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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点,他从梦中醒来。茱萸村的人都还在梦中,他翻个身,想继续睡,可是已经不能再睡着。默默地躺着,回想着梦里的情形,似真似幻。外公就睡在他身边,躺了一阵子,他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想起床来,内急。却突然发现身边的外公好像不太对劲,他爬回床上去,用手摸摸外公的额头,就定格了几秒钟。他外公死了,无疾而终,连句话都没留下。
茱萸村的墓地很小,稀稀落落的几棵松拍树下,零落的几个坟头。清明刚过,黄的白的纸钱洒落在坟头间。他,举着铁镐,费力的挖着坑,短褂子已经脱了,扔在一边。
凌晨时分,坟地里多了座新坟,他坐在坟头前面。没有祭品,一块写着外公张旺财之墓的木牌子插在坟前,下面的落款是他的名字:安逸。字迹歪歪扭扭,是他自己写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太阳升起来,坟地里的阳光也有了些许的暖意了。安逸站起来,朝着坟墓鞠了个躬,说一句:外公,我走了,过阵子我再来看你。回头大踏步的走了,阳光里,他的眼角隐约闪着泪光。
过了好几天,人们才发现安逸的外公不在了,都感觉意外,却怪他怎么也不给老爷子好好发丧,毕竟老爷子在世时候待他不薄。他听着他们说完,也不辩解,等他们说完,他也就走回家里去,继续编着他的竹筐子。饿了,就煮点粥就着房檐下大缸里捞出的咸菜疙瘩吃。竹筐编好十个八个了,依旧拿去五里以外的镇上去卖,得了钱顺带买些必须的日用品回来,然后又去山林砍竹子去了。如此周而复始,日子悄然而过。
安逸的日子过的云淡风轻的,外面的世界却正发生着翻天复地的变化,皇帝下台了,总统是什么?小镇上的人在议论纷纷,安逸从不参与讨论,时而也会驻足听说几句,什么也不说,就走开了。安逸的怪病渐渐被镇上的人遗忘,他反而过的更安逸了,不久,门中的一个叔叔闲聊到安逸的做派,羡慕之余忽然想到他也有十九岁了,按理是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几个长辈最是无聊,好容易找到一件可做的事情来,个个都念起张旺财生前的好来,一举商议一定要给他娶个女人回来,他虽是外姓,却也是张家唯一的骨血。这样子做,也算是对得起张家往日的情分了。
安逸并不知情这些老辈们的心意,还只是日日去砍竹子,编竹筐.......镇上要来外地的戏班子,茱萸村最先得了消息的小子们个个心里活泛起来,看真人装扮着唱戏,只是老人们嘴里的传奇,而今是真的要来了,个个都兴奋起来,找出压箱子的体面衣服,私底下邀约同村或者外村的顺眼的姑娘一起去看戏。
安逸还不知道,本村有个姑娘喜欢他很久了。姑娘叫洪芸,是十几年前洪家人去外县抱养来的,洪四虎的老婆不生养,只能在外县的亲戚家抱养了洪芸。张洪两家中间是个院子,相对而居,洪芸家的后门,正对着安逸家的前门。洪芸无意间听了老头子们的谈话,又惊有恨,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隔壁村的刘顺月她明天去镇上看戏,她推掉了。忽然心里有了主意,放下手中正在绣着的鞋垫,进屋去找出先前绣好的鞋垫来,估摸着安逸脚的大小拿出来两双揣进怀里。午饭刚过,算准了安逸该睡醒了,她悄悄地出了自家后门。
安逸醒来,躺在那里,还发着呆。梦里的事情他很想想起来,却每次都已失败告终,只留下星点的记忆。显然,梦里的他,没有沉睡一天的毛病。一个人如果和周围的人都不同,他自己或多或少都会有纠结,他时常庆幸自己处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小村里。如果像梦里那样的自己怕是会活不下去。望着茅草屋顶,他多少有些悲愤。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安逸,醒来了吗?院子里有人说话。
谁呀?安逸问
洪芸脚底无声的走进来,推开安逸的房门。
听见是洪芸来了,安逸从床上跳下来,整整衣衫,迎出来。
安逸,明天镇上唱大戏,一起去看吧?洪芸开门见山的说。
看戏?
是啊,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去呢。
我不去。
为啥子?
不想去,我还要去山里砍竹子去。
可是我想去。
那你就去吧。
我想要你陪我去。
安逸愣住了。洪芸和他一起长大,小时候常常一起玩,洪芸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直到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子之前。他疏远了所有的人,也包括他暗自喜欢的洪芸。自己是个怪物,怎么能再和洪芸在一起呢?
你还是自己去吧!安逸说完话,径直走出草房,去院里的水井打水,才五月的天气,怎么就这样热?安逸用手捧了谁浇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转身进了做饭的草棚下面。锅里空空如也,他给锅里添了两瓢水,点着了灶底的火,回头一看,洪芸还站在那里,没有走。
你回去吧。他面无表情说着。一面给锅底添进一把柴火。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洪芸斩钉截铁地说。
安逸什么都不说,继续下米煮粥,看看前天买回来的馒头还有几个,拿出来,放在锅边上,一会儿又用火钳夹着放进锅底烤着。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他实在是饿了。馒头烤的半热不热的,就掰开了开始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拿眼看着洪芸。
洪芸今天真好看,淡青色的短袄,配着月白色的长裤,脚底是一双绣花鞋,身材匀称,脸蛋儿绯红,一双杏眼眼睛含嗔带怒正看着他。他避开洪芸的目光,低头吃馒头,锅头上蒸汽冒起来。他揭开锅盖,拿长勺搅动着米粥。
安逸吃了饭,开始剖竹子。
洪芸走到毛竹中间挡住安逸继续下去,那阵势,你不答应,干脆把我也剖开得了。
安逸丢下毛竹,关了房门,背了砍刀,直接出了院子奔后山走了。
近处的竹子都还嫩,他就走的远了些,也不能回去的太早,洪芸那丫头很倔,不知道回去了没有。这是他生病以来的一年里,洪芸第一次来找他。平时也时常见面,虽然并不说话,可是他每每醒来发现锅里的有热乎的饭菜,就知道是洪芸送来的,心里暖暖的。
砍倒了一棵碗口粗的毛竹后剔除了枝叶,天气还早。他坐在竹叶堆里,截下来一截竹子来。刮光了外皮,拿出随身的小刀,在竹筒上刻起图案来,坚毅的浓眉下专注的眼神,恍然是另一个人。
洪芸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看他在刻什么,不一会功夫,一个穿着富贵身材清瘦的女孩手托着香腮,坐在梨树下沉思的样子就栩栩如生,看来这个安逸哥哥心里还有别人。洪芸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一把夺过竹筒,摔在地上。手指着安逸,你说,你刻的是谁?咱们这样的小地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安逸被冷不防出现的洪芸吓了一跳,你怎么跟来了?那个我刻的玩的,不是谁。其实他刻的是梦中总是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可他不能这么说。
我叫你陪我去镇上看戏你不答应,就是为了她吗?
不是,我不懂戏。去看什么!安逸老实回答。
我不信!听说你要定亲了,订的就是她吗?那些老不死的还真是厉害,给你搜罗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啊!洪芸的语气里酸酸的。
定亲?谁要定亲啊?安逸呆了。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
安逸,咱们一起长大的,你不能不知道我的心思,要是你敢定亲,我就死给你看。洪芸咬着银牙说。
安逸无语,他何尝不这样想,可是自己......
芸儿,你就别逼我了。我没有要和谁定亲,我这个样子,能和谁定亲?我也不能害了你。你也快十八了,好好的找个人家嫁了吧。我.....
你说啥子?你怎么样了?你这个样子又不是你的错,你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难道你忘记了小时候你就说过长大了要娶我的话了?现在我长大了,你怎么就变卦了呢?洪芸说着,眼泪汪汪声音也哽咽了。
安逸笨拙的搓着两只大手,说不出话来。
安羿,看起来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整日无所事事。他自己并不知道,为了他,多少人殚精竭虑的想要保护他,也有多少人想要结束他的生命。红云奉命保护他的安全,才演出十年前土匪打劫那出戏,来到安家,十年来一直不离安羿左右。
安羿一行人到了小镇上,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各家门前都有一条土狗慵懒的晒着太阳,看见他们到来,连头也不动一动,只眼珠子随着他们移动片刻。红云的家里久不住人了,小志先安顿好两匹马,找出两把椅子来擦干净请少爷和红云坐下,自己和绿叶打扫房间去。到得傍晚才收拾干净,小志来请少爷进房间休息,安羿站起来,突然觉得胸口闷痛,差点站立不稳,红云扶了他一把,问他怎么了?我就觉得心口像刀刓了一样的痛。红云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说:再没有别的了?
现在好了,就那么一下就过去了。安羿说着,神色间就有了萎靡不振的样子,和刚才谈笑风生的他判若两人。添还没黑,安羿就睡着了。红云叫了绿叶过来,吩咐她一刻也不许离开房间半步,好好的守着少爷,她要去拜会本村的亲戚。绿叶答应着,卷了自己的铺盖来铺在安羿床前的地上。
深夜的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红云一袭夜行衣,在林间急速穿行,我来晚了,婆婆。红云低头行礼,说道。一个身形瘦小的老者肃立于一棵树下等着她,老者的白发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着银光。
他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一点皮肉伤。不过.....
不过什么?
可能也是我多虑了,傍晚时分,他说心痛,好像被刓了一样的痛,只一阵子就过去了。可是之后他精神萎靡,早早睡下了。我不放心,这才给您发的口信。
婆婆沉思不语,红云值得默然静候。
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婆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保护他?
该你知道的会告诉你,知道的多了,对你没好处。
可是,他与我们霍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霍家受恩于他的祖先,自然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可是我要保护他到什么时候呢?
那我也不知道了。
婆婆!红云撒娇的语气。
你不要对他动什么心思,要知道他不过是个魂魄,借助安羿的肉身存在的。婆婆严厉的说。
我知道了。红云低头说到,夜色助她掩藏了她脸上的羞涩。
云儿,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孙女,可是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婆婆知道你自负一身的绝技却无用武之地,有些怨言。我们霍家一向是有恩必报,几千年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