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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爱这才是乱了方寸了。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眼下的情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拓拔余死了,这一夜生死博弈的大戏才像是拉开了序幕。
独孤尼一身重甲,提着剑,急慌慌上前来,道:“我刚接到皇上的手诏,中常侍大人,发生了何事?”
宗爱脸色煞白。
独孤尼作为禁军将领典兵,官位不大,但位置重要,拓拔叡拉拢他,不过他跟拓拔叡并不亲近,跟拓拔余也不亲近,倒是挺听自己的话,从来没有违抗过命令,宗爱便认为他是自己人。
独孤尼已经得知了消息,带兵前来护驾,宗爱杀不了他,也无法隐瞒。宗爱命禁卫军留在原地,将独孤尼单独召进密室,将拓拔余的死讯告诉他。
独孤尼已经看见行宫外的尸首,怎会不知道发生什么?拓拔余死了,是宗爱杀的,只是皇帝已死,六军无主,他只是个将领,没有人下命令,他不敢贸然做决策,只能先听宗爱怎么打算。
宗爱说拓拔余死了,他反应迅速,立刻做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啊!”
“那现在怎么办?”
宗爱道:“现在只能另立新君。”
独孤尼赞同,道:“只有这个办法了,而今之计,只有让皇孙回宫。”
虽然皇孙年纪小,难以得到大臣们众口一致的服从,但是眼下没有比皇孙更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拓拔余继位,已经让朝廷许多人不满,而今拓拔余再死了,朝廷必会生大乱。只有让皇孙回宫,九鼎归位,才能打消朝臣的异心。
这个道理,宗爱怎会不懂?但是他又怎敢听?
宗爱惊道:“你怎么这么糊涂,皇孙登基,难道会忘了咱们的罪过吗?”
独孤尼道:“那你想立谁?”
宗爱道:“眼下只有等回宫,再从诸皇子中挑一个有才能的继位了。”
独孤尼心沉了一沉。他知道宗爱的态度是无可商议,也没有再同他争辩了,只是假装赞同道:“中常侍大人说的有理,我替中常侍去寻人。”
独孤尼出了密室,他感觉这事情严重了,很可能要生变。
太武一死,南安王登基,朝廷内外已经是暗流汹涌,磨刀霍霍,多少人野心勃勃地盯着那个皇位,现在宗爱又杀了南安王。凭他宗爱的力量,能控制住眼下这个局面吗?皇帝一死,新君名不正言不顺,一旦发生变乱,不只他宗爱,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不敢慢,回到营中,将这件事暗告殿中尚书源贺,两人商议对策。南部尚书陆丽时也在营中,源贺、独孤尼问陆丽道:“宗爱先立南安王,现在又杀了他,又不肯迎奉皇孙,以顺人心,恐怕要招来大祸,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陆丽提议说:“而今之计,只有密奉皇孙。”三人既合,遂定下大计。源贺与尚书长孙渴候严兵守卫,独孤尼和陆丽即刻往寺中,迎皇孙还宫。
拓拔叡正在睡梦中,看到火光,听到外面马蹄声,顾不得穿衣,匆匆下床去,拔开门栓,查看寺中情况。就看见一队人马,独孤尼和陆丽在前,看到他,迅速下马,穿过人行,上前跪拜:“皇上驾崩,臣等奉命来迎皇孙回宫。”
拓拔叡惊魂未定,单薄的衣衫遮着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发抖,惊道:“你们奉谁的命?”
陆丽来不及解释许多,怕耽误时间,直接上前来一把抱住他,扛着上了马。陆丽和独孤尼兵分两路,陆丽骑马带拓拔叡回宫,独孤尼驰马还行宫。
宗爱同他的亲信们在宫殿里商议对策,商议不出个结果来。将领们早已经炸了窝了,聚在营中议论纷纷。皇帝死了,被宗爱杀了。这个消息已经在营中传开了,众将士们全都提心吊胆。他们素来是支持宗爱的,可是眼下都感到了害怕,如果继续支持宗爱,一定会失败,可是如果不支持宗爱,宗爱死了,他们也是同党,也要人头落地。众人喧哗扰攘,禁卫军已经要哗变了。独孤尼纵马驰入营,高举着火把,驾着马来回奔驰,高声叫道:“宗爱杀南安王,大逆不道!皇孙已登大位,有诏,宿卫之士皆可还宫!尔等即刻随我还宫,迎接新君登位!”
众人慌乱之中,听到这一命令,全都卸下重负,高呼:“吾皇万岁!”
众将士山呼:“万岁!万岁!万岁!”
源贺,长孙渴候入殿,擒得宗爱、贾周等宦党,随即勒兵还宫。
拓拔叡糊里糊涂地被提上马,马背上,才听陆丽说了发生的事,然而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到了宫门外,陆丽请他下了马入宫,夜召文武百官升朝。
稍后片刻,独孤尼,源贺,长孙渴候执了宗爱,带领禁卫军来见。拓拔叡看着眼前拥从的将士,脑子里是有点明白过来了。眼下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话,必须要对这群将领表态了。他咽了咽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他高声道:“今日除灭乱党,诸位有功于社稷,你们都是朕的忠臣,朕会奖赏你们。”
众将士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源贺等又押着宗爱,贾周等人上前来。宗爱头发花白,满脸血污,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了,手上绑着绳子,死狗一样跪倒在地上,贾周等人也是浑身狼狈。源贺等人将乱党按在地上,也在等拓拔叡下令。拓拔叡道:“宗爱弑君乱政,其罪滔天,朕令,就地处斩!”
众人又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即刻将宗爱等人推下去斩了,不一会儿,提了血淋淋的人头上来,给拓拔叡检阅。拓拔叡看了一眼,道:“这等逆贼,死有余辜,拿去喂了狗吧。”
众将士山呼万岁,拓拔叡站在高台上,下令道:“诸将士听令,随朕还宫!”
常氏和冯凭稍后一步进了宫,拓拔叡到了太华殿的偏殿,很快也看到她们了。常氏急奔着向他走过来,哭着抱住了,她心情激动,哭个不停。冯凭满脸笑,高兴的不得了。女官捧来冕服,礼冠,拓拔叡脱去身上的粗衣麻服,泡进热水里,两个宫女拉着胳膊给他洗澡,洗完捞出来,细绢布擦干身上的水。
他站在屏风后伸展着手,由女官穿衣,换上雪白的细纱中单。雪白的中单一直穿了三层,腰围了朱红色纁裳,系上白罗大带。十二纹章的玄衣绣龙袍,六彩的大绶和小绶,黄蔽膝,赤舄。
他坐在镜前,常氏替他梳头,束发。几个女官在背后。常氏站在他身侧,看着镜中人,辉煌的蜡烛光芒照着他的脸,日月在他肩上火红的燃烧,金色的龙爪在他袖上飞舞。
冯凭看着眼前人,有种奇妙又复杂的心境。他是皇帝了。她不敢相信她真的有一天会站在皇帝身边呢。
他的龙袍这样威严,好像在他肌肤上铸就了一副柔软绵密,水火不侵的盔甲,她突然都有点不敢碰他了。
皇帝,这个称谓多么严肃。
常氏梳好头,捧了冕冠给他戴上,五彩的丝线穿着五彩的圆珠,冕旒密密的悬在他面前。他的目光就在重帘的遮挡下变得时隐时现,晦暗不明了。常氏跪坐着,替他系上朱缨。
穿戴好了,离早朝还有一会。
拓拔叡表面上平静,其实他心跳的非常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一直强忍着不开口,保持着僵硬的表情,他怕他说话,牙齿会颤抖。他是皇孙,继位本来是顺理成章,此时却好像是天降下来的似的。
他一边握着常氏的手,一边握着冯凭的手。常氏命令其他宫人都退下,抚着他肩膀安慰。拓拔叡手不住地发抖,说:“怎么办,朕没参加过朝会,待会上了朝要说不出话来了。”
常氏笑道:“皇上不要怕,就像方才那样。皇上方才在宫外,对着禁卫军的将士们,不是表现的很好吗?”
拓拔叡道:“朕有些害怕。”
常氏道:“皇上不用害怕,朝中有的是忠臣,他们会保护皇上的。”
冯凭给他握着手,却有点羞涩起来,羞涩中还有小小的欢喜。她不太说话,就听常氏和拓拔叡说。很快,又内官来见,请皇上入朝,拓拔叡站了起来,在宦官的拥从下往大殿去。
常氏和冯凭也站了起来,目送拓拔叡出去。拓拔叡行到那殿门处,忽又有所思,回过头来,留了一步。
常氏注视着他,道:“皇上登基,会怎么对待与他共患难的奴仆呢?”
拓拔叡顿了顿:“如生母。”
常氏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如释重负,拓拔叡也微微笑了一笑。常氏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拉在手上的冯凭。
“这个人呢?”
拓拔叡看向冯凭,没笑,神情很认真,低声柔缓地说:“朕已对她许过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