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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村赖以生存的水源就在村子外面,小河是地下涌泉形成的,小河很窄、一个半巴掌那样,与其说是一条河,还不如是一条小溪来得准确些。小河不长,蜿蜿蜒蜒地绕着村子流淌了半圈便渐渐干涸消失。正值隆冬,除了泉眼处,其他地方都结了厚厚的冰,冰上却没有落上积雪,能够看到干净的冰面。
泉眼处的冰也堆积了很高,唯有拳头大小的水咕咚咕咚的往外面冒。
林泽搓着手、跺着脚,在寒风里头抽着鼻子,“这边也没啥特别的,我们快走吧,冷死了。”
秦和宜和童修却不走了,在泉水旁收拾了一块地方,踢走了大的土块和干枯的植物根茎,整理出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一副想要在这边促膝长谈的模样。童修还弯下腰从河里面捡了一小块冰,招呼都没有打地抛给了林泽,林泽慌乱地接住,“你干嘛啊?”
“给你捂手啊。”童修说道。
“啥?”林泽莫名其妙的,想把手里面的冰块扔了,却从手心里面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林泽可以确定不是自己冻傻了之后出现的幻觉,他是真的从一块冰块上头感觉到了温暖,而且手心里面的暖意带到了全身,四肢百骸都觉得暖和起来。“咦,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这就是村子里面的人一定要到河里面打水的原因。”
林泽连忙蹲到小河旁边,整只手贴到了冰面上,要不是小河太窄,他估计会整个人都贴上去。刚刚贴上去,手掌就跟触电了似的,立刻从冰面上拿开,连忙甩,“嘶,好冰好冰,怎么是冷的,呜呜,太冷了,手指要冻掉了。”
“哈哈哈。”童修捂着肚子大笑,“你干嘛整只手贴上去啊,也不先伸出一个手指试试,给你的你拿着就好,没让你碰其他。”
林泽委屈,“我不是冷嘛。”他抱着童修给的冰块,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太渴望温暖出现错觉了,还是真的冰块的温度变了,总之他感觉握在手里面的冰块越来越烫,烫得手心生疼,他快要握不住了。连忙抱进怀里面,隔着衣服拿着,像是抱着一个小火炉,特别舒服。林泽惊奇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滚烫起来的冰块还没有融化,更加让林泽觉得稀奇,隔着衣服拿着颠来倒去地研究。
一抬头就看到秦和宜和童修席地而坐,他们在地上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往里面放了枯枝干叶生了火,火苗在寒风中轻动,勾勒出暖融融的边,林泽不敢直接坐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蹲在两个人对面,闭着眼感受着火的温暖,脸上不健康的白色也染上了些许红色的暖意。
秦和宜掰开一段树枝,往火堆里面送了去,“地震之后,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说看。”
蹲了一会儿,林泽觉得腿麻,就着蹲着的姿势抻腿,听到秦和宜的问话,腿麻坚持不住了就索性也坐了下来,“地震都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吧,我也没有仔细算,日升月落好几次,在林子里团团转,一开始怎么都找不到出去的路,谁还有心思去记时间。你们是特意来找我们的吗,哦,对了,我记得偶像有一部电视剧要拍,拍摄地点就是大青山里面吗?难道你们也进了山洞躲藏,然后就来到了这边?”
“不是,我和童修就是专门来找你们的。其他就别多想了,说说你自己的经历吧,怎么就到了这边。”
“哦哦。”秦和宜面容清冷,又有威严,在镇子上的时候林泽听过各种关于秦和宜的传言,比较怕他,让他不要废话直接说地震后发生的事情,林泽也不敢耽误,直接说道:“地震发生的时候老师正好看到一只大青山特有的雨蛙,和别的雨蛙还有区别,它不是通体绿色、有黄色大圆眼睛的,而是背上多了黑色的斑点,眼睛也是黑色。大青山雨蛙有……呃,对不起,这个不讲了。就在老师让我们做着记录,拍摄照片,整座山就开始晃动,天上打雷,有大量的烟尘从远处升腾,马上就要扑下来……”
说到这儿林泽哆嗦了一下,抱月镇平静安宁,故城风调雨顺,林泽长这么大亲眼见过最大的自然灾害就是台风时期下大雨,就从来没有经历过地震。整个人就吓懵了,还是带头的教授大喊了一声,大家才回了神跟着熟悉大青山内情况的向导逃命躲藏。但是烟尘太大,向导也分不清方向,还好大家没有走散、一直跟在一起。
向导找到了一个山洞,大家躲进去,在慌乱的逃跑中,身上携带的背包丢的丢、散的散,食物和水都没有……
“大家又累又渴,教授就说我们躲藏的山洞通风、空气湿润,里面肯定有地下河,可以找水喝。本来就他和向导进去找水的,但是师兄提议不要分开就一起往里面走。里面,里面……”林泽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你们见到了蛇?”秦和宜问道。
林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蛇,一开始我走的比较靠后,等前面的人惊叫地往后退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是师兄抓了我一把,带着我逃跑的。我扭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黑暗中一条蛇一样的东西在爬,很粗、很长,眼睛发着黄色的光,头上长着一对角,狰狞可怕。我和师兄跟着教授一直跑,旁边还跟着向导张大叔,跑着跑着就发觉了方向不对,我们是一直往里面跑的,但是听到后面有蛇吐信的声音,只能够硬着头皮往里面跑,跑着跑着看到亮光,就来到这边。”
林泽指指林子的方向,“我们跑到了林子里面,又冷又饿,幸好找到一个猎人小屋,勉强找到了一些东西御寒。向导大叔辨别了方向,我们就进了村子,后来你们就知道了。教授、师兄还有向导大叔都被他们抓了,我也差点儿被抓走。”林泽低落地说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嘛!这儿是哪里?我们是穿越了还是来到了世外桃源?不,才不是世外桃源,是荒蛮野地,华夏还有未开化的地方啊!”
“你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的?”
“啥?”林泽低头看了看自己,套着一件不舍身的袍子,袍子底下还是全须全尾的,除了冻得太冷并没有缺少什么零部件儿啊。
“没有什么。”秦和宜摇摇头,“走吧。”
“啊?”怎么就说走就走了啊,林泽摸不清头脑。
秦和宜站了起来,垂着眼俯视着林泽,“因为待得时间差不多了,你不会被冻死了。”抬眼,笑着的秦和宜又是那个温柔的人,只是温柔是给童修一个人的,“小童,准备好了吗,我们走。”
“等等,我再敲一块冰下来,还挺好玩的。”
林泽撑着地准备站起来,突然觉得后领的衣服被人提了起来,他一个大小伙子竟然被人像是一袋苹果或者一只鸡似的被人提在了手上。四周风景迅速倒退,林泽意识到他们正在快速的前进,他想要张嘴问为什么,却被灌了一嘴巴的风,只能够闭着嘴巴,眯着眼睛,看着两边急速退后的风景。
小河里面的水有着丰富的火灵气,火属性灵气平时在水中沉睡,童修拿起一块冰块用灵气激活了水里面的火灵气,这才让林泽握着的冰块变成了一个火炉。通常来说灵气是无属性的,平和温顺,在世间游离飘荡。但在五行失衡的地方,灵气就会由无属性的状态变成五行离散的状态,像是小河里面就有着大量沉睡的火属性灵气。
柳树村祖祖辈辈就喝这条河里面的水,他们说不出为什么一定要喝,只是下意识地遵循着祖祖辈辈的脚步、心里面觉得好。
秦和宜猜测,水里面的水灵气大概和他们头上的触角有关。
柳树村真的很偏僻,县城在它东边五十公里的地方,以秦和宜和童修现在的速度十五分钟左右就可以赶到,但是带上了一个普通的了林泽,只能够放缓了一些速度,三十分钟才到得了目的地。县城并不繁华,因为天冷,绝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面猫冬,可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外出解决,比如家里面水没有了,只能够提着桶去打水。
在寒风中搓着手,跺着脚,缩着脖子排队,有些人耐不住寂寞,就算是吃了一嘴巴的风也要说话。
“听说了吗,下面村子又抓到几个,县太爷把那些人送上去又可以得到上头的褒奖啦。”
后者听到了撇嘴,“黄粱国脑子有病啊,天天往我们这个犄角旮旯送奸细。那些个没有触角人的究竟怎么来的,谁知道呢,哼。”
“嘘,声音小点儿,这个事儿大家就是心知肚明罢了,上面的好交差换功劳,下面的人送了人好换了吃的用的过日子,两全其美的事儿。”
“对啊,不就是这样。我远房表姐嫁的那个村子,村长就把自家没长触角的傻儿子给送上来充数,既少了累赘和负担,又多了粮食和肉过日子。可怜了那个孩子了。”
“切,不长触角的本来就是劣等人。”
“也别这么说……”
秦和宜他们三人从打水的人身边路过,耳朵内刮到了这么几句话,林泽害怕地把长袍上的大帽子往脑袋上扣得更紧,头埋得低低的,跟在秦和宜和童修的身后、寸步不离。
县衙就在整个县城的最中间,不用问路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天冷,整个县衙的人都猫在屋子里头烤火、吹牛,秦和宜他们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关押犯人的地方。县衙不大,都没有专门的牢房,关押犯人都是直接关在后面的柴房里头,此刻里面就挤挤挨挨地窝着十来个人,有些人的神情木讷、眼歪口斜,嘴角淌着口水,手指在地上抠着,并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命运。有些人神情悲愤,眼睛灰蒙,视线对不上焦距,坐着的时候必须靠在墙上,额头上两个血窟窿,有伤口没有处理好的,窟窿上皮肉外翻,头骨清晰可见,好在是冬天伤口被冻住了,夏天肯定流血不止、发脓溃烂。
除了这两种人,还有一种神智是清醒的、视力是完好的,头上应该长触角的地方也没有伤口。
秦和宜大致扫了一眼,就知道没有林泽师兄他们三个,但还是让林泽过来看了一眼,确定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你的教授他们几个。”
柴房内光鲜暗淡,林泽不似秦和宜和童修能力不俗,他睁大了眼睛看了半天才把室内的情况看清楚。失落地收回视线,摇头,“一个都不是。他们究竟哪里去了?”
林泽焦急,大家一起出来的,一起来到了这边,一转眼就消失了三个。
“抓个人问问便知。”秦和宜扭头向身后看去。
林泽循着他的视线往前面看,就看到童修提着个矮胖矮胖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一双大眼、黑色的瞳仁却很少,看人就像是每时每刻都在翻白眼。鼻梁短、鼻头很大,在圆盘似的脸上占了很大一块,像是本来要长得修长而笔挺的鼻子,缺突然受到外力的阻挡,硬生生被挡住了生长的道路,前面不好长长,只能够向两边发展优势。
被童修提着,那人先是怒骂、挣扎,见无法挣脱,就变成了大声哀求,哀求也不见效,他非常识时务地拿出了谄媚功夫,好话不要钱的一车一车地倒出来。
童修用力地把人给扔了出去,那人向前扑腾倒在了地上,一堆肉上上下起伏,捂着屁股坐了起来,“哎呦,哎呦,大侠扔的好、扔掉妙。”
“……我问你,之前抓到的人都送去哪里了?”
“真是罪该万死,难道把大侠的亲人抓了们,小人真是有眼无珠,误抓了好人。”
“快说,人去哪里了?”童修厉声问道,不想和这个谄媚小人打交道。
县太爷哆嗦了一下,他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千错万错马屁没错,他难道还拍错马屁了?“两个时辰前往知府那儿送去了。”也就是午饭之前。
“该死。”林泽骂了一声,“百姓吃糠咽菜,你倒是享受着民脂民膏,把自己养得肥肥壮壮像是一头猪。”
秦和宜跨过肥壮的肉山,从兜里面拿出手帕,拿起童修的手用手帕细心地擦拭着,“干嘛自己提着一堆肉,都弄脏了。”
“……”林泽
“……”肉山
童修忍住笑,接着刚才的问着肥壮的县太爷,“知府所在何地?”
县太爷伸出自己萝卜似的大粗手指,指着北边的方向,“出了县城就是官道,往北一直走,四个时辰就可以到南平城,人就是往那边送的。”
“四个时辰,还早呢。”秦和宜说道,“走吧,早点儿找到人,早点儿离开这里。”
“喂喂,等等啊。”林泽望了一眼柴房里头的人,嗓子稍微提高了点儿喊秦和宜和童修,“你们就把他们留在这儿啊?”
“后门开着,要是想要离开大可以自己走。也没有人看守他们。”秦和宜转身,但并不是为了柴房里的人,而是走到肉山县太爷的身边,食指和拇指掐着一团灵气弹到县太爷的脑子里,县太爷眼睛一闭,晕了过去,醒来后不会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如此也不会让他醒来后迁怒于柴房里的可怜人。
至于那些可怜人,秦和宜可以肯定,想要离开的人不会很多,有三四个算是顶天了。外面天寒地冻,他们这些被抛弃的人无片瓦遮身,县衙柴房虽然限制了自由,好歹有四面高墙、严丝合缝的屋顶,而且县令想要用他们换功劳,活着才可以换。三餐定时那是不可能的,但每天也有一个杂粮面的窝窝头,还有水送过来,比到处漏风,吃不饱穿不暖好了太多了。
林泽也反应了过来,明白了秦和宜的未尽之言,但是他不死心,身为一个现代人、吃喝不愁的大学生,在他心里面没有什么是比自由更加可贵的。站在门口,朝里面的人说道:“后门开在那里,大家随时可以走的,天大地大,总有自己的容身之处。”面对残酷的现实,所有人都无动于衷,林泽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待在这边要杀头的!”
只有一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泽无奈,他忘记了,三餐不继的自由、在贫困泥淖中挣扎的自由,并不是真正的自由。
秦和宜把晕倒的县令扔到了过道里头,穿堂风阵阵、地上冰凉,希望县太爷满肚子的肥油够暖和。
从县衙出来时,一屋子的人只有一个跟着出来了,那人很瘦小,一头乱发蓬松地散在肩头,看着也就十五六岁或者更小的摸样,按照南柯、黄粱的时间计算,加上百字,也就一百五六十岁的少年人。头上光洁没有触角,脑子清明、视力正常,和见到的阿花差不多。
从县衙出来后,少年一路不远不近地坠在秦和宜他们身后,光着脚走在地上,寒风瑟瑟,光脚走在街上也没有丝毫的瑟缩之像。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除了他们几个,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家店铺在外面悬挂了灯笼,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内里的烛火也明明暗暗。他们又经过了来时的那口井,此刻无人打水,只有老井孤独地守候在寒夜的冷风当中。
和柳树村外的小河一样,井水里包含着沉睡的火属性灵气,镇子上的吃喝用水也都是用这口井。
无论是贵富贫贱,从生到死,用的都是它。
“小孩,你过来。”秦和宜招招手。
坠在他们身后的少年警惕地看着秦和宜,过了一会儿,脚步小心地向前,离着他们约有四五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黑亮的眼睛暗含戒备地注视着秦和宜他们的一举一动,肌肉紧绷,只要有一些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逃跑。
秦和宜从袖子里掏出五枚做工精致的金叶子,是爸爸和爷爷送的一些普通的金叶子,他拿出了一些让九歌鼎保管,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可不就是用上了。
“小孩,这个给你,我相信你能够用它们发挥作用的。”秦和宜拿着金叶子往前面送了送,收起了脸上的冷漠,温和地说道。
小孩抬头看了他一眼,遮掩在乱发和脏污之下,竟然有一张出乎意料好看的脸。秦和宜拿着金叶子又往前面送了送,小孩儿飞快地扫了眼秦和宜的额头,抢过金叶子一溜烟地逃走了。
林泽目睹了全过程,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孩子消失的方向,“什么人啊,一点儿教养都没有,都不说谢谢吗。”对秦和宜也有小小的不满,自以为小声地嘟囔着,“村子里不帮忙,县衙柴房里也不帮忙,单单给一个小孩子几片金叶子。”
再小声的嘟囔声,以修士的耳力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童修横了林泽一眼,“你懂什么,那个是可以改变苍生的人。”秦和宜的眼睛不会骗人,那小孩的气运之中有着紫气金光,会是彻底结束南柯黄粱战乱的人,救一时不能够救一世,只有彻底改变黄粱、南柯的纷乱的现状,才能够脱离贫苦。
林泽闭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急躁。可眼睁睁看着秦和宜和童修不去救人,而是往饭馆走,他还是急了,“怎么不去救人啊,再晚了他们就要被送到知府衙门了,我们现在去正好半道上把人救下来。”
“年轻人,不要急,天色已晚。县衙里一群好吃懒做的人才不会继续赶路,能够用公款在驿站吃喝一顿,干嘛星夜赶路。”童修安抚着说了一句,然后拽着秦和宜往整个县城最繁华的一家酒楼去,这家酒楼是县城里面唯一几家在寒夜里面还亮着灯,紧闭的窗户里传出咿咿呀呀的软糯歌声,推开门,暖香袭面,有小二立刻迎了上来。
“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
酒楼内衣香鬓影、彩衣锦裘,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靡靡之音、丝竹不断,和外面的贫寒疾苦一天一地之分。
林泽有些恍惚、有些愤怒、有些无奈、有些渴望……内心就跟打翻了油盐酱醋,五味杂陈,说不清的愤懑和愁苦。
店小二领着他们三个去了二楼靠窗的包间儿,窗户正对着大堂内的戏台子,可以看杂耍、听小曲儿,又不受别人的打扰。“几位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小店儿别的不说,那小刀鱼可是最好的,除了县城,哪怕是去了南平,都不一定有我们这儿的小刀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