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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岁的丁掌柜亲自来迎。
他从江离手中拿过宝石珠花印章来看,激动的表情一如久别重逢的亲人。其实不用仔细看梅家的印章,江离虽是男装,丁掌柜还是一眼识破了她的女子身份。因为乍见到江离的第一眼,他恍若看到了梅娘重生。
当年梅家嫁女,丁掌柜一家随着梅家送嫁的队伍从江南来了秀山,那年他成家不久,正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梅家安排他到秀山接手梅贤居,他便携了家小到秀山,从此一家就在秀山古城扎下了根。送嫁之前他就在梅家管理帐房,对梅家小姐自然是熟识的。
丁掌柜说过些感叹关怀的话语,又详细叙述了梅贤居日常的经营运作。
好一通流水细帐听得江离头痛,不由摆手道:“丁叔,这些年辛苦您了,您做的很好,我也很放心,我不是来查帐的。要不是跟踪一伙人进了梅贤居,我甚至都不想惊动您。我现在只想你帮我查查那伙人的底细。”江离也想不跟他说自己一路来的遭遇。
“来了却不让我知道,那叫什么话。”丁掌柜说过,想到也不便干预东家的私事,便亲自引江离等人进了楼上打开一道铁门,从专用贯通的楼梯走道送江离等人进了商楼。
一路走,丁掌柜一路介绍道:“这些年朝廷兴起一股歪风,上头卖官鬻爵,下头的人更是各种钻营。原先朝廷把控着重要物资的买卖权,买卖这些物资,样样都要批文,轻易不放任底下官员营私舞弊。只是这些批文权一旦落到贪官污吏手中,又成了他们贪渎的一种手段。他们把这些批文称为引凭,私下里拿出来公开拍卖。咱们商楼除了供富商巨贾们谈生意,还为他们提供拍卖各种引凭。今天正是拍卖引凭的日子。”
看江离瞪圆了眼,丁掌柜忙道:“这种事我们不做别人也会做。再说,这些事由来已久,我只是从上一任接手过来,承了旧例,并且,江南梅家也有这样的买卖。”
江离一哂:“丁叔误会了,我不是怪你。”
就像丁掌柜所说,朝政黑暗,下头官员要卖各种引凭又岂是底层的商人可以抵制的。他们不在梅贤居买卖,换哪个地头都可以。
江离把眼看赵三,“他们进了商楼难道会是为了引凭而来?不过听你描述那些人显然不是客商,那就奇怪了。”
江离没有见过那一伙人,无从给丁掌柜描述。好在赵三和小香都见过,所以江离要丁掌柜给他们安排好能观察的有利地形。
丁掌柜自是依允。他推开一道贵宾室,里面笔墨纸砚俱全,杯盘酒水精美,丁掌柜招来两个伙计,“他们在商楼里呆的时间长,人也机灵,”又说,“这是商楼里最好的位置,天字一号。打开窗户,商楼里的一切动静都尽在眼底,小小姐只管放心瞧好了。”
江离走向窗前,一伙计上前打开窗户,商楼里满满坐了一堂,江离从窗口望去,里面每个人的面目清晰可见。小香和赵三伫立窗口,仔细在那些商人中搜寻那伙打跑山贼的江湖人身影。
两个伙计一个往香炉里添香,另一人忙给众人沏茶添水,忙完垂手侍立。
江离手捧香茶轻啜第一口,小香和赵三异口同声地叫了声:“他们在那里!”
商楼里的人很多,楼面宽敞大气。四堂桌椅坐满了人,围绕堂上正中的红木方台,方台前还未坐人,说明此刻拍卖还未开场。堂中伙计无声穿梭在客人们中间上菜倒酒添茶,动作利落,脚步轻悄,堂中座几近半满,却是分外雅静。
江离顺着小香的手指望去,在方台的左边坐了十几个人,其间还有一个女子。前面的青年挡住了女子的脸。
丁掌柜上前介绍:“这些都是生客,不认识。熟客我应该有印象的。”
不过,江离认识这个青年,虽然叫不上名字。
青年二三十岁的年纪,坐姿挺拔,脸型五官如刀刻,有棱有形。浓眉下一双黑亮的眼睛。
江离记起,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那次请萧煜等人到锦梅别苑,来的那一行人中就有这青年男子。
“原来是跟萧煜一路的人。”江离话才出口,青年人转过头跟身后的女子低语,他的头一侧,江离看清他身后的那位女子:女子长发斜绾,粉面红唇,漂亮的单凤眼透着刁俏,却不是秋霜是谁!
江离再一仔细辨认跟秋霜和那位青年男子同坐的人,有几个似乎都见过面,这下,确定是跟着萧煜进京的那伙清风寨的人无疑。
云彤说阿呆和夏成回了青州,这么久不见了秋霜,江离还以为她也回青州去了,不想却在这儿遇上了。只是,他们这一行人在瓜洲到汾水的山路上打跑了那些山贼,究竟是巧合呢还是故意出手帮自己?
江离转念想,去青州去江南同了半程路,他们也许恰巧回青州,恰巧走的同一条路而已。只是,秋霜他们此刻坐在商楼里,显然是来买引凭的。他们要买什么,江离实在好奇。
拍卖还没开始,还有人陆续入场,其中一人大腹便便,一边走一边直擦汗,眼睛骨碌碌四周打量。他的身后跟着一名青衫男人,旁边还有一位着蜜合色裙衫的女子。“那是本城的推官张大人,他旁边那位青衫客和那名女子却是面生。”丁掌柜解释。
又见到一张熟人脸,心中的好奇不由更盛。江离不识得那名女子,却恰好识得那青衫客。
青衫客着长袍,木簪束发,脸部线条粗犷,呆板着脸神色漠然。江离听过他说话,出口也是冰冷的语气。两人见过几次面,他是范思诚的大哥范彥诚。
范彦诚出现在这里已经够奇怪的了,更让江离奇怪的是,这位冷漠大哥的身边,今天还带了一名年轻的女子。
女子容貌清丽,温顺地跟在范彦诚身后,亦步亦趋。不时温柔地抬头看他一眼,范彦诚一路冷着脸听姓张的那位推官说话,只有偶尔对视一眼身边的女子时,冷冷神色才有一丝暖意。
这位冷漠的大哥也近女色?哦,不是说他原本就收了一房妾室么。只是不知这名女子是他的妾室还是另找的红颜知己?江离才默默想过,惊觉自己太八卦,眼光遂离开那名女子。那位大腹便便的张推官在正对红木方台靠北的位置坐了下来,着青衫的范彦诚紧挨着他坐下。
“情况不对!”丁掌柜摩挲着下巴沉吟半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张大人从不坐靠北的位置。还有,虽说秀山城都知道引凭是从他手里发卖出来的,不过往常都是由他的小舅子出面拍卖,都过了开场,他小舅子不来他倒来了。来就来吧,看他的样子好似很紧张!”丁掌柜说。
“你不是说拍卖引凭的事由来已久么,会出什么问题?”江离看丁掌柜神色紧张,不由也有些担心。
丁掌柜勉强镇定下情绪答:“以前出售引凭不过都是买卖些文物锦绫米粮私盐,偶尔出售些硝石硫磺铁器,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量不会太多。但这几年秀山新开发出几处铁矿,想要购买这些矿产出来的铁都在从张大人手里拿引凭,矿多产量大,张大人私下里拿出来拍卖的引凭未免就多出许多来。要知道,自从大燕在宋边境集兵,朝廷就加大了对铁器的管控力度,上面更是三令五申不准私下买卖铁。张大人的小舅子原本今天要拍卖的,正是精铁的引凭。量很大,足够他掉脑袋。”
“明知掉脑袋的事他还做?”江离冷哼。
“这不是仗着秀山偏僻,山高皇帝远。姓张的任着朝廷委派的推官,秀山城从知府到衙役都跟他沆瀣一气,这些年下来,胆子撑得大了。只要朝廷没有人下来认真查,谁能管到他们。”丁掌柜早对这些见怪不怪。
“不过,张大人一向是横着走的人,这副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