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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锦绣里那边会不会来求咱们三爷、三太太?”舒绿心细,担忧的问道。
云湍的腿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程氏心急,肯定四处为他找大夫。韩厚朴现在是京城最知名的大夫之一,程氏肯定盼着韩厚朴慨然出手。云三爷和韩厚朴是多年的交情,这个谁都知道,程氏病急投医,会找到石桥大街也不稀奇。
“或许会,或许不会。”云倾笑吟吟。
正常人到了这时候肯定是拼命找好大夫,但程氏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自负惯了,对云三爷的好友未必看得上,也说不定她会向定国公求救,让定国公进宫求位御医。
自喜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姑娘,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太太啊?这么大的乱子,太太不知道可不行。”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跑到何氏面前,把锦绣里这些热热闹闹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
“不用。”云倾嗔怪的白了她一眼,清清脆脆的道:“我娘用不着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是。”自喜热情受阻,垂头丧气。
舒绿年纪大了几岁,云倾房里的事又全归她管,心思细密,凡事想的周到,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喜,“你也不想想,锦绣里这些事才出来,太太还不知道呢,咱们便去说了,太太会怎么想?保不齐太太会想着自喜你多嘴多舌多事,带坏姑娘,把你送回家呢。”
自喜唬了一跳,一迭声的道:“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不敢到太太跟前胡说了。”
云倾和舒绿见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脸蛋吓得都发白了,免不了先安慰她几句,之后又笑话她一通。
云倾盈盈站起身,“想我娘了,陪我娘说说话去。”
自喜忙殷勤的答应,“是,姑娘。”颠儿颠儿的跟着云倾往外走。舒绿却知道云倾这是料到锦绣里十有八-九会差人过来,是过去看热闹的,抿嘴笑了笑,也跟着出去了。
到了何氏那里,却见云三爷也回家了,正和何氏面对面坐着说话。
云三爷、何氏多年恩爱夫妻,两人也不知说起了什么,脸上都挂着笑,笑容很是温馨。
见云倾进来,何氏脸上泛起微微红晕,云三爷却很高兴,“阿稚过来,爹爹讲件往事给你听。”
“不许说。”何氏娇嗔,脸上的红晕愈浓,娇艳欲滴。
她这些年来过的舒心,样貌一点也不见老,俨然还是三十出头的少妇,风姿绰约,柔美动人。
云三爷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笑。他越笑,何氏脸便越红。
云倾心里跟喝了蜜似的,别提多甜了,“我爹跟我娘多要好呀,嘻嘻,方才他俩准是说起年轻时候的事了。爹爹想要告诉我,娘不许说呀。”
“爹爹,最近你有没有见过四叔五叔?”云三爷跟何氏之间越来越暧昧,云倾都要坐不住了,便胡乱打了个岔。
云三爷摇头道:“没有。”
何氏脸色便不大好了,“见他们做什么?”她虽对锦绣里有所不满,但在云三爷面前还是非常克制的。这时冲口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表明她的厌恶了。
云三爷讪讪的笑了笑,有些尴尬。
小方氏在锦绣里生下孩子的事他早就听说了,无奈这件事实在让人没法启齿,他只好装作不知道。后来小方氏的孩子是云湍私生子的事传开,众人议论纷纷,云三爷脸上无光,又恼火又生气,更是提也不愿提起了。好在他素来洁身自爱,结交的朋友、同僚也是正经人,知道他的脾气性情,倒是很少有人当着他的面提锦绣里这些龌龊事。
“爹爹,我跟你打个赌。”云倾拉着云三爷的手,撒娇的说道:“我赌今天锦绣里肯定会差人来找你。爹爹你便赌不会吧。爹爹,咱们不管谁输了,都要亲自替娘磨墨铺纸,不许假手他人。”
云倾笑靥如花,云三爷虽是烦恼,看到女儿的笑颜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好,爹爹便跟你打这个赌。”云倾趁机又道:“那咱们接着再赌。爹爹,锦绣里若来找我,我肯定是什么事也不管的,但爹爹会管,对不对?”云三爷道:“我才不爱管呢。”何氏看着云三爷微微冷笑,云三爷脸一红,“我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一个人,可不能搅和在这种浑事当中,连我都说不清了。”何氏和云倾都掩口偷笑。
云三爷辩白自己“清清白白正正经经”,好像在对何氏表白心意似的,样子真的是很好笑,很好玩……
何氏想起锦绣里那些糟心事虽然恼火,但看到云三爷这个样子,心中却又甜蜜,“管那些做什么?横竖我们早就搬出来了,我和三爷、阿仰、阿稚一家四口过的好才是要紧的。三爷待我好,又疼孩子,比什么不强?”
“我这些天都不好意思回娘家了。”何氏抱怨道。
虽然是抱怨,她神色却温柔,看向云三爷的目光满是信赖和柔情。
云三爷昂起头,用斥责的语气道:“太太,你不顾着丈夫、儿女,频频回娘家做甚?这岂是贤惠妇人所为?”
“噗……”何氏和云倾一起笑喷。
云三爷也笑,继续训斥道:“还好意思笑话我么?你自己也做的不好!小心我抓着你的小辫子不放,跟你不依不饶!”
何氏和云倾越发笑的软了。
正在说笑,侍女从外面进来禀报,“三爷,太太,锦绣里来了位赖嬷嬷,是四太太差来的。”云三爷、何氏便命“让她进来”,侍女答应着出去了,云倾俏皮的眨眼睛,“娘,今天有人替你磨墨铺纸了。”何氏不屑,“好稀罕么?平时也有的。”云三爷故意咳嗽了几声,“太太,女儿面前替我留几分颜面。”何氏和云倾都乐的不行。
程氏差来的赖嬷嬷进来了,行礼问好之后便抹起眼泪,“三爷,三太太,我家四爷被人砸伤了腿,方才老奴奉了四太太的命到韩家请韩三爷,韩家却说韩三爷出门了,不知去哪里,也不知何时方回。四爷伤的重,若没个好大夫,只怕他……”说到这里,趴下来连连磕头,求云三爷帮忙找韩厚朴。
云倾看的有趣。
程氏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气焰最是嚣张,连同她的陪房下人也与众不同。就拿这位赖嬷嬷来说吧,前世也是程氏的心腹,见了云倾皮笑肉不笑,连行个礼弯弯腰都不屑的。程氏拿什么大家子的风气来说话,说人要讲孝道,莫说在长辈面前服侍的老人了,便是长辈面前的小猫小狗都是怠慢不得的,所以赖嬷嬷这样也便有恃无恐。现在四房有求于人,这位不可一世的嬷嬷居然跪在这里磕头了,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云三爷听到云湍腿被砸伤了,大吃一惊,“这是从何说起?”
云湍受伤的原因实在是难以启齿,就算赖嬷嬷也是说不出口,含含混混的想带过去,“四爷是遇到无赖了。”
云倾冲自喜使个眼色,自喜是从小便跟惯云倾的,见到云倾这时候使眼色便知道云倾的意思,站出来大声的、莽撞的说道:“赖嬷嬷,我才从家里过来,我怎么听说四爷是被方姨太太指使人打伤的啊?”
赖嬷嬷两手撑在地上,怨恨的瞟了自喜好几眼。
自喜这个人很迟钝,赖嬷嬷的目光她好像没看到似的,还在大声说话,“听说是方姨太太想嫁给四爷,说儿子都有了,四爷不能始乱终弃,但四爷四太太不肯要她。方姨太太便恼了,指使人来砸伤四爷,是不是这回事?”
赖嬷嬷直起上身,眼中冒火,“你这个小丫头,敢在背地里这般编排主子!”
自喜登时瞪大了眼睛,“你这个老奴才!我的主子便是我家姑娘,我什么时候编排我家姑娘了?你是老糊涂了吧,尽在这里胡说八道!”
赖嬷嬷这些年来跟着程氏威风惯了,听到自喜这么个小丫头当面骂她老奴才,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嘴唇发白,啰啰嗦嗦,语无伦次,“三爷,三太太,你们……你们……你们就纵着这个小丫头这般折辱老奴么?”
何氏淡淡的道:“我家这个丫头虽莽撞了些,话却没说错。她的主子是我女儿,不是旁的什么人,你说她背地里编排主子,确是胡说八道。退一步说,就算这个丫头真的有错,有三爷和我在,有我女儿在,难道轮得到你来出言训斥她?”
何氏声音淡然中却透着威严,说的又在理,赖嬷嬷无言以对。
“你是来求人的,还是来训人的?”云倾轻蔑的问道。
赖嬷嬷想到自己的来意,吓出了一身冷汗,“就是,我是来求人的,不是来训个小丫头的,莫要担误了正事。”忙又磕了几个头,“姑娘教训的是,老奴知错。求三爷开恩,去把韩三爷找来吧,四爷等着他救命呢。”
“四爷都等着救命了,你还有心思和我歪缠。”自喜忿忿的道。
赖嬷嬷心里把自喜骂了几千几百遍,面上却不得不陪着笑脸,“我老了,老糊涂了。”
“我瞧着也是。”自喜撇撇嘴。
赖嬷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跟猪肝似的。
云倾在云三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云三爷觉得宝贝女儿的话有道理,便站起身,“厚朴兄行踪不定,没办法,我到他常去的地方找找看。若能找着,是四弟的造化,若实在找不着……唉,我做哥哥的也尽了心尽了力,是四弟命中如此。”回头交待何氏,“若我今晚不回来,差人到翰林院替我请个假。”何氏道:“三爷放心,我省得。”和云倾一起送了云三爷出去。
赖嬷嬷见云三爷肯出去找人,大喜,连磕了几个响头,“多谢三爷!多谢三爷!”她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这头磕得格外用力,起来时额头已是红肿。
何氏淡声道:“三爷出去找韩三哥了。韩三哥出门的时候没说他去了哪里,也没说多少时日回来,三爷也未必能找着他,总之我们尽心便是。你回去禀报一声。”
赖嬷嬷陪笑看着她,“四太太正在烦恼着,若有人开解开解便好多了,三太太您看……”
何氏实在厌恶已极,冷冷的道:“我劝四弟妹容下小方氏,平息事态,换来安稳,她肯听么?”
赖嬷嬷板起脸,生硬的行了个礼,“老奴告辞。”
何氏命侍女带她出去。
赖嬷嬷走后,自喜表功似的问着云倾,“姑娘,我做得对不对啊?”云倾笑,“做的好极了。”从桌上的小碟子里取了块酥糖顺手放到她口中,自喜笑的合不拢嘴,“真甜。”云倾又给了她几块,自喜悄悄拉了拉舒绿,到一边吃糖去了。
何氏叹道:“不是我背后说你四婶的坏话。这事你四叔固然是大错特错,她也太不晓事,火上浇油。小方氏这事都闹出来了,这时候不想着赶紧设法平息事态,只知赌气不让小方氏进门,究竟有何益处?现在可倒好,你四叔腿砸伤了,她的损失岂不是更大?”
在云倾看来,云湍和程氏就是一对烂人,谁也不比谁强,对何氏的话不过一笑置之。
何氏却叹息了许久,“唉,锦绣里云府的名声算是完了,捡不起来了。”
按理说锦绣里有事,何氏是不应该袖手旁观的,但她实在不愿搀和到这样的烂污事当中,便借口身子不爽快,没过去。
程氏心中恼怒自是不提,李氏愁的饭都吃不下,坐了轿子到石桥大街,跟何氏好好诉了诉苦,“本来大丫头就是无父孤女,李家结这门亲事便勉强。现在锦绣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大丫头过了门,李家因为这个给她气受,大丫头岂不冤枉?”
何氏听得直叹气,忍不住提醒她道:“二嫂,你那好侄子可是在孝期中连孩子都生下了呢。”李氏还是愁眉苦脸,“男人家守不住,也是常事,女人却出不得一点差错……”何氏恨铁不成钢,“二嫂,男人是人,女人难道不是人么?”李氏只顾长吁短叹,“我和佩儿都是命苦,这都是命,这都是命。”
云倾一直在旁边坐着,也算看明白了。敢情这李氏不仅是个糊涂人,还是个不听劝的糊涂人,不管什么样的金玉良言她都听不进去,就想着“我是寡妇我命苦,我女儿是孤女所以她命苦”,别人告诉她日子能好好过,她都不带相信的。
明明是她那娘家侄子先做下了错事,可她连句硬气话也不敢说,就这么让云佩忍下了。现在她还担心锦绣里出了事李家会嫌弃云佩呢,也不想想,就凭李家做下的事,他们也有脸嫌弃别人?
李氏一直在掉眼泪,云倾一直想把她打发走,让何氏得个清静,二来实在同情云佩,想让云佩过几天好日子,便把那番胡话又说了说,“二伯母你不用担心,我让大师给看过了,大姐姐和李家的婚事一定不成,大姐姐不光能退婚,还能全身而退,自己不会受损失的。”
李氏又惊又喜,“这敢情好。”
她是亲娘,和云佩没仇,并不愿把云佩往火坑里推。听到和李家的婚事能退,她倒也有几分高兴。不过,才高兴了片刻,她脸上又是愁云密布,“就算退了婚,大丫头又没有亲生父亲替她撑腰,锦绣里又这样了,她又被退过婚,那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啊。”
云倾笑道:“这有什么?二伯母你没有听说过么,好饭不怕晚。”
何氏也道:“俗话说的好,迟饭是好饭。大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定能嫁个好人家。”
依着何氏的性子,她便想要说“我这做婶婶的会替大丫头留意,若有合适的人家,便给说合说合。”但看看一脸幽怨的李氏,何氏这话却没敢说出口。她不大敢招惹李氏这样的人。
李氏这样的人看着可怜,但可恶起来也是难缠,让人想敬而远之。
李氏脸忽然红了,吞吞吐吐的道:“三弟妹,你心肠好,你……你以后帮帮大丫头吧……我丈夫早早的没了,娘家又寒微,我一心想拉扯大丫头,可我没那个力气,拉扯不动……”
云倾这些天对李氏一直不满,这时的李氏却让云倾觉得总算有个做母亲的样子了。
“二伯母,不如你让大姐姐到我家里暂住些时日好了。”云倾道:“一则大姐姐可以散散心,二则我娘常来常往的夫人太太也能见个面。”
李氏大喜,一把握住云倾的手,“真的么?六丫头你说话算话么?”
锦绣里现在都乱成啥样了,能让云佩暂时离开那里,李氏自然是求之不得。
“娘,行么?”云倾问何氏。
何氏虽不喜欢李氏,却有几分怜惜云佩,微笑道:“我家阿稚说行,便行。”
云倾甜甜蜜蜜的笑了,李氏喜之不尽,“我这便把大丫头送进来,今天便送过来。”
当天李氏便把云佩送到了石桥大街,何氏安排一个种满芍药花的院子给云佩住了。云佩自己带有贴身侍女,何氏拨了两个粗使婆子、两个粗使丫头给她,云佩便在芍药院清清静静的住了下来。
锦绣里现在鸡飞狗跳的,云佩能离开那里自是感激,“三婶待我好,妹妹也待我好。”
云倾有些怅惘的笑了笑。其实锦绣里若有人对她好过,她是很愿意报答的,可对她好的又有谁呢?大房和四房是不必说了,李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云五爷和方氏明哲保身一言不发,只有云佩温柔的抱过她、安慰过她。云佩是云倾那段灰色岁月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了。
云倾因为家里的烦心事有两天没去上学,毛莨、冯氏姐妹、韩菘蓝等人都到家里看过她,这些小姐妹性情都是爽朗明快的,虽然云家有事,却和云三爷、云倾一家四口没有直接相干,并没放在心上,说说笑笑一番,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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