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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发.0109泯旧仇恩怨不必记,说宝钗璨萏使促狭
“左太贵人。”太皇太后吃了口茶,慢声道:“这是懿旨。”
这八个字说得极慢,却又分量极重。都说太皇太后宽和慈善,不过是因着她年岁渐大了,不欲再随意为难他们罢了。真犯到她头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太皇太后真处置起人来,是极雷厉风行的。
左太贵人这些年在后宫一家独大,虽是假的,到底在太皇太后这里记了名。念着她为太上皇诞下恭仪伯,若是安安分分的,太皇太后倒是肯许她聊度残生。只是现如今她半分不肯退让,却叫太皇太后再不能容了。
“来人,送左太贵人出去。她要跪只管往外头跪去,再别戳在这。”
左太贵人在太皇太后的寿康宫门口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太皇太后却心如磐石,半分不肯动摇。寒风刺骨,顺着绫子袄刮进来,似将皮肉尽数从她身上剜去。左太贵人却觉得,挤不上她心里疼痛半分。
分明永宥也是皇家子嗣,分明太上皇从前也很爱他。只是一夕之间,就瞬间天翻地覆了。便是从前给予的父爱也立刻收回,并未半分迟疑。便是太皇太后,原先也很一视同仁,待永宥很好。如今却像是改了天地,永宥竟不像是她的孙儿,比一个外人还不如。
天家恩情,这就是所谓的天家恩情。
寒风凛冽,吹得左太贵人浑身冰凉,脑袋却越发热了起来,甚至眼眸都带上一抹猩红。她真是恨,早知如此……
那厢过来一行人,架势极足,抬着两顶青帷翠顶软轿,一大一小,远远走来。尚未进寿康宫门,便有候着的宫婢迎上来,左太贵人不经意扫了一眼,见那人正是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雯孺。只见雯孺满脸是笑,上前去,先将大的那顶软轿青帷撩|开了,笑道:“奴婢给王妃请安了。”
一个穿着杏黄斗篷的妇人弯腰出来,面容姣好,一派婉约之态。正是先太子今孝义王遗孀,孝义王妃陈氏。另一顶略小些的软轿里头,坐着的想必就是璨萏郡主。
孝义王妃领着璨萏郡主走进寿康宫,远远就见着有个人贴着墙跪着。那脊背倒是挺得很直,不像是宫婢。孝义王妃因道:“这样大喜的日子,怎么叫人跪在这里,再叫老祖宗瞧见了。”
不等雯孺回答,又往前走了两三步。待看清了那人的脸,方才徐徐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左太贵人。许久不见左太贵人了,左太贵人别来无恙?”
她任由雯孺扶着,站在台阶上头,一派气定神闲模样,唇角僵冷的弧度,却暗暗显出恨来。昔日先太子在时,尚为明妃的左太贵人,何等气焰嚣张,常常地在先太子和太上皇二人间挑拨离间。便是孝义王妃当日是太子妃,也暗暗地受她许多磋磨。说来也可笑,今东太后才是她正经的婆母,她那些苦痛,却大多来于左太贵人。
孝义王妃一贯宽厚心慈,如今见着左太贵人跪在冰冷石阶上,却也生出几分快意。因果轮回,岂能避之?
左太贵人便是沦落至此,也不肯叫人看低自己半分。因仰起头来,面容虽略显老态,却仍能瞧出原先明艳瑰丽的模样来。“都说孝义王妃孝顺懂事,当日太上皇也是因着这个,才将孝字赐了下去。如今见了庶母却不见礼,这是什么规矩?”
孝义王妃知道自个儿今日这般要惹人诟病,只是她全不在乎。忍了这些年,终于忍到今日,她岂肯再对她低头?孝义王妃拨了拨耳畔绒花,凉薄道:“我只有一个嫡亲的婆母,是堂堂母后皇太后。便是该与庶母见礼,也不该是你一个不及三品的贵人来说这话。左太贵人,今时不同往日了。”
仍抱着从前的荣华做什么,大抵只能做梦罢了。
左太贵人怒意满满,到底还记着这是在寿康宫,只攥紧了拳头,死死握着裙边,咬牙切齿道:“孝义王妃进宫来,总不该是专为着与我说这些话。”
孝义王妃翘了翘唇角,不及说话,便听一旁璨萏郡主道:“说得很是,你原不配与我们王妃说话。”
虽是童言稚语,听来却格外诛心。须知孩童说出的,往往才是最真切的话。
孝义王妃握了握璨萏郡主的手,道:“走了,咱们进里头拜见老祖宗去。”
太皇太后并上两位太后一早听人说孝义王妃来了,偏坐了一时也不见她进来,过了一些时候,才见她领着璨萏郡主进来。二人见了礼,太皇太后叫起,又与璨萏郡主道:“你林姐姐并上水姑娘都在暖阁里头歇息,你也去罢。在这里陪着我们几个,倒拘得你闷了。”
璨萏郡主露齿而笑,道:“陪着老祖宗说话,凝凝高兴,从不累。”话虽如此,到底知道太皇太后真心是为着支开她,故屈膝退下,随着宫婢往暖阁里去了。
待她去了,太皇太后才道:“孝义王妃来得迟了些。”
孝义王妃含笑着请罪:“方才在外头见着故人,一时间心内思绪百般,故与她说了两句话。”
“得出什么来?”
“不过是逞一时之气,原无能得之处。倒是凝凝提醒了我一声,便是心里头有什么不高兴,也犯不着与那人争长短。须知那人配不配得上与你说话。”
太皇太后颔首道:“很是,你是王妃,原当如此。心气儿有了,根骨才好立起来。”说着,又道:“你哥哥的长女也该五岁了,这回怎么不领进来我瞧瞧?”
“哥哥说绾绾性子淘气,来了宫里,只怕她惹老祖宗生气,故不曾叫她进来。”
太皇太后面色略板:“这是什么话,姑娘们就该活泼些才好,一味地沉静温柔,哪里有趣味。淘气不淘气,还是要见过了才说。”
原这孝义王妃是陈居安嫡亲的妹妹,兄妹二人,哥哥才将嫂子迎回去,一道圣旨下来,妹妹就嫁进了太子府。现如今陈居安膝下有个嫡女,乳名唤作简绾的,年方五岁,陈居安爱|女如命,半点委屈不肯叫她受,竟养出了十分刁钻的性子。
又说这厢,璨萏郡主往暖阁去。宫婢在外候着,见她来了,便要往里传话。璨萏郡主却摆手制止,提着脚尖,弯腰屈膝,压低了声音:“别出声,林姐姐想必在里头歇息,瞧我瞧瞧往里去,唬她一跳才好呢。”
璨萏郡主一贯是个爱玩闹的,太皇太后并上孝义王妃也由着她。她唬人这也不是第一回,故宫婢十分驾轻就熟,只抿着唇笑,略略屈膝,与她一样,压低了声音,道:“是。”
说话间璨萏郡主已往里去,暖阁内以银骨炭笼了火盆,才走进来,便一派暖意融融,叫人手脚回温。璨萏郡主悄悄将手里暖炉递给侍婢,从屏风隔着望,能瞧见两个隐约的人影,背对着她,靠在窗边说话。
璨萏郡主暗暗发笑,踮着脚往里,只听水滢道:“太皇太后宫里的碧梅生得好,我方才听县主咳嗽了两声,这碧梅有入药止咳顺气的功效。不若寻了煮粥,又是风雅,又是对身子好。”
林黛玉道:“水姑娘是个细心的人,多谢姑娘教我,赶明儿我回家去了就与母亲说,叫她寻了与我。”
璨萏郡主听得发笑,都站在这里一并说话了,还县主、姑娘的,听得生分。她暗暗忍着笑,瞧瞧上前去,伸出手,陡然一下拍在林黛玉右肩,人却往左边站。
林黛玉不防陡然有人出手拍她,果然唬了一跳,低叫一声,往右肩那处回头瞧了,却无一人。正当疑惑之时,却听站在她左边的水滢道:“见过璨萏郡主。”
黛玉侧头看过来,这捂着嘴乐不可支的,可不就是璨萏郡主!
“好啊你!竟敢吓我!瞧我不撕你的脸!”
林黛玉说着,便伸出手去,食指并拇指捏住了璨萏郡主脸颊一侧,再一用力,只听璨萏郡主侧着求饶:“林姐姐,我再不敢了,饶了我罢。”
“不成!”她口吻带笑:“若是今次饶了你,就有下次。”
“我再不唬你了,再没下次了,姐姐信我一回!”
水滢不防二人竟好得如此,略诧异一番。又见璨萏郡主仰着脖子直喊疼,不由上前劝道:“县主且松了手罢,回头再慢慢地‘整治’郡主就是了。现下不多时就要往前头去赴宴,若是再叫人瞧见了脸上的红印子,却又怎么好呢?”
这话说得合理,林黛玉娇|哼一声,果然松了手,往一侧小炕上去坐了。
璨萏郡主揉了揉脸,自觉无碍,便笑着端了茶上前去,奉与黛玉:“好姐姐,只是玩笑一回,且饶了我罢。”
黛玉生气,原非真心,不过顺着玩闹罢了。见璨萏郡主奉茶来,便接了茶吃了。才吃了半盏,就听她道:“姐姐,听闻那位薛姑娘今次除夕也要来赴宴,姐姐原与她认识,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黛玉放下茶盏,笑道:“你不冷麽,且往上头来坐了再说话。”说着,招呼水滢也在一侧坐了。这才道:“薛姑娘闺名宝钗,我们都唤她一声宝姐姐。她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为人宽厚,善解人意,又很细致。来日|她成了你婶子,你就知道她的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