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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中交战至今已有十余天,也许陈冰做梦都想不到,早被他视作掌中之物,满城皆是酒囊饭袋的汉中,居然会耗费他这么多精力,可是即便怀疑这是清平山那帮阵法师从中作梗,他也没有办法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军开拔,动辄耗费数十万金,他就算被耗死在这里,也要拿下汉中。
清平山上每日都能听见轰隆如地动的声音,凉州军的阵法师想尽一切办法破城,却终究破不开穆九亲自设下的护城大阵。然而那阵术术法所产生的天光,夜夜将西北方向照得亮若白昼,让清平山众匪感叹阵术威力的同时,也不禁人人自危,生怕那西北狼破开汉中这最后一道壁障,直奔清平山而来。
也正因为这份忌惮,再加上那贪狼国的诸多传说让人们活泛了心思,清平山的阵法书院算是正式创办了起来,山脚下那些农户从最开始的百般阻拦,到争相把自家孩子送上山测试,都希望家里能出个阵法师,一来有个自保能力,二来也能方便耕作。
而作为清平山主人的大当家,钟离山更是全力支持,至于说二当家吴青,自从那晚和钟离山闹翻,除了在岳清的赏鸟茶会上露了一面,竟是彻底将自己关起来,号称要苦心钻研奇门遁甲之术,从此不问外事,任谁也不见。
最早一批被甄选出来的孩子,正是穆九安排建造神石峰阁楼的那些少年,其中领头的小凡子,才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竟已从一只精瘦的黑猴子脱胎换骨,变得壮实挺拔,面色也显出健康的红润,与先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以至于有好一段时间,山下的村民频频向小凡子的瞎眼奶奶打听,是不是清平山上的伙食格外好,不然怎么眼看着小凡子和春雨后的小树苗般,蹭蹭见天的往上长。
“我摸着我家凡子也是长了不少。”凡子奶奶笑眯眯拄着拐棍坐在自家门口,只要有人来问,就不厌其烦地说道;“伙食再好能怎地?也不见那地主家的孩子长得像我家孙儿这般快!告诉你们,我家孙儿那是跟了山上的穆先生学本事,才淬炼了筋骨!那穆先生是谁呀?凡子说他都能造出个小日头出来,简直和仙人一样哩!”
有了小凡子这块活招牌,将孩子送去清平山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那些距离清平山稍远,并不依附于清平山的村民,听到信息也赶了过来。
穆九甄选阵法师苗子的方法也层出不穷,有的人也许只是看两眼便知道有没有阵法潜能,有的则要让他们攀山游水,据说还有人看到穆先生只是让一个六岁小儿在树下玩了一会儿蚂蚁,便直接将人收入书院了。
阵法师凤毛麟角,因此往往数十个受测者里,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两人。不过那些没有选上的人,穆九却没有立刻将人遣返,而是给出了另一个选择,即开设文武院,让那些脑子聪明身体羸弱的,跟着岳清学习文字算术,身体壮实手脚伶俐的跟着王大等山匪习武。在文武院学习三年之后,还有第二次测试机会,进入阵法书院。
针对这一政策,陵洵有些怀疑,找准机会问穆九:“不是说阵法师是天生的,难道第一次没有测试出来的人,三年后还能再测出来?”
穆九却道:“自然不能。”
陵洵微讶,不过很快就领会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由衷赞道:“怀风深谙驭人之道。”
阵法师遴选,本来就是有些敏感的事,特别是在目睹了阵术之奇伟玄妙之后,那些选不上的人难保不生出惶恐或是嫉妒。不安者众多,对如今人心初定的清平山绝对不会是好事。但是若按照穆九的方法,既给人以希望,又能育人开智,等到三年后,即便那些在文武院学习的人还是无法成为阵法师,想必三年所学,已能让他们身有所长,成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穆九见陵洵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不禁莞尔,拱手道;“是主公明鉴。”
他这一笑,竟把陵洵看呆了,“自你我相识,承蒙怀风耐心提点,自然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懂,若是阵法书院立起来,我必然也要前去,继续在席下聆听教诲。”
穆九一礼,笑容温和,“能得学生敏慧如斯,是穆九之幸。”
陵洵脸腾地红了,目光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落。
彼时新芽已发,放眼望去,竟是漫山的浅绿如织,连带着那空气里也弥漫起一丝草木清香。
陵洵心里忖道,按照穆九惯常的风格,不是应该张口闭口不离主公,好好恭维一番的吗?如今竟说自己敏慧,又默认了他是他的学生,这是怎么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有人唤了一声“无歌”。
陵洵驻足回头,见袁熙向他们这边走来。
穆九眉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虽很快恢复如常,但原本眼中的愉悦之色褪了个干净,他退后一步与陵洵拉开些距离,给两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子进找我什么事?”陵洵自然是没有注意到穆九神色的变化。
袁熙见陵洵今天难得没有穿长衫,而是上身短打,下身穿麻布黑裤,腰间用粗布缠绕,显得十分爽利轻便,倒让他减了不少阴柔明艳,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让人误作女孩。袁熙忽觉心中悸动,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人还未及弱冠,严格来论,还只是少年人,却已历尽人间诸多磨难,不禁生出爱怜,见他肩膀上落了一片新叶,正要伸手帮他拂去,忽觉背后生出寒意。
一股妖风莫名吹来,将那叶子卷走。
袁熙伸出一半的手尴尬停在半空。
陵洵觉得今天的袁熙好生神叨,见面半天也没蹦出个屁来,还挂了一脸太监笑,八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安什么好心,于是皱眉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袁熙改伸手变捂嘴,假装咳嗽,竭力掩饰内心真意,对陵洵道:“无歌,我要走了。”
陵洵一愣,“这就要走?”
袁熙神色黯然地点头,“是啊,父亲已经来信催促我回江东。陈冰久攻汉中不下,时间拖长了,必定粮草不足,要派兵就近征粮,到时候往东的路被封死,我就难回去了。”
陵洵问:“你不怕回去以后,你大哥和继母拿荆州水患的事找你麻烦?”
一提起家里的大哥和继母,袁熙就没有了好脸色,冷笑道:“江东不比荆州,有我外祖家照应,量那母子也不敢拿我如何。”
陵洵沉吟片刻,终是点头:“也罢,你总归要走的,早回去也早安心。正好如今书院和开春的农事都安排妥当了,我给你准备一个送行宴吧,这段时间在清平山,也没能好好招待你。”
袁熙迟疑:“我今晚恐怕就要走了……”
陵洵却不容他再推拒,拍板道:“那就今晚给你送行,无需废话。”
晚上清平山果然大摆筵席,一来是给袁熙等人送行,二来也是庆祝阵法书院所有前期准备完成,明日即可开学。
钟离山大概是因为前一段时间酗酒酗怕了,如今不敢再多饮,只喝了几杯便回去陪儿子。自从钟离甘中毒,他就将儿子放到自己跟前养着,生怕他再出什么闪失,几乎就要做个布兜把孩子兜起来,走到哪带到哪,若不是刘妈和奶娘坚决阻拦,怕孩子被酒气熏着,他差点就将儿子直接带到宴席上了。
自从钟离山重新打起精神,雷霆手段解决几件大事,威严更胜往日,下头的人不少都有些怕他,他这一走,这些没有下限的山匪们顿时就撒欢了,站在桌子上喝酒跳舞掷骰子的,干什么的都有。
陵洵是张罗的人,起初存了灌袁熙的心思,一杯接一杯找各种理由敬他,到最后自己也醉了,两人你一个哥哥我一个弟弟的,恨不得抱在一起,黏糊得撕都撕不开。
袁熙也是难得喝多,醉眼朦胧间看着陵洵,心中有什么想说却说不出来,憋得难受。
“子进,我高兴!我真的高兴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因为自己是阵法师,多少提心吊胆,除了你和岳清,我谁也不敢说。可是你看如今,在这清平山里,居然有了阵法书院……我跟你说,你回去江东,也弄他个阵法书院,培养一堆会使阵术的小弟,看他娘的谁还敢欺负你袁老二!”
“我有你,还怕人欺负么?”袁熙借题发挥,一边往杯中倒酒,一边回忆他与陵洵初识。
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布商,任谁都能欺负,他站出来给他撑腰,成就了黑道上一祸害。再看如今,他却要靠他庇护收留,真是山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殊不知,再过十年,他们二人又是怎样的光景。
他们这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吧?
可是终究无法再进一步了。
“哎……不行,我不行!”陵洵勾着袁熙脖子,眯着眼睛直摆手,“远水解不了近火呀,你得需要身边有个人。就在你跟前的……就像是,像是……”
陵洵原本想说就像是穆九,然而醉眼寻遍宴席,却没有见着穆九的影子。
嗯?人呢?
怀风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