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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宓就打着“分外高兴”的旗号,在这天晌午又喊来了裁缝,给她祖母又做了四身衣裙,心疼得老太太直嘬牙花子。
眼瞅着老太太忍不住就要当着裁缝的面前说些什么了,韩宓连忙轻笑着安抚起她祖母来,直道祖母难道不喜欢这样的家宅宁静,这样的宁静不值得庆祝么。
老太太顿时笑啐起她来:“真是长了一张好嘴儿!”
“可你既然也觉得高兴,怎么就不说给你娘也做几身新衣裳,再给你自己个儿打几件新首饰,咱们娘儿几个都捯饬得鲜鲜亮亮的才好?”
韩宓立时三刻就坡下了驴,赞扬起她祖母的大功劳来:“祖母可是咱们家的镇宅老佛爷,功劳再大不过了呢,宓姐儿不先可着祖母打扮,哪有先打扮自己的道理?”
完全不提她娘肚子长得快,今儿做得的新衣裳下个月便难以上身,有那几身宽松衣裙便够穿了,也不提自己个子长得快,没及笄的发髻也用不上大首饰,几句话便将老太太哄得笑成了一朵花。
只因韩宓心头明白得很,她若不在此时将这一个又一个的“旗开得胜”归功于老太太,再喊得后宅人人知晓,说不准便会替她自己惹来无尽的猜疑。
就说她娘那厢已是得知了孙氏的死信儿,这几日便似是而非的询问过她好几回,仿佛生怕她曾经往孙氏那里伸过手了。
毕竟孙氏再可恶,不但勾引了韩云枫,又往自家塞过些毒物儿,到底在她娘眼里也没造成什么更坏的后果,孙氏却搭上了一条人命。
那么何氏又怎么会不战战兢兢,害怕女儿曾经插手过什么,一旦哪一日暴露了,便是害人没了命的大罪过?
老太太当然不知道韩宓心头打的是这样算盘,竟是要将她老婆子彻底当成挡箭牌了。
听得孙女儿这般一讲,她便越发忍不住笑意,深觉得哪怕是她来得巧,这也得归功于孙女儿给她送信送得及时。
老太太也就索性大手一挥,便将手上那一对金镯子撸了下来,执意要拿着这些金子给孙女儿打一副小头面戴。
“我看宓姐儿虽然年纪小,头发却浓密得很,祖母这一对镯子不过四两重,给你打一套小头面戴总不该嫌沉吧?”
韩宓既是要拿老太太当成挡箭牌,她又哪里敢受这个?这岂不是不但将功劳归给祖母不成,反而被她自己抢了去?
她慌忙接过那副镯子来,又重新端着老太太的手替她戴上,口中亦是止不住埋怨道,哪里就要祖母拿这戴了十来年的镯子给我打首饰了。
“祖母若非得给宓姐儿打副头面戴,等三年后宓姐儿及笄时不成么?”
“您瞧着我的头发是浓密,可这双丫髻哪里就用得上赤金头面了?”
老太太一想也是如此,也便只得顺了韩宓的意,又将那对金镯子戴到了手上;只是第二天韩宓一个没留意,老太太便拿着这对金镯子找了个银楼,竟是给韩宓那个没出生的小弟弟打了个金项圈。
何氏拿着老太太献宝般捧来的金项圈,忍不住就有些泪盈于睫。
她那夫君韩云枫再如何狼心狗肺,她这婆婆倒真是个体谅又体贴的呢;要不然就索性瞧在婆婆与宓姐儿姐弟的份儿上,多少原谅韩云枫一回?
再说那孙氏既然已经死了,丁香也被韩云枫毫不留情的发落了,这后宅也就剩下一个不敢蹦跶也不能蹦跶的若蘅了不是?
那她又何必再为个死人孙氏和那半死之人丁香……就和孩子的亲爹置一辈子气呢?
只是别看何氏这么想了,却到底没能说服自己,谁叫她与韩云枫之间的不虞虽非冰冻三尺,那种曾经的信任与依赖却是突然崩塌的,崩塌得连何氏眼中的天地都变了颜色。
那么她若是做得到这么快的说服自己,改变自己,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不过何氏也知道,哪怕她心头对自家老爷的恨意已是高积如山,她却从来也不曾在面上流露过分毫,两人看似还是一对恩爱好夫妻。
那她也就不妨如此继续,也许时候儿久了之后……便会有些改变,这个家也不会散。
韩家的日子便在每人的极尽努力之下平平静静的流走了,眨眼间就到了温靖侯府给韩老太太摆宴席的这一天。
而韩宓也在这一天的清早得知温先生已是伤愈,等今日温靖侯府摆过宴席,明日汀兰馆便会重新开课。
她难免为此高兴得不得了,只因这些日子来既解决了孙氏,又解决了丁香,她再留在家里当那“管家婆”已是没了大意义,若能回到汀兰馆上课,也便多了些趣味不是?
可是等她陪着老太太到了温靖侯府后,她便有些高兴不起来了,只因她才扶着祖母下了马车,便在车轿厅中与戴夫人娘儿俩正碰了个面对面。
韩宓当然知道,只要戴府没在明里与温靖侯府撕破脸,这样的日子口便少不了戴夫人一张请柬,她也不能埋怨袁氏不该邀请戴家人。
只是戴夫人来就来吧,为何还带着戴如玫?
这是明知道她韩宓与戴如玫不对付,却还要带着这丫头来给她添堵么?还是明知戴大人已经对付上了她韩宓的父亲,却犹嫌不够,这娘儿俩也要齐齐上阵,与她韩宓为难?
好在韩宓既是个历经两世之人,又怎么会叫自己的一点点不愉快流露在外。
她也便在扶着祖母站定之后,对着戴夫人屈了屈膝行了个福礼,脸上亦带着无法挑剔的恭敬笑容。
戴夫人却是显然没料到,韩宓竟像个与自家毫无芥蒂的,脸上不禁飞速划过一丝不敢置信,却也飞快的就被笑容取代,又笑着拉住戴如玫的手快步走上前来。
“这位便是宓姐儿的祖母韩老太太么?老太太您老好呀,身子骨儿硬朗?”
戴夫人如此给老太太问过安,又施过晚辈礼,便用目光催促戴如玫也上前施礼;心头却忍不住狠狠道,怪不得袁氏看中了韩家这丫头,这丫头虽说出身低了些,小小年纪却如此心机重重,还真是个难对付的。
这也不怪戴夫人如此认为,只因戴大人有些话也不瞒她,毕竟像他们这等人家儿,很多事情全要仰仗着夫人在外应酬,倒比朝堂之上好下手得多。
何况头些日子秦阁老夫人既然邀请了她前往秦府做客,两家也算结了盟;那么韩宓也便是戴府对手之一的女儿不是?
虽说以韩云枫的官职和本事,这对手一说儿颇有些抬举了韩家,可韩家背后还有何凤亭兄弟与文阁老呢,又哪里真容得人轻视?
戴夫人便在将韩宓归类于不好对付的那个行列后,就想选了韩老太太下手——她早就知道韩老太太是个村妇,又是个颇为粗俗的村妇。
那若是她这位三品大员的妻子都装出一副“高看韩老太太一眼”的模样儿,那韩家还不得敞开大门迎接她,令她如履平地,任凭她怎么伸手?
可惜韩宓虽然不曾料到戴夫人会带着戴如玫同来,却是早就猜到了戴夫人本人会出席。
她在昨日午后便给她祖母一一提前分说了个清楚,将那些可能出现在宴席上的各家夫人分头作了介绍,不但说清了各家老爷的官职,也将队列划分得极是清楚。
那么韩老太太又怎会不知道,眼前这位看似端庄的夫人与这位夫人的相公,便是害得丁香小产的罪魁祸首之一?
她又怎会不知道,这位夫人身边的女孩儿不但想抢自家孙女儿的小女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想给宓姐儿的大舅舅做儿媳,没得逞后便彻底将韩家当成了仇人?
老太太又不像韩宓那般惯会掩饰厌恶与不喜,等戴如玫也来给她施过礼,老太太便耷拉着眼皮撇着嘴,死死的剜了这母女二人一眼,竟是一言不发便拉着韩宓走了!
这时且不说戴家母女二人是如何的尴尬,又是如何的愤怒,就是韩宓也颇有些哭笑不得了。
她是将今日可能出席的夫人们都给祖母一一讲过了,可她也只是怕祖母吃了谁的暗亏不是么?
谁知她祖母却将一切的喜恶都摆在了脸上,这、这岂不是她的失误了,是她忘记提醒祖母一声,无论如何也不能喜怒形于色?
好在韩宓也不怕这个——与其叫自家与戴府装作相安无事的样子,又装得颇为累得慌,还不如早早叫戴府知道,韩家早就知道戴府是什么东西了。
这般一来也就算是明里撕破了脸,将来大不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之也都摆在了明面上罢!
再换句话说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可是连才开蒙的岑哥儿都懂得的道理呢!
韩宓便在一边随着她祖母的脚步快步离去之间,一边转头还了戴夫人母女俩一个“你们心知肚明我祖母为何如此对你”的笑容。
这时滕妈妈也恰巧赶来了,戴夫人母女便也来不及再还给韩宓什么样的手段,两家女眷便在滕妈妈与另外几个仆妇的张罗下,分头上了碧油骡车,又分头往后院而去。
戴夫人就在上了骡车后,忍不住心头火冒三丈之余,又颇有些忐忑。
自家老爷是打算将韩云枫当成对头、往死里整治不假,整治之余最好再抓些何凤亭的把柄,也免得将来何凤亭回了京,再挡了自家老爷升迁之路。
可这一切不都是悄悄进行的么?难不成是走失的那个小厮曾经落在了韩家手里,自家的企图也就被韩家早早知道了?
要不然韩家那位老村妇与那韩家丫头怎么这样的苦大仇深,只恨不得将她与玫姐儿当成……当成臭狗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