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下)

明明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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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浓答应着去了,留下映红带着两个小丫鬟在亭子外头候着。

    这两个丫鬟形容尚小,不过十二岁的样子。

    其中一个着柳绿色比甲的梳着双丫髻,想来是犯了春困,此时站在那里,头却是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盹。另一个也不遑多让,眼皮耷拉着,又努力想要睁开。看得人想笑。

    映红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就要发作两人,我含笑摇头,抬起食指摇了摇:“无妨,不要吓着她们。”

    自己当日在公主府为奴,从早到晚的劳作,最期盼的就是能歇上一小会儿。

    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罢了。

    此时日光正盛,将复色牡丹花瓣的浅色部分照得近乎透明,明媚娇娆。亭子一侧的池塘有微风吹过带起的波纹,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

    忽然有不知名的翠鸟叽啾一声从水面略过,在水波尚未散开前激起许多道涟漪,层层叠叠,往复不已。

    我心中有一事难以决断,亦是反复掂量。

    索性搁下画笔,拿了放在案几旁的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把玩,行至亭子临水一侧坐下。

    之前的涟漪已经散去,水中倒影渐渐清晰起来。落花无声,我倚靠在近水的美人背栏杆上缓缓摇着团扇,慢慢的做了决定。

    闭上眼睛小憩,不知不觉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突然惊醒过来——总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睁开眼睛,亭外站着的不是晟曜又是谁!

    我慵懒的笑了,将团扇抵在下颌上,伏在栏杆上嗔道:“王爷作甚么,怪吓人的!”

    晟曜提步走入亭内,笑吟吟道:“谁叫你在这里睡着!”抬手抚上我的肩头,“连落了一身的花瓣都不知晓。”

    我凝视他宠溺的眉眼,深吸一口气,“王爷,妾身有一事。”

    “何事?”他漫不经心的问道,伸手从我发上摘下几片花瓣。

    我回首看向映红。

    映红立即会意,带着两个小丫鬟退到了回廊边。

    晟曜见了奇道:“何事如此郑重?”

    我字斟句酌,迂回言道:“去岁腊月里,王爷带着我与阮良娣、青卓到东市的荟珍楼听戏,王爷可还记得?”

    晟曜牵起我的手,亲昵的放在唇边摩挲,眸光温柔注视于我:“听延禧班的《长生殿》那回么?”

    我忍住心中悸动,“我们的马车从朱雀大街走的,一旁铜雀巷里有座顾家旧宅,不知王爷可知晓?”

    晟曜的手突然顿住了。

    我忐忑不安的看着他。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然而眸光却是几番变幻,似喜还忧,仿佛谁在井口投下一颗石块去,波澜顿起,片刻后终于深井无波。

    线条分明的唇中吐出几个字来:“自然是知道的。”

    我咬牙坚持说了下去:“妾身在永嘉公主府为奴,王爷亦是知道的。可王爷从来没有问过小莞,小莞在入公主府之前,来自哪里,是何方人士。”

    晟曜忽然笑了,笑容璀璨,仿若漫天星光。

    “小莞,我不问你,是因为你就在我身边,我看得到你,了解熟悉你的一切,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儿,知道自己钟意你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炽热目光转向亭外,“譬如你,喜欢这些牡丹便是喜欢了,只管画它们便是,难道会在意它是山东曹州进奉,还是河南洛阳送来的?”

    “王爷钟意小莞?”

    “爱若珍宝。”

    “无论小莞是什么人,只是因为小莞而喜欢小莞么?”

    “是!”

    我忽然泪如泉涌,站起身有些踉跄的扑入他怀中。

    他有力的臂膀稳稳的拥住我,静默不语。

    花园后墙处突然传来喀嚓一声响,听着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我顿时惊觉,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晟曜朝后墙处张望片刻,安抚道:“怕什么,多半是猫儿踩着树枝了。”

    方才一时情动,这时候颇有些难为情,遂拿团扇半掩了面。

    晟曜笑着将团扇拉低了,温言道:“你适才提到顾府?”

    我沉吟片刻,柔声道:“是,妾身原是顾府旧人。”

    我感念他待我的情意,原想如实相告自己的出身,可现下他与太子相争,若将自己是顾府嫡女戴罪之身的事情和盘托出,对他又何尝不是徒添麻烦。

    如今只半含半露说是顾府旧人罢,等他日时机成熟之时再说明白更稳妥。

    晟曜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半晌方道:“昔年顾相名满京都,他获罪抄家,实在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当年因为避嫌东宫之争,我不曾明面上与顾相结交过,只与他家大公子有过数面之缘,对顾家学识、教养也是钦佩的很。”

    他略低下头看着我:“前些时候,顾公子以军功得授官身,这事你可知晓?”

    “听说过的。”我有些不安,担心他认为我与旁人私通消息,又补上一句,“永嘉皇姐曾经给过几个仆役,都是顾府出事时候发卖的。妾身和他们难免会更关注顾家的消息些。”

    晟曜笑了:“何需如此战战兢兢。我早说过,不让你再受委屈,要你能畅快淋漓的笑。”

    他停顿下来,不过须臾又笑道:“你既然是顾府旧人,自然关心顾府动向。日后便是往来,我也乐见其成。只是对外要做的小心些就是了。”

    我按捺中心中的狂喜,福身道:“谢王爷体恤。”

    石榴花开的时候,我接到了虎贲将军府邀萧王府女眷赏花的帖子。

    我不无诧异:“虎贲将军府?请我去赏花?”

    湛露也有些拿捏不准,犹疑着道:“是,帖子是送到王府回事处的,应该不会弄错。”

    我接过放在剔红托盘中的帖子,展开看去:南阜小亭台,薄有榴花取次开。帘杏溪桃,或可相约吟盏。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寄语美慧曲昭训,晴也须来,雨也须来,莫使金樽空对风。

    反复读了几遍,我抬头问道:“不只单单请了我吧?”

    “是,阮良娣和纨素夫人那里也都收到了帖子。”

    “她们二位的意思是?”

    “帖子送去的时辰不长,这会儿倒是不曾得了确切消息。只听说收到帖子时阮良娣只打开瞟了一眼就丢了回去,纨素夫人未动声色。”

    湛露说完停了下来,让小丫头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了翠浓在身旁,方才禀道:“昭训是想酌情推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