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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太贵妃拿着竹剪正在修剪花枝,地上七零八落的都是残叶,甚或有几朵开得正艳的山茶都被她剪去。真是碍眼!明明都按着她的安排来了,最后君宜怎会又回了房呢?难道是他没吃那盏杏仁沙,还是下的药不够,不足以让他动情?“咔嚓”一声,顺太贵妃又剪去一朵盛放的美人脸,抬眸对上云雅,“你眼里还有哀家么?”
云雅正衣行礼,恳切道:“是妾身贪睡,请母妃恕罪。”
“不敢,你哪里来的罪?伺候君宜,打理王府,样样都是要事,一趟两趟的忘记来请安算是什么罪?”
云雅听她口气不好,还以为是君宜没有事先交代昨日之事,于是又道:“昨天为着是妾身生辰,王爷体恤,说让妾身好好休息一日,所以没有出门。”
顺太贵妃哂笑,“你是没出门,不过可把人给勾去了。好好休息一日,这休息得都快让人站不稳了,真是生受你了!”
云雅面红耳赤,向着那地上的残花道:“妾身只是尽了本分,就如这花,开得好就是它的本分,若是有人看不惯而剪了它,错也不在它。”“你!君宜还真是太纵着你了!”顺太贵妃回身将剪子递给沈嬷嬷,“一支独大,就像这园里的花一样,就那么一两枝开得特别好,看着有什么趣味?哀家喜欢满园芳菲,非要剪了这些碍眼的不可。”
语声落,她也缓步回了房。窦弯儿扶着云雅起来,又是关切又是不平,“这也错、那也错,王妃之前就不该那样照应她,做了这么多,还是得不到一声好。”“这也无法,不过各人的缘法罢了。”云雅对着那几枝残花低低叹息了一声,“只可惜了这花……”
天光好,暖意融,云雅并未受这件事的影响,一心等着君宜回府。只是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到夜深时,紫陌匆匆来道:“王妃,王爷说今晚上歇在小书房,让王妃不用等了。”云雅怔了怔,“为何歇在书房,是有什么公务紧急要办么?”紫陌摇头。云雅抿了抿唇,向窦弯儿道:“去取件斗篷来。”紫陌知她要去,阻止道:“王妃,王爷说很累,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把她一人晾在这儿?有些别扭,有些失落,云雅默默坐回桌边。窦弯儿不忿道:“凭他怎么累,今天怎么能不回来?紫陌姐姐,王爷才刚是从哪儿回来的,就这么累?”紫陌轻轻道:“江麟侯府。”
一夜无眠,此后又是接连三天,君宜都是深夜而归,并且留在了书房独宿。到了第四天,云雅处理完家事,索性就等在了书房。一更天、二更天、直到近三更时,君宜才从外走入,满脸疲惫,“紫陌……”
云雅起身从桌后转了出来。君宜这才看见她,微一顿步后如常道:“这么晚了还不去睡?”
“你不是也没睡?”云雅望着他的眸,似乎想从中找出些什么,“这么累,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君宜眸光一动,“有事情没有办完。”
“是什么事?”
君宜打了个哈欠,避过云雅探寻的目光,“重要的事。”
“什么事这样重要,要天天过去侯府?”云雅不依不饶。
君宜微一皱眉,“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先去睡吧。”
“我不睡,”云雅咬着唇,直愣愣挡在君宜身前,“你告诉我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再去睡。”
“我这会儿不能告诉你,等事成了之后你自然就会知道。”
“成事?成什么事?成就你和唐语娆的婚事么?”
君宜一下冷了神色,“我以为你已经不会再胡思乱想。”
“要是我连着三四天站在一个男子的门外,你也会胡思乱想的。”云雅这几日积下的闷气一泻而出,“你要是不想我胡思乱想,就告诉我你为什么每天去侯府?每天都等在她的门口?每天……每天都不理我?”
君宜心上一柔,轻轻揽她在怀,“我没有不理你,只是回来得这样晚,不想去你那儿闹着你。”
“可是你明明知道……”云雅脸上一红,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这样依恋他,于是改口道:“你明明可以早些回来的。”
“办成了事,我就不用再去那儿了,天天早回来,而不是早些。”
君宜想的是让吟风娶了语娆,自然就皆大欢喜,不用一个想要自尽谢罪;一个成天闭门不出。可云雅听在耳中,则成了君宜若娶了语娆成就婚事,自然就不用每天去到侯府迟迟不归。至于他为什么转变主意又要娶语娆,她的眼前瞬时现出顺太贵妃剪下的花枝,就算开得再好,剪下后也成了残花败柳,哪比得上人新鲜妍丽?
“你一定能办成的,到时候……”她咬住唇角不愿再说,君宜却没听出她话中异样,微微颔首,“是,我一定能成的,到时候再问她几件事,就都清楚了。”云雅没有在听,满心满眼的只想再在他肩头用力咬上一口。她早该知道的,把一切珍贵都要去后,她对他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
君宜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时辰后又去上朝,等将一些必要的事务办妥后,他便带着吟风进了侯府。这几天的出入,侯府众人都知道他是来找语娆的,因也没人拦阻,由着丫鬟一路带着进了西跨院。语娆的房门依然紧闭,放在门口的饭菜也全然没有动过,拍门,也一样是悄无声息。君宜止了手,回头看向得到消息后赶来的仲衡,“还是不肯出来么?”
仲衡摇头,“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不肯出来。爹出了外差,娘为她的事已经病倒了,让她去看看,她也不肯。”吟风的头垂得更低。仲衡不知其意,还以为他也是不赞同语娆的做法,因点一点头道:“娘素来疼她,如今她却这样不懂事,君宜,看来只有靠你了。”
“单我一个是无能为力,得靠吟风。”君宜看向吟风。
“吟风?”仲衡大惑,“吟风有什么法子?”
“你让这里的人都退下去。”君宜神色坚定。
仲衡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听他的话将一众奴仆都赶了出去。
君宜背手向吟风朗声道:“吟风,你知错么?”
吟风跪地,“属下知错。”
“既知道错就要受罚。”
“属下愿意受罚。”
“你该知道,本王下手绝不会留情,当然也不会让你太过受罪,一刀毙命!”
仲衡听得稀里糊涂,在听到“一刀毙命”时,却是吓了一跳,“王爷,吟风犯了什么错,要将他一刀毙命?”
君宜没有答话,从吟风腰间抽出佩刀后便横在他的颈上,“既然唐姑娘不肯原谅你,你又甘心受死,本王成全你。”寒光一闪,吟风闭起双眼,坦然扬起脖颈。冷锋扫过,他还没觉得痛,已有人“哗”地一下打开门,“不要!”
君宜神色一松,收刀负在背后。吟风睁开眼,看着憔悴不堪的语娆,恍如隔世,“唐姑娘。”语娆看他只断了几根头发,便知君宜做了手脚,又不能说,回身就要关门。仲衡忙抢上前去抵住门口道:“小妹,究竟是怎么回事?”语娆不理,只管低头走入。君宜跟着步了进去,“仲衡,让人拿些粥水来,我想唐姑娘会吃的。”
仲衡心焦,但看他意思像是有话要说又不想让自己听见,权衡片刻点头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取。”他匆匆而出,君宜望着他的背影道:“他实在是位好兄长。”看语娆不语,又道:“侯夫人也是位好母亲。”语娆知道母亲病情全因她而起,可是一想到自己的遭遇,一想到……她望了眼仍跪在门外的吟风,重又垂下头去沉默。君宜轻轻叹了一声,“如果你想,也会有一位好夫君。”
语娆的头垂得更低,“我不想。”
“那么你想如何?永远把自己关在这里,还是让吟风永远活在自责之中?”
“我……”语娆心绪烦乱。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吟风的怀中醒来,会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会成为他的妻子,“等爹回来,我……我自请修行去。他……随王爷如何处置他。”
“我是会处置他,不过唐姑娘你自请修行,我看是行不通的。”
语娆也知道自己若不给个合理的解释,谁也不会放她去修行,可她如何说得出口呢?难以启齿。“王爷只需处置吟风就好,何须来管我?”
“因为我如何处置他,取决于你。”君宜缓了神色,遥向负疚的吟风低低道:“你肯出来阻止,至少也算对他有着一份心意,为何不能让一分变成十分呢?”
一分变成十分?语娆抬眸,第一次在君宜的注视下注视着他。她十分的心意都已给了他,如何再给人十分呢?“我对他有一分的心意,也只是因为王爷与他情同手足,如果失去了他,王爷一定也会很难过。”
“我会难过,但是如果你不肯原谅他,我知道他情愿我一刀杀了他,也不愿再留在这个世上。”
“我……”语娆的眸光迅速在吟风身上掠过,“我不会……”
君宜打断了她,“语娆,你要好好想想,当时真的是一丝神志也无么?”
当时……语娆记起他丢下她后的那份心痛,她很热,很难受,为什么这样他都不肯帮她?她想大喊大叫;想要咬自己;想要做一些从没做过的事,幸好,有人来了。她以为是他回来了,紧紧拽住不放,可是到那人抱起她时,她便知道不是了。那不是他,不是他的怀抱,她分得清楚却不想逃离,因为这个怀抱更暖、更安心、抱得她也更为有力……
语娆双睫频颤,不敢再往下多想。君宜了然道:“如果真的是他违你心意,那么刀在这里,人也在这里,随你怎么处置。”君宜起身要走,语娆慌忙叫住,“我……我不要处置他,请王爷把他带走。”君宜一笑,“这事是你们两个的事,自然由你们两个自行处理,我去找仲衡喝杯酒,过会儿再来。”
终于还是走了,语娆瞥一眼门口身影,起身想要关门。吟风的动作却是快如闪电,身形一晃便已跪在门内,“唐姑娘,吟风凭你处置。”
语娆一跺脚,回头,“谁准你进来的?出去!”
吟风后退一步,腿撞在门槛上,膝盖结结实实地敲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这样行不行?”
“不行!你给我走,快走!”
吟风不走,坚决地望着她的眸,“你想杀我,就杀了我;你想打我,随你怎么打;或者你要骂,你要我做什么事都可以,只要你高兴。”
“我看见你就不高兴,你给我起来,出去!”
语娆伸手推他、挥拳打他,吟风只是不动,痴痴地望着她,好像望着一尊神女像,“唐姑娘,我知道我错了,我也想死,可王爷说,死不能解脱我,更不能解决你的难处,只有活着才能做一些让你高兴的事,才算真正悔过。”
“让我高兴的事就是你快走,再也不要到我这里来,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我就……就……”语娆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下去。
吟风伸手想要为她拭泪,可是手张开,只能接住她的串串晶莹,“如果我走,就能让你真的高兴起来,能让你再不把自己锁在屋中,我就走,再不会出现。”
“好,你走,越远越好。”语娆绝情地背过身去。
吟风撑地站起,低头向她躬一躬身,“对不起,唐姑娘,我走了。”
语娆没有理睬,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她既没有回过头,也没有走开,只是这样站着。不知多久,脚步声去而又返,她咬牙恼道:“你不是走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是我。”声音清远,带着几分感慨,“他走了,不会再来了。”
语娆垂下的袖摆一颤,冷淡道:“我知道。”
“西北兵防出缺,我预备让他去那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衫子簌簌而动,“再也不会回来了?”
君宜向着那双茫然的眸,微微点头,“是。所以这件事就此了结,你依然还是从前的唐语娆,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还是从前的唐语娆么,怎么可能?语娆齿冷,“可是我知道我已经不同了,以后……也会有人知道。”
君宜眸光一凝,“如果你不想别人知道,我愿意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