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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宝!玉!
贾母原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等听到贾赦满脸嫌弃的说出最后那四个字时,整个人如同被熊熊烈火所包围,恨不得立刻炸了。
这一刻,混账东西、孽子等等一切辱骂的手段都显得格外的不值一提,至少对于贾母而言,无论怎样的言语都无法让她就此发泄,更别说释怀了。偏生,她在这厢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可贾赦却在那厢琢磨着她这儿还有甚么好坑的。
“滚滚!你给我滚出去!”贾母怒指门口,可惜除却年岁最小的小五儿略微哆嗦了一下愈发的往那拉淑娴怀里钻外,其他人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变,只依然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出神。
当然,贾赦除却。
“老太太您这是打算赖账了?这可不得了,我原还道老太太您纵然有千万个缺点,最起码还算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结果竟是到了今个儿才发觉老太太您其实……唉,纵是您想赖账,也不是这么个赖法,对不?”
对你个头!!
尽管很想将贾赦一行人直接轰出去再也不见,可理智告诉贾母,这是不靠谱的。且不说现如今二房已经愈发的同她离了心,单说贾赦如此受到泰安帝的信重,就不得不让贾母选择了退让。
这可不是当年长青帝执政的时候,那会儿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了太久了,毕竟年年都召太医问诊,且也确实是年老体衰了。因而,除却格外忠心于长青帝的臣子们,绝大多数人的都是早早的选择了站队。其实,究其根本原因,除却成年皇子数量众多之外,最要紧的还是长青帝本身没能给人安全感。
可泰安帝不同啊!
如今已然是泰安三年了,就算之前贾母并不清楚当时还是廉亲王的泰安帝后院如何,到了这会儿还有甚么不清楚的。这皇后妃嫔也就罢了,单说他的儿女们,泰安帝原有七子四女,不过存活至今的只有三子一女。分别是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以及公主。这里头,最年长的三皇子也不过才刚十八岁,四皇子十一岁,五皇子刚好十岁,至于唯一的公主也才十三岁。
也就是说,跟之前长青帝在位时,诸多成年皇子夺嫡的情况完全不同,尽管泰安帝也有三个儿子,在短时间内却不会造成争斗。旁的不说,即便是唯一领了差遣的三皇子,如今也不过是接手一些微末小事,且单凭他的能耐,别说跟老子分庭抗争了,压根就连个心腹都还没能笼络到。
如此一来,作为泰安帝跟前的第一宠臣,贾赦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么说好了,搁在长青帝在位时,是所有的臣子选择站队,讨好自己的“主子”。而搁在如今,贾赦却是被诸多皇子所讨好,他压根就不需要参与到夺嫡里头为自己增加筹码,他本身就是最大的筹码。
哪怕是单纯为了宝玉的将来,贾母也只能忍着憋着,不可能真正跟贾赦彻底撕破脸。
万幸的是,贾赦也是这么想的,尽管目的不同,可他还真没打算要跟贾母闹得一拍两散。他这人只是贱,又不是傻。
“你说罢,想要我老婆子拿甚么赔给你!!”尽管已经不停的为自己作心理建设,可等到话一出口,贾母还是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疼,只能拿手牢牢的拽住宝玉的胳膊,好让自己多少能有些安慰。
其实,见贾母这般,但凡有点儿良知的人就该选择后退了。可惜的是,一方面贾赦本身就没啥良知可言,另一方面也要怪贾母素日里装模作样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就算这回看着挺像的,可贾赦依然完全不信。
略微一思量,贾赦朗声道:“按说我这头少了个大胖孙子,老太太您怎么着也得赔给我一个。像之前,我少了个闺女,拿四丫头充数那样就成了。不过,我想来想去,咱们府上唯一合适的也就是珠儿家的兰儿了。别急别急,我还不至于跟小辈儿抢孩子,就珠儿那小姑娘性子,打小比我家二丫头能哭多了,我可不想看到他回头哭晕在我跟前。当然,我也不稀罕宝玉,所以说嘛……”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要做甚?”贾母恨的牙根痒痒,虽说她并不敢跟贾赦彻底撕破脸,可偶尔怒骂两声却是无妨的。
“想要甚么?”贾赦摇头晃脑的道,“一个大胖孙子呀,这简直就是价值连城千金不换,好在您是我亲娘,有道是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我看就这样好了!”
贾母已经不想吐槽贾赦那句“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了,她只想赶紧将事情揭过去永远不再提起,当然她也会牢记这个教训,往后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这要是说旁人也就罢了,但凡说到大房这头,贾赦还不又狮子大开口一次?就是冲着这个,她也开始学一学如何谨言慎行了。
就在贾母目不转睛的盯着贾赦猛看时,贾赦终于淡然的开口讲述了他的索赔方案。
“琏儿成亲那会儿,我给他出了不下五万两银子的聘礼,迎亲时加上喜宴上头,也不下一万两。还有之前,琏儿媳妇儿怀了身子,请大夫吃补药,以及家里头的事儿都交给了二丫头来办,可把她给累惨了,光是肉都掉了十几二十斤呢。啧啧,这要是我的大胖孙子平安诞下来了,那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那可是嫡长孙呢,结果……哎哟哟,心疼我了!”
这番话一出口,莫说贾母了,就连其他人多半也都处于云里雾里之中。唯一露出惨不忍睹模样的则是那拉淑娴,原因在于,早在两三天前,贾赦就同她商量过了,这王熙凤生了儿子就当没这事儿,但凡生了闺女,就要跟贾母好生算算总账,起码要让她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知晓饭可以多吃话不能多说。
对此,那拉淑娴一开始是拒绝的,她的想法很接近于正常人。想也知晓,甭管哪个妇人有了身孕,周遭的人肯定会猜男女的,甚至还能从体态、肚子形状、膳食喜好等等方面,进行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纯属扯淡的辩男女方式。
你问辩错了会如何?
不如何呢,错了就错了呗,谁会捏着这种事情叫嚣着要赔偿?还要不要脸了?
可惜,贾赦从来就没要过脸,他就是非要跟他亲娘讨要巨额赔偿。
“……这样好了,聘礼是五万两银子往上,迎亲并办喜宴算是一万两,琏儿媳妇儿看大夫吃补药也算一万两好了,还有我家二丫头受的那些罪哟。啧啧,今年草原上好的嫩羊羔肉都卖到了五两银子一斤,我家二丫头掉了十好几斤肉呢,我给您算作一万两银子不过分罢?这五万两、一万两、一万两、再一万两,好了,二一添作五,就给您打个折扣算是十万两银子!!”
终于,贾赦算账完毕,再看大房诸人,除却完全活到梦里的小五儿外,就连璟哥儿和惜春都懵了。
璟哥儿虚岁都九岁了,学问比不得十二,起码比珠哥儿、琏哥儿都强了,哪怕他并不擅长算数,也本能的觉得他老子的算法有问题。聘礼具体有多少他不知晓,可他知晓的是,王家是将荣国府的聘礼并在王熙凤的嫁妆里,一道儿带过来的,人家压根就没有昧下聘礼的打算。当然,这生男生女本身也跟聘礼没啥关系。还有,迎亲和喜宴居然需要一万两银子?请大夫吃药也要一万两?更别说他那胖姐姐的肉,居然那么值钱?
不由的,璟哥儿伸出了罪恶之手,猛地掐了一把迎姐儿的胳膊:“十几斤肉换一万两银子?姐姐,你一斤肉值当近一千两银子了!这是啥肉呢!”
迎姐儿凶狠的反手掐了他一把,咬牙道:“啥肉?人肉呢!!”
被狠掐了一把的璟哥儿赶紧将胳膊缩了回来,就算胖姐姐的肉再值钱,就算之前的账目并没有出错,敢问一下,谁家二一添作五,外加打折后,数字是越来越大的?他老子算数那么差,居然还是在户部干活的,如果这种算法也能当上正一品的大官,大徒危矣!
可怜的璟哥儿开始眼泪汪汪的担心起了大徒的未来。而拜十二所赐,这些日子天天对着账本子发呆的惜春也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五,三个一,那是八呀,为啥会变成十?”惜春算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算错后,只拿眼去瞧之前教自己算数的十二,“三哥哥……”
十二漠然的低头望着拽住自己衣角不放的惜春,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正常人,像他这等一介凡人如何能够领悟贾赦这等神人的想法?不过,十二也不想让惜春失望,是半弯着身子帮惜春又掰了手指:“你还得加上咱们这一群人跑来跑去的损失,以及大老爷的脸皮。”
最后一句才是真绝色。
不提开始怀疑人生的璟哥儿和惜春,只说贾母好了,她的注意力当然跟小孩子不同,区别在于她完全没仔细算里头的问题,而是在贾赦开口的当下就已经被气得好悬没直接升天了。
“你在户部就是这样讨债的?你怎么就没被那些人给打死呢!!”贾母捶胸顿足的道。
贾赦认真的想了想,回道:“因为我是带着三千骁骑营去的。对了,有个事儿老太太您大概不知晓,就在上个月,圣上还特地拨给了我一千虎贲军。”
——这就是贾赦没被人打死的根本原因。
听得这话,贾母忽的连气都气不起来了,可想着贾赦算的那笔糊涂账,她又觉得窝心得疼。就算老话常说,子女都是父母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才特地投生过来讨债的。可她上辈子也太挥霍无度了罢?这债怎么就越还越多了呢?
“鸳鸯,开我的私库,拿银子给他。”贾母软瘫在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
……
一行人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且一出荣庆堂的门,甚至还没走出垂花门的范围,贾赦就迫不及待的抱着怀里的小匣子,兴高采烈的道:“走走,都去荣禧堂,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咱们分赃去!!”
分赃………………
那拉淑娴默默的将怀里的小五儿搂得略紧了点儿,并暗暗发誓,尽可能要隔离贾赦和小五儿。这先头几个孩子已经被养歪了,这个小的可得保护的好一点儿。
等一行人闹哄哄的回了荣禧堂,那拉淑娴对于分银子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只径直抱着小五儿回房去了。临走前,她还瞅了最小的璟哥儿和惜春一眼,结果这两只皆瞪圆了眼睛盯着贾赦,连半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她,登时那拉淑娴无趣的自个儿回房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真的一点儿也没错,瞧瞧连才来荣禧堂几个月的惜春,都不复之前的天真可爱了。由此可见,估计她的小五儿也悬乎得很。
略半刻钟后,外头渐渐平息了下来,贾赦一脸嘚瑟的捧着他的小匣子回来了。
其实说是小匣子,并不算特别的小。只能说是一个略呈扁平的首饰匣。不过,里头全装了金票和银票,也亏得贾母居然真攒了那般多的现钱。当然,也幸好贾母不知晓那拉淑娴的想法,要不然一准哭给她看,这哪里是特地攒的钱,分明就是她先前陆续脱手了一些收益不好的庄子铺子,想多换些银票给宝玉置办一些离得近的产业。
然而如今,全泡汤了。
“淑娴你躲个啥?我跟你说,老太太的压箱底可多了,原本我也没打算特地算计她。结果呢?啧啧,你是不知晓哟,就年初那会儿罢,我去旁人家要银子时,人家拿了田产庄子予我,我打眼一瞧,这不是老太太的东西吗?再往下一查……啧,我今个儿是掐着数敲诈的!”
那拉淑娴一脸的漠然的望着贾赦:“原来老爷您知晓这是敲诈呢?”
“当然知晓。”贾赦嘚瑟的一扬头,一副欠揍的模样,“她就是想将离得远的庄子田产换成京城里的铺面。你别看铺面不如田产保险,可也得瞅着是谁来收着。要是换成宝玉的话,他懂个啥叫收成吗?一准被人哄了去,还不如换成铺面,坐等收租子。不过如今,全都便宜了本老爷!”
“也就是一锤子买卖,老爷您大可放心,往后老太太一准不敢在您跟前胡说八道了。”说着,那拉淑娴不由的替贾母鞠了一把辛酸泪,就算是她这等子并不看重钱财的人,听说是十万两银子,也跟着心里打了个突。这换成贾母,还不心疼得几宿几宿睡不着觉呢?
显然,贾赦完全不在意,在他看来,左右这些个私房往后都要落到宝玉手里,还不如趁早能坑多少是多少。
再一个,贾母可是四大家族最鼎盛的时候嫁过来的,单是嫁妆就绝不可能少于百万两。等她嫁过来后,贾代善又是有实权的武将,南北各处都打过仗平过乱,好东西是一筐一筐的往府里般。别看贾代善有三个庶女,可事实上他这人跟贾赦的性子完全一样,压根就不在于小妾通房之流,就是完全不拿人当人看的那种,但凡是好东西全部都交予贾母保管。再加上贾母管家数十年,油水不知晓捞了多少,十万两银子搁在旁人眼里是天文数字,对于贾母还说,完全算不上甚么。
咳咳,当然心疼是难免的,这是性子问题,亦如王熙凤,就算跟她讨要个一百两银子,她也能心疼许久。
“对了,琏儿那头怎么说?我先前已经叮嘱他了,千万别因着凤丫头生了闺女就甩脸子,他当时倒是喏喏的应了,也不知晓有没有往心里去。”那拉淑娴忽的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我早就将这事儿给忘了。”贾赦随后将匣子放在小几上,满心欢喜的打开,“我分了他一半的银子,他还有啥不乐意的?啧啧,就他方才那样子,只差没在脸上刻着‘我下回还生闺女’的字了。”
“噗!”
“可惜没下回了。”贾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头向已经笑喷了的那拉淑娴道,“你说要是老太太就跟宝玉那种记吃不记打该有多好啊?这钱来得也太快了。对了,我还有个法子,回头让人盯着老太太,看她想要卖啥,我找人压价给她买下来,转手高价卖出去。”
那拉淑娴不笑了,这一刻,她是真正的开始同情起了贾母。这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这辈子才摊上贾赦这么个专坑娘的熊孩子呢?
又看贾赦美滋滋的开始点起了银票,那拉淑娴不由的奇道:“老爷您不是说把银票分了吗?怎的还有这般多?”
“我给了琏儿五万两,喜得琏儿口水都下来了。本来打算给聪儿两万两的,他说不要,非要我房里的那套御赐的文房四宝,我原是不想给的,结果一个眼错不见,臭小子居然跑了!罢了罢了,左右也是我在圣上那儿抢来的,我不心疼。”贾赦一面说着不心疼,一面心疼的直打哆嗦,倒是看得那拉淑娴暗暗叫好,压根就不同情他。
不过,这么一算也不对呢。
“其他人呢?我记得老爷您方才说的是见者有份。”
“其他都是小不点儿,拿那么多银子做甚?我给了二丫头一万两,让她收着当嫁妆,璟儿和四丫头都给了一千两,拿着玩儿呗。”说着,贾赦忽的醒悟了,“还有我家小五儿,五儿怪哟,爹替你存着银子!!”
小五儿吹了个泡泡,却连眼神都没给贾赦一个,只歪着头缩在那拉淑娴怀里,也不睡觉,只扑闪着大眼睛盯着那拉淑娴猛瞧。
莫名讨了个没趣,贾赦也不觉得扫兴,主要是一下子进账好些钱,他开心着呢,寻常事儿都没法让他扫兴。由此可见,东院那头也是如此。
……
……
东院里,琏哥儿一脸喜色的回到了房里。这会儿王熙凤自是早已醒了,不过因着她还在月子里,故而只拿了润湿的帕子略擦了擦脸,头发也只是拢了拢,并未仔细梳洗打扮。许是自觉这副模样见不得人,又或者单纯的在生贾母的气,王熙凤只侧过脸不去瞧掀了帘子进来的琏哥儿。
“咦?我的金闺女呢?”琏哥儿进了房里,先是拿眼扫了扫,见姐儿的摇篮虽在,姐儿本人却不在,登时诧异的问道,“哪个抱走了爷的金闺女?”
原本,王熙凤是有些闷闷的不想说话,可架不住琏哥儿耍宝,一个没忍住侧过脸瞪眼道:“你家闺女是金子做的?一边儿待着去!”
“对呀,可不就我家闺女是金子做的吗?我都想好了,回头她的小名儿就叫金子!”
王熙凤:“…………”忽然又不想说话了。
“闺女闺女!赶紧的,将我闺女抱过来!”这会儿,琏哥儿也明白了,估计是奶娘把孩子抱走喂奶去了,不然一个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小孩子,也不可能跑到其他地方去。
果不其然,奶娘很快就抱着孩子进来了,见琏哥儿一副猴急的模样,还微微一愣,又听得王熙凤唤,这才将孩子放在摇篮里,又将摇篮挨着王熙凤的床榻放好了。想了想,又问道:“那我待会儿再来抱孩子?”
“行行,回头叫你。”不等王熙凤开口,琏哥儿已经急急的答应了,旋即整个人都趴在摇篮上方,两眼死死的盯着自家的金疙瘩看,哪怕刚出生的孩子个顶个的难看,他也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一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蠢样儿。
“噗嗤。”王熙凤本是真不高兴,事实上打从昨个儿晚间知晓自己费心费力生下来的是个姑娘时,她就很不开心了。不过,她的性子摆在那儿,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恼怒来得更为恰当一些,闷了一晚上,结果今个儿早上醒来后,问二爷起了不曾,结果丫鬟却说一大清早就急吼吼的出了东院的门,这真的难免不让她多想。
及至这会儿,看到素来眼高于顶的琏二爷一副傻爹模样瞅着自家睡懵了的姐儿,莫名的,王熙凤心里头那些个阴霾彻底散去了。
谁的亲骨肉谁来疼,莫说王熙凤原就不曾有重男轻女的想法,纵然是有这样的倾向,自个儿的亲闺女她还是很在乎的。亦如王夫人那般,觉得自己亲生的哪哪儿都好,庶出那都是奴才秧子!
可说到底,王熙凤还是很在意府里其他人的看法,二房也就罢了,大不了回头顶上去。可大房呢?甭管是进门前还是进门后,大房诸人都对她很好,是那种掏心掏肺的好。王氏女势力归势力,可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说真的,在听说生的是姐儿的那一刻,王熙凤除却恼怒贾母外,还有那么一丝隐隐约约的心虚。
……心虚没能给大房带来嫡长孙。
好在,琏哥儿这副模样实打实的取悦了她。
“做甚么这么盯着姐儿看?她怪丑的。”王熙凤有心试探琏哥儿,故意说道。不过,她这话也并非全是虚的,毕竟昨个儿掌灯时分刚出生的姐儿,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哪怕她的爹娘都是神仙般的人儿,也一样拯救不了她那糟心模样。
“浑说甚么!我闺女那么好看!”琏哥儿头也不抬的道,“她长得比金票银票都好看。”
王熙凤被生生噎住了。
从小到大,王熙凤都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甭管是已过世的至亲长辈们,还是世交故友们,或者是仅仅泛泛之交的作客女眷们,都对她的容貌赞不绝口。也因此,对于一些类似于“这姑娘真水灵”、“真真的神仙般的人儿”、“简直就跟画里走出来一样”……等等赞美之类,王熙凤都已经麻木了。
然而,这一日她终于听到了画风格外不同的赞美之词。
“琏二爷!敢问一句,甚么叫做‘她长得比金票银票还好看’?您这真的是在夸奖她?”王熙凤震惊了,她素来认为自己大字不识一箩筐,跟通过科举走上仕途进入翰林院的琏哥儿是没法相比的,可时至今日,她却开始怀疑了。
——其实她家琏二爷才是真正走后门的罢?琮三爷是替他背了黑锅罢?
可怜的琏哥儿绝不会想到自家媳妇儿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鄙视自己,不过就算他知晓了也一样不会在意的。事实上,这会儿他满心满眼都是金子做的小闺女。
忽的,琏哥儿想起了正事儿。
“那个啥……我爹说了,见者有份,人人都有,我分你一半。”琏哥儿从怀里掏出了厚厚一沓票子,有金票也有银票,数了一半的数目后,直接塞给了王熙凤,剩下的一半则塞回了怀里,“回头咱们再生个闺女罢!不对,其实生儿子还是生闺女一点儿也不重要,关键还是的让老太太开口说,只要跟她说的相反就可以了,大笔的银子往怀里揣呀,这感觉真好。”
王熙凤一双三角丹凤眼死死的盯着被强塞到手里的银票。许是为了看起来更厚实一些,琏哥儿把金票都昧下了,给她的全是银票,居然还都是五百两面额的。这老厚的一沓银票握在手里,就算是本身极为钱的王熙凤也不免怦然心动。
等等。
“琏二爷您倒是同我说说,您这是打劫了谁呢?”王熙凤茫然的开口问道,忽的回忆了某个点,震惊的看向他,“您方才好像说了老太太!”
“对啊,这就是老太太给的。别瞪我,你家爷我可没有这等好本事,是我爹干的。”琏哥儿瘪了瘪嘴,忽的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了,“我爹本事多大呢,待的也是好地儿,户部……我也想去,翰林院名声是好,就是太无聊了,琮儿倒是玩得挺开心的,我觉得特没意思。我想去户部捞钱,就算没的钱捞,每日里算账也比做学问有意思多了。”
听得这话,王熙凤明显愣了一下,也忘了追问手上银票的来源,忙急急的道:“往日真的没听爷提起差事不好?是不是有同僚排挤爷了?”
“瞎说啥啊,哪个有胆子排挤我?除非是琮儿那坏小子在我娘跟前排挤我。”
“那是怎的了?”王熙凤追问道。
琏哥儿想了想,归整了一下才开口道:“其实也没啥,就是我这人原本就不爱做学问,小时候还想着左右将来有家产可以继承,爵位也是我的,不用功亦无妨。可谁曾料到,我爹忽的就上进了,连带着我们家都开始做起了学问。我这人也没啥读书的天赋,更不曾在做学问上头费心力,只不过就是想着所有人都在念书,连当时还是小不点儿的琮儿都在苦读,那就一起呗。后来,珠大哥哥说他要下场考试,我本来是不打算参加的,可他求我,叫我给他做个伴儿,他一个人没这个胆子。我就想着,去就去呗,就算没考中也没啥。结果,我莫名就考中了,我爹还替我求了个翰林,就这样进了翰林院。”
虽说荣国府的事情,王熙凤之前也听说过一二,可毕竟之前都说的不相信。更何况,琏哥儿是考上了的,哪怕先前很多人说他没天赋不用功,可既然考上了,这些贬低的话自然就不会再提起了,随之而来的只有赞誉。
也因此,王熙凤真的是头一次知晓,琏哥儿的人生是这般的莫名其妙。
“那爷如何是怎么想的?不喜欢待在翰林院?”王熙凤比寻常女子好的一点是,她并不苛求夫君一定要走仕途为自己挣诰命。相反,她一直觉得如今这般就挺好的,左右府里富贵无双,他们又是继承人,怕甚么。
听王熙凤这么说,琏哥儿反而平静了下来,再度认真的思索了一番,他才道:“翰林院是个好地方,我的活儿轻巧不说,也极少会出差错。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是我外祖父的至交好友,我如今的顶头上峰就是前些年被逐出家门的珍大哥哥。素日里跟我交集最多的就是珠大哥哥和琮儿,其他的同僚不管是看在我们抱团的份上,还是单纯看我爹的脸色,都不会对我们怎么样。这么说罢,日子过得很轻松,就是有些太轻松了,没意思。”
“那爷您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想干些实事,还是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爷,说句不敬的话,就咱们家大老爷如今的地位,只要您别太异想天开,一般的官职还不是顺口的事儿?”
琏哥儿有些愣神的看着王熙凤,忽的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我想去户部!”
许是声音惊到了孩子,原本睡得香喷喷的姐儿忽的细声细气的哭了起来,把琏哥儿心疼得不得了,只忙着弯腰作揖求着小姑奶奶别哭了。
王熙凤愣了一下后,笑了出来:“小孩子哭是正常的,真要是哄不了,爷您唤奶娘进来罢。”
才这般说着,姐儿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
“小孩子哭是正常的?”琏哥儿瞧了姐儿一眼,旋即压低了声音困惑的问道,“琮儿小时候都不哭的,除非他故意在娘跟前陷害我,才会哭得震天撼,还一滴眼泪都没有。还有二丫头也是,只有在争宠的时候才会干嚎两声。璟儿更夸张,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起码要睡十一个时辰,想要他哭倒是容易,把他闹醒就可以了。可咱们家姐儿……”
“我方才说错了,不是孩子哭是正常的,而是正常孩子都会哭。”王熙凤一头黑线的道,“你们家专出不正常的。”
“那倒是,毕竟都是照着我爹长得。”琏哥儿随口应道,“对了,还说方才那事儿,你觉得我去户部怎样?你说我爹会答应吗?”
“其他的地儿也许麻烦点儿,可户部应当很容易罢?爷您想呢,户部尚书是林姑父,大老爷如今又奉旨在户部督查,我觉得罢,爷您别一下子升得太快,弄个六品的小官应当是可以的。”王熙凤想着以往在娘家的事儿,给琏哥儿出主意道,“爷您索性直接去问问大老爷呗,听听他是怎么说的,要实在不行,您就还在翰林院待着,那也不妨事儿呢。”
“有道理,不试试看怎么知晓,左右大不了被他骂一顿,爷打小就是被骂大的!”撂下这句话,琏哥儿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走了。
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