天一个霹雳,雷得他一个哆嗦。就在方才,他还耳闻阿书跟阿墨八卦,说是虞崒一回来就去清琉阿姊的院子里挑水干苦力活,被她捏着帕子嫌这嫌那,也不生气,两人必定有猫腻!自己还想着,等会要去看看热闹,关心关心一下下属……
现在,阿兄告诉他,这个被三岁的自己在北市上买来的胡奴、印象里吃得特别多老是被青琉“欺负”、老实憨厚、武艺高强的汉子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史思明……
虞九觉得,自己这阵妖风刮得有点大啊!
“我发四,我事先真的不知道……”
“呵”,虞渊捏捏他的脸颊,笑得邪气:“所以说,我们家冉冉真是得天眷宠的天命之子,随随便便买个人,就是未来的大人物。说什么不自量力,我看,我和耶娘、整个虞府定是沾了你的光。”
被这么一夸,一向自信的虞九郎立马振作起来,后头原本还耷拉着的小尾巴立马翘起来,眼看着就要上天了,小脸矜骄,“哼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那昨日我叫你停,你怎么还……现在知道讨好我了?晚了!”
虞渊往后躺下去,连带着怀里的虞九也直往他怀里去,他故作一脸苦恼,抱着人,抵着额头,笑道:“这为兄也没办法,我们冉冉天赋异禀,阿兄情难自禁。这可如何是好?”天赋异禀四个字说得格外轻,但几乎是下意识地,虞九郎便小腰一软,□□一紧。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无意识的反应,果真风月名器的虞九郎轰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立马伸手堵住了虞渊的嘴,咬牙切齿地说到:“为弟有一计可解兄长之忧,兄长今夜便睡书房吧!”
虞渊:“……”好像逗得有些过了啊。
天赋异禀个x!要不是今早花了大价钱,用一枚白玉玉佩在星网上换了一瓶据说是事后疗伤的膏药,自己现在能不能起床还是个问题呢!阿兄简直得寸进尺,动作粗鲁便罢了,经验不足嘛,但他不知餍足啊!简直禽兽!
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打情骂俏”,趴在地上的小小狗脸生无可恋,春天来了,繁衍的季节啊,隔壁家的小花不知道还在不?
风吹过,云游走,一切了无痕。有些光秃的桃枝上,两只雀鸟停驻,啼声清脆。树下有些严肃的话题仍在继续。
“如此看来,很快,朝堂便会有所大变。”谋划多时虎视眈眈的武惠妃和李林甫等人已经暗中有所动作。
虞九一点便知,显然两兄弟想到一块去了,“阿兄,站□□?”
“噢?何以见得?”
虞九虽不擅朝堂之事,但是这几月日夜琢磨,加上脑袋聪慧,倒也推演出了一番大局。
“吾观太子其人,虽为勇夫,胸无谋略,且宫中母妃不受宠,但孝心难得,且御下仁厚,赤子之心,德行亦可。想来这样的人最终若是能逆天改命,荣登大位,就算不是明君,最起码不会是个暴君吧,其余的,谁管得了那么久远的事啊,便交给老天吧。”
况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太子势弱,唯有如此,虞九他们才能占据主动权。虽然这是最难走的一步,但无疑是最为好掌握的一盘棋。先前,虞九也曾想过扶持寿王,加入武惠妃一党,但是不说有杨贵妃这个伤人伤己的大杀器,就是同李林甫共谋,便志不同道不合。
天真的虞九郎不知道,此刻自己还认为是大杀器的杨贵妃同学,因为他这阵妖风,人生从此完全被吹得偏离原先轨道。
“暂且不论这‘史书’所诉是否为真,事在人为,阿兄和整个虞府都站在你身后。冉冉只要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便好,一切有我。”至于最终功过是非如何,随后人书写。
虞渊虽然身为大商人,除了家人和爱人,其余凡事都以利益出发,外人眼中乃城府深沉,手段狠辣的虞家三郎大当家,但是大丈夫立于天地,自然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况且如今还得了个羽林军大将军当,在其位,自然谋其政。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便变得不一样。乱世,造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