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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发.0110林子景不作二意人,冯紫英病急乱投医
能进宫去与皇上后妃等共度除夕,这是极长脸面的事。如今贾元春乃是当今圣上宫里仅有的后妃,王夫人既为其母,自然也得了个从三品淑人。薛宝钗已得懿旨赐婚,太皇太后亲口说了,今岁除夕要在席上见一见她,故薛宝钗便跟着王夫人一并赴宴。
王熙凤一早过来请了安,陪着用了午膳,待夜幕低垂时分,送王夫人上了车。马车缓缓驶出,不多时便见不着了。王熙凤转过身去,扶着平儿的手,揉了揉额头:“今儿除夕,这风还吹得刺骨,简直叫人没法活了。”
“这风是其次,奶奶不过是太忙了些。能者多劳,奶奶且担待些罢,这一处处的,哪儿离得了奶奶呢?”平儿扶着王熙凤跨过门槛,笑道:“奶奶当心。”
王熙凤顺了顺抹额,道:“我倒是想离这一摊子事远些,只是谁又能接呢?太太如今又是这不管事的模样,少不得要受累些。”
说话间已进了贾母屋中,今夜除夕,贾赦、贾政皆在,按着排序坐于贾母左侧。另有邢夫人领着贾琮、贾迎春,贾探春领着贾环等,李纨领着贾兰,再有贾琏、巧姐等,熙熙攘攘坐满了一屋子。独贾宝玉一个,被贾母拥在怀里,搂着说笑。
王熙凤进来便笑:“呦,瞧瞧这热闹劲,不及恭喜老祖宗。果然是福泽深厚,如今四世同堂,不知什么时候,再来个五世同堂呢?”说着,将乳|母手中巧姐接过抱着,笑着逗她。
贾母佯怒道:“你这泼皮,大清早的就不曾见你,忙得这样了?”
王熙凤明知贾母是装,却仍是一本正经地回了:“可不是,一大早地起来就想着,怎么打扮得光鲜,好叫老祖宗见了高兴。光头上这华胜,就和平儿挑了大半日了。”
“我说你今日瞧着这样好了,原来费这么些工夫打扮自个儿。”
一时众人都说笑起来,只是姑娘们因贾赦并贾政在,到底拘束些,比往日拘谨许多。唯有贾宝玉,仍有一股痴症。他因在侧呆坐了一刻,见众人停了,这才道:“凤姐姐,宝姐姐往宫里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王熙凤略想了想,道:“宫里头的宴都是有时辰的,想必要过了亥时才回来。”
贾宝玉道:“宝姐姐和林妹妹都往宫里去了,独留我一个在这里,没意思。”
贾政骂道:“没尊卑的混账,你妹妹如今是福寿县主了。怎么还口没遮拦地一口一个妹妹叫着!如今得尊她一句福寿县主才是。”
贾宝玉速来怕他,见他动怒,不由一颤,往后推了推,嘟囔道:“纵成了县主,她也总还是我的妹妹。”
“胡闹!”
“这大过年的,你平白无故地骂孩子做什么!”贾母最疼宝玉,见不得他这般畏缩的模样。一把将他紧搂在怀里,哄道:“咱们宝玉哪里说得不对?原都是在情在理的话!林姑娘如今是福寿县主了,却到底还是宝玉的妹子,私下唤一声妹妹,本不是什么大事。”说着,却又与宝玉道:“只在私下喊喊就是了,你知道你妹妹的性子,若是大庭广众喊了,就是没规矩。叫你妹妹听见了,是要恼的。”
事关黛玉,宝玉自然肯听。当下道:“我都听老祖宗的。”
一时四下欢喜,唯有贾政,连连摇首,十分叹息。
贾府中事,暂且按下不提,说至这处。林海并上林玦往宫里去赴宴,林玦入席落座,不多时只见又有两个穿锦袍的少年过来坐了。侧头一看,却又是昔日见过的冯紫英并上卫若兰。
冯紫英与他抱拳:“林兄,多日不见,身子可大好了?”
林玦自千秋节回去,也不知是吓住了还是怎么,病得下不来床,断断续续好些时候。这在京城里头,已是无人不知的事。
林玦所受风寒已好大半,如今这般羸弱,不过一半因着心病,一半是故意如此罢了。听冯紫英问他身子,他苍白玉|面上露出个笑来,犹如漆黑夜幕,明珠独盛辉,光芒柔和,却皎然出众。“不妨事,多谢冯兄关怀。”
一旁卫若兰也落座,尚不是开席的时候,便凑过来絮絮地说些闲话。“我前儿得了一张好弓,等着来年开春跟着皇上往行宫去打猎呢。你们年间都得了什么好东西?”
“东西不拘好,旁人给你的,都是一份心意。”冯紫英才说了这一句,便听内侍唱喏,却是太皇太后|进来。众人皆起身行礼,只见太皇太后身侧还跟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姑娘,远的只能见着一个身影,近的却看清了二人面容。
林玦这一桌近些,落座后只听冯紫英问:“听闻今次福寿县主跟着太皇太后,那两个里,哪个是你妹妹?”
林玦抬头瞧了一眼,道:“穿雪青衣裳的那个。”
冯紫英吃了两杯酒,便笑道:“你妹妹生得好,可许了人家不曾?”
“……”林玦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我妹子过了除夕才七岁。父亲的意思是要多留些时候在家里,不急着这个。”
“我妹子三岁就定了亲事。”卫若兰凑过来添了一句。
冯紫英却道:“多留些时候是好的,早早地嫁出去,虽还能回来,到底是别人家的人了,与往日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林玦因觉好笑,两个王孙公子,偏在这时候提及家里的妹妹。这委实不是寻常男儿该说的话茬。“好好地,问这个做什么。”
卫若兰道:“林兄不知,冯兄家里有个嫡妹,今岁十三,正赶上这时候……”说着,他暗暗伸出手指,以酒盅挡着,往今上那方向指了指,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冯紫英苦笑了笑,他一贯是个洒脱的人,事关嫡妹,却不得不忧心一回。皇宫那地方,但凡有些血性,有些法子的人家,都不肯叫女眷进去。艰难是一回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连累得家族满门被诛的,这又是一回事。冯紫英望着林玦想了一时,笑道:“听闻林兄尚未定亲?”
岁数正巧在里头的秀女,有订了亲,在选秀前嫁了人的,这也是条出路。听闻林玦今岁十四过半了,过了除夕就是十五,正是弱冠之年。他又生得俊美非常,风姿独绝,才学更是十分出众。冯紫英便盘算着,将妹妹与他定下,也比进皇宫这地方更好些。
想到这出,冯紫英更觉着主意好。紧接着道:“林兄,我那妹子也是个绝代佳人,自小识文断字,为人温柔娴雅,又是个大度的……”
话已至此,却已再直白露骨不过了。
家里的姑娘,有要定亲的,大多是母亲定下,再与父亲商议了,定下就是。冯紫英不拘礼教得这样,实在叫人吃惊。却又叫人感叹一声,果然他是急得走投无路了,见着林玦是个好的,才有这样急切的言语。
林玦本不欲早娶,后又将心交付了那人,纵然如今已是沧海化桑田的光景,再无可能了,也没想着再娶个姑娘。夫妻之道,在于两相欢喜。若是连欢喜也无,却难以长久。便是长久了,也不能顺当自在。
何苦为难了自己,再白白地辜负那姑娘的青春年华?
故林玦摇首回绝道:“冯兄一片真心实意,这原是极好的事。只是我已心有所属,却不能做出辜负他的事。诚然我与他并非良配,却也不想再娶别人,叫他难过,也叫我自己煎熬。”
冯紫英的妹子嫁了他,未必会比进皇宫糟。纵然如此,林玦亦不能应。感情这回事最不能退而求其次,说了是那人就是那人了。纵然另有人举世无双,也非心之所往。
冯紫英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着叫林玦应。如今听他回绝,不过略有遗憾,倒也不做他想,只举起酒盅,道:“这也不值当什么,不过是我病急乱投医,随口一言罢了。还请林兄不必放在心上。”
林玦与他对饮了一盅,一旁卫若兰道:“若非我一早订了亲,我娶了冯妹妹也使得。到底是一处长大的,再怎么也比外头的好些。”
再没料到卫若兰比自个儿还小一些,竟已是订了亲的。林玦诧异道:“卫兄竟已订了亲?”再一想,这时候便是指腹为婚也常见,年岁小订下亲事的,也是常见。
冯紫英更是诧异:“怎么林兄竟是不知?说来卫兄订下的姑娘,倒与林兄有些亲缘。”
“是哪家的姑娘?”难不成是贾府的姑娘?林玦心下一想,却觉不对。贾府的姑娘贾元春进宫作了皇妃,贾迎春后来嫁了孙家,贾探春记着是远嫁,另有一个惜春,年岁极小,后头却是青灯古佛长伴了。再没能和卫若兰结亲的人。
“林兄的外祖母,你们太太的母亲,如今贾府的史老太君,原是保龄侯史家的嫡出小姐。与卫兄订亲的这位姑娘,却是保龄侯府的大姑娘,唤史老太君一声姑奶奶。认真论起来,史大姑娘还要喊林兄一句表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