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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川噗嗤一笑,手臂松了松,抬起头,稍微离开王娇一点,目光仔细端详她的脸。
“我脸上有什么?”她认真地问。
他边看边认真回答:“有一双很漂亮的眉毛,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一双很漂亮的鼻子,一双很漂亮的……”
“等等!”王娇不满地皱起眉头,“能换一个词么,‘漂亮’听着太笼统。”
“行!”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食指轻抚微皱的眉头,“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谁啊?”
“你。”
“我?”王娇撇撇嘴,形容夸张更让人受不了,“说得这么美,还以为你形容西施。”
容川正色:“我不认识西施,我就认识王阿娇同志。我心中的你,就是这样的。”
“这诗谁写的?”王娇国学水平低。
“嗯……以后告诉你。”
王娇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面露尴尬的容川,忽而一乐,说:“其实,你也不知道吧?老实交代,是不是从春生哪儿偷学来的?”
容川嘿嘿笑两声,食指刮她鼻子以下,“阿娇同志,女孩太聪明会让男人有压力,装会儿傻就那么难?”
王娇“切”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朦胧的灯光下心似乎也变得朦胧冲动。几日想念在这一刻集中爆发,容川忘了这是公用水房,嘴唇贴过去,开始亲吻王娇。她的嘴软软的,吻上若有似无,带着糖果的清香,容川感到自己的唇齿间也溢满了那种迷人的香甜。
“容川……”王娇脑袋还算清醒,小手推着他,不过软弱无力,“这是水房。小心被人看见。”
“让他们看去!”容川天不怕地不怕。就在这时,水房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像是宝良和张小可,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步伐很快,几步就来到了水房门口。容川和王娇忙放开彼此。结果,那几人只是路过,瞅模样应该是往后面工具库走去了。因为水房灯光昏暗,他们也没看见里面的容川和王娇。
容川长舒一口气,刚才听见动静,他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王娇也气喘吁吁,小手捂着碰碰乱跳的胸口,如果放到几十年后,这当街接吻算什么啊?可现在不行,尤其是兵团,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被当成流氓关禁闭。再往严重发展,她与容川会被强迫分开,书信都不得往来。
心绪稳定一些后,容川看着王娇嗔怪一句:“吓得够呛吧。都怪你,刚才我说关门来的,你非不让。”
世界上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王娇瞪他一眼,趾高气昂地说:“怎么,害怕了?既然害怕就早点回去,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谁怕了。”他成功被激怒,把她重新搂在怀里,细密的吻落在眉间,眼角,鼻梁,唇畔……
王娇回应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一把将容川推开,“不好!”
容川吓一跳,“咋啦?”
王娇抬袖擦擦湿漉漉的唇角,望着他朦胧的眼睛说:“今天永玲心情不好,我替她出来打洗脸水,这都几点啦,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永玲以为我抱着脸盆逃跑了呢。”
容川哭笑不得,“一个脸盆至于么?我看不是永玲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哎呀,我是怕她找来!”男人的脑子是不是都不会转弯?
“噢。”容川点点头,心想找就找来呗,怕啥?永玲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而且那姑娘嘴巴挺严实,应该不会在背地里说三道四。不过,一提起永玲,容川也想到一件事,对正在接水的王娇说:“阿娇,今天红霞去你们宿舍,是不是故意找茬?”
“不是,”王娇轻声说,“就是话赶话堆到一起,加上之前一些事,几个人就吵起来了。”
“不是针对你?”
王娇想了想,说:“我觉得不是故意针对。故意又能怎样?你跟红霞做了那么多年同学,应该了解她。”
“我可不了解她。”容川赶紧撇清关系,面露担忧地说,“我就知道她是铅球队的,打人特别疼,春生那样的男生,两个都不是她对手。所以,以后你跟她若有了矛盾,千万别正面冲突,她下手没准力道,我怕伤了你。她若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跟她理论。”
王娇觉得容川有这么一句话就行了。“放心吧,我不会故意激怒她,但如果真有冲突吃了亏,我也不会告诉你。”
“为啥?”他不明白。
王娇笑笑,踮起脚尖吻一下他的脸,说:“因为,这是我们女孩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无论是用暴力的方式,还是文绉绉的讲道理,哪怕真打起来,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容川委屈地揉揉鼻子,“敢情我是瞎掺合。”
***
晚上,指导员从团部开会回开,听说容川回来了,赶紧把他叫到办公室,屋门一关,聊起了新一年连队工作生产计划。就这样,王娇与容川春节中的甜蜜约会就此泡汤。稍晚一些,宝良提着两袋子好吃的敲开王娇宿舍的门,对着一拥而上的女孩们笑着说:“这是容川从北京带来的土特产,大家随便吃。”
女生们争先恐后把袋子放到桌上,打开外面两层纸,大家“哇”地发出惊呼。
“是茯苓饼!”张小可先把爪子伸进去拿了一块,咬一大口,“好吃,真好吃,小时候我妈总带我去王府井的稻香春买,我馋啊,买回去四块,在公交车上就给吃完了。”
高敏英拿了一块绿豆糕,“我是爱吃这个,你们知道不?我姥姥以前在副食店工作,这个糕点她会做。”
袋子里还有花生瓜子蜜枣饼干糖果什么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边吃边聊。王娇拿了一块酥酥的牛舌饼,馅是咸甜味,外面的酥皮非常脆,一咬,就哗啦哗啦往下掉。正吃着,宝良一步窜过来,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小声说:“阿娇,拿着,容川给你的。”
自从跟容川谈起恋爱,王娇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女特务。
“啥呀?”她接过,迅速塞进枕头下。
宝良捂嘴笑两声,“我哪知道啊,你们俩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瞎掺合对不对?一会儿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呗。”
王娇翻一个白眼儿,现在谁都能拿她开涮了。想到刚才信封的厚度,会不会是容川给的压岁钱?
晚上熄灯后,王娇躲进被窝,拿出手电把信封从枕头下掏出来。满怀期待地打开,却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钱。
“也对,容川干嘛给我?我又不是他晚辈,真是想钱想疯了。”
也是觉得自己太搞笑了,王娇自顾自笑起来。身旁李永玲喃喃说了句什么。她以为是跟自己说话,脑袋探出来瞅了瞅,才发现李永玲说的是梦话。重新缩回被窝,借着手电王娇才看清里面装着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是容川的笔记。难道是信?
一张一张看下去,却发现不是信,而是日记。容川的日记。
【今天腊月二十八,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京,这里的城墙和胡同依旧是灰扑扑,染着历史的尘埃。一阵风起,黄土吹进我的眼睛。我对容慧说,帮哥吹吹眼睛,容慧却白了我一眼,自己吹。听听!这叫什么话?我的嘴巴要是能够到眼睛,我还不成怪物了,等公交车时,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想阿娇,她在干什么?宿舍里看书还是去食堂打饭?如果此时她在我身边就好了,她一定会帮我吹出眼睛里的傻子,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
【腊月二十九,我跟妈妈还有容慧一起去了王府井。猛然回到繁华的都市,让我这个扎根边疆两年的兵团知青有些不知所措。快过年了,王府井人来人往,我们去了百货大楼,去了王府井书店,容慧正在偷偷学外语,本想去书店买两本英文语法书,却发现外文书店早已关门歇业。她很失望,对我说,哥,我们是不是没有希望的一代?我赶忙捂住她的嘴,从小她就是一个口无遮拦的女孩,两年前离家时,最担心的就是她这张惹是生非的快嘴。哥,你胆子变小了,从前的你不是这样。容慧失望地看着我。我说,哥不是变胆小而是变成熟了。她问人成熟的标准是什么?我想了想,说,成熟的标准有很多种,其中一项就是面对现实,懂得趋利避害,学会忍耐,不给自己和家人惹麻烦。容慧看了看我,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她脸上依旧挂着失望的表情,我知道,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勇猛无谓,我有了顾虑和惦念。那份惦念属于阿娇。一辆吉普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寒风中,我忽然想回到北大荒去,因为阿娇在那里啊……】
【大年三十,妈妈包了一屉韭菜馅的饺子。还炖了一锅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每年过节,兵团也会杀几头大肥猪,不知今年杀了几头。老李的溜肥肠做的不错,不知阿娇一个上海姑娘喜不喜欢吃。窗外爆竹声连连,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顺着窗户飞进来。新的一年到了。此刻,阿娇睡了吗?我为什么要回到北京呢?我应该留在北大荒陪她的呀……】
……
七天日记,详细写了离开她这些日子他都做了什么。
每天,他都想她很多次。
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看书的时候,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回到了北京,却把心留在了北大荒。
王娇把这几页日记捧在胸口,那些朴实无华的文字像是有了生命飞进她酸疼的心脏。碰到容川,是运气,是福气,她发誓要好好珍惜这份淳朴的感情。还有几年,苦难就会过去,到时候他们就能一起回到北京,努力挣钱,把日子红红火火的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