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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却出奇的顺利,越往南天气越是明媚,连雨天都没有遇到。有了谢桐的相随,一路上倒是十分轻松。若论吃喝玩乐,京城中谁也及不上这位谢相家的五爷。嫌骑马累了,那就雇条船。嫌坐船闷了,那就骑驴。嫌骑驴不够拉风,那就坐牛车。嫌坐牛车臭,那还是坐马车吧。
到了江南地界,凡接待过他们的驿馆,往下一个驿馆送完信,下一处的驿馆从来没有接到过他们的。当地的父母官列队长迎,可这两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总是能让这些人等上一整天,有的实诚的州府,更是迎候了三日。等有他们的消息,已是在下三站以上的驿馆,实乃望尘莫及。
被累惨的只有杜且一人。
她累船,小船还好,大船一坐就翻江倒海,小船比纸还要白。
海风如刀,她又只能在船舱里呆着,厉出衡急得要把谢桐扔海里去。
“非要换画舫,看看现下闹的。”
谢桐也很无辜,“我就觉得坐小船太委屈嫂夫人了,省吃俭用好几日,就为了租条大船。没想到嫂夫人是个实在人,无福消受。”
厉出衡冷哼,“扣你三天饭钱。”
谢桐哀嚎,“那这条船的钱算你的。”
“让船家靠岸。”厉出衡急眼了,杜且呕吐声不绝,他恨不能以身相代,可谢桐却跟没事人一样,想想都来气。
谢桐只好让船靠岸,找了间干净的客栈落脚。
厉出衡又是给杜且换干净衣裳,又是给她洗脸擦拭,忙里忙外,把谢桐看得眼睛都直。
“我说,你进进出出的不累啊?我看着眼睛都累。”厉出衡爱妻如命,谢桐比谁都明白,他投奔齐王第一件事情的就是娶杜且,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情不论有多难,会得罪什么样的人,他都一肩扛起。
原先谢桐对杜且并没有多大的印象,京城勋贵家的大家闺秀都看腻了,无非是样貌出众一些,可容貌这种东西,经不起时间的推敲,谢桐逛遍京城的烟街柳巷,对于外貌这种东西已经有一种疲倦的情绪,再貌美如花,能比得上花魁的艳光四射吗?
但谢桐先入为主的却不是杜且清绝的容貌,而是她几次的惊世之举。一个弱女子竟长跪于正阳门前,状告太子,此为第一桩。谢更始曾经说过,若要是胆量,京城这些大家闺秀,没有一人敢如她这般。高一些的门第大都爱惜名声,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在正阳门一跪,这辈子就别想嫁人了。可杜且做了,还跪了两个时辰。可杜且却在蒙皇后召见时,被王美人吓得当众啼哭,而究其原因却是因为胆小怯弱。谢桐觉得这是最好笑的定论,一个敢于在正阳门长跪伸冤的人,又怎么会被含元殿的阵仗给吓住。那么她当众啼哭的原因,显而易见,就是为了让王美人出糗,让天下人都知道王美人仗势欺人,看不起她这样出身的女子。杜如笙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眼里,可这件事却让很多出身卑微的朝臣们颇有微辞,对皇家产生了负面的情绪。这件事是谢更始之后告诉他的,而之后太子和汝阳公主引发的一系列事情,更是京城大部分的官员袖手旁观。至于最惊心动魄的,当属太子妃在东宫的阴谋,杜且得以顺利逃脱,其胆略和心思都令人折服,虽然没能让太子获罪,但太子妃和宋家的消亡,对谢家最为有利。
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也不会比她差到哪里去。
成亲之后,谢桐第一次见到杜且的真身,虽然没有惊为天人,但杜且的容貌清绝,令人过目难忘。
但谢桐仍然想不过,杜且之于厉出衡,为何这般珍之重之。
他还记得厉出衡初入京城时,不过才十四岁,那时杜且也不过十岁的女娃娃。难道说因为订了亲的关系,所以一直念念不忘。
总之,厉出衡对杜且的痴心一片,是谢桐永远也想不通的。
这一路上,他再一次看到素来清冷孤傲的男子,亲自服侍自己的娇妻,那种捧在手心怕化了的感觉,谢桐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
“这一路凶险,你怎么还带着家眷?”谢桐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大部分的京官外放,都会把家眷放在京中,到了地方了再纳几个妾室料理家事。杜且刚刚掌了厉宅的中馈,她这一走,厉宅等同于交到厉英然的手上,厉英然那般性子,不得把厉家翻了天不可。可杜且却毫不留恋地说走就走。
厉出衡淡笑道:“她舍不得让我一个人走。”
谢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吗?”
厉出衡认真地想了一下,“这是没有娶妻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的,也体会不到的。”
谢桐觉得自己受到伤害,“娶妻了不起啊!”
厉出衡点了点头,“对啊,夜里冷两个人睡暖和,不像某人,一天到晚喊风大,盖了不知几层的棉被。阿松今日才跟我说,最近时常遇到偷棉被的人,后来才知道是被某人拿了。”
谢桐完全没觉得不好意思,“南方阴冷,风又大。”
“确实是风大,但是我不冷,我有阿且。”
谢桐决定三天不跟厉出衡说话。
杜且没出过门,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晕船,还为此拖延了行途,“想必明日就会有人上门了。”
厉出衡这一路躲的无非就是地方官。他这个扬州刺史虽说只有四品,但所辖却是整个的江南地区,而治所在扬州罢了。新官上任,地方各州府难免心怀鬼胎,厉出衡还是被贬而来,因为他得罪的人是太子,而江南是太子的地盘,州府们都想巴结太子,自然把厉出衡当成敌人。
他们这一路,又是车又是马,又是船又是牛的,行踪不定,州府们已经是疲于奔命。而在他们靠岸的当下,投宿客栈,已经有人去禀告这里地的府衙。
“别管这么多,你只管好好休息。”厉出衡从谢桐那抢了两床被褥都盖在杜且身上,“总归是要见的,早见晚见而已。既然来了,就没想着再躲他们。”
“他们会做什么?”杜且好奇,她上辈子都在清远侯府坐井观天,根本不知道地方官场的行事风格。
厉出衡探了探她的额头,“无非是送钱财送美女。”
“那你收吗?”杜且眸光如刀。
厉出衡笑了笑,“收啊,为何不收?”
“你……”杜且磨牙。
“江南年前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连着下了三天三夜,部分地区雪灾严重,收了银子去赈灾。至于美女嘛,你不是说才带了白芍一人,就给你当婢女也是不错的。你就是不喜欢,也还有谢桐,那厮来者不拒,留着给他收拾就是了。”
正打算就寝的谢桐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惊见自己的被褥少了两床,哇哇大叫起来。
厉出衡落脚的地方叫东石县,位于姑苏城外十里,是个鱼米之乡,百姓穿着虽然都很朴素,但料子都不差。他昨日刚进来的时候,发现这处客栈吃酒闲聊的人不少,一问才知还未到开春播种的季节,大部分的农户都在家闲着,而打渔的人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去打渔,虽说江南没有结冰,但若不是真的揭不开锅,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海。
可见,此地百姓富庶。
杜且本是期待着送银子送美女的盛况,可此地县官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身上的官袍还打着奇怪的补丁,鞋子上也破了两个洞,一脚一个,颇为对称。
杜且疑惑地望向厉出衡,厉出衡淡淡地笑,朝谢桐挑了挑眉,谢桐更是瘪了瘪脸,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县官名叫刘世佳,祖上曾官至礼部侍郎,其父做过大理寺少卿,官阶不高,是以刘世佳也只能谋得县官一职。
“下官迎接来临,还请刺史大人包涵。”刘世佳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一跪,杜且觉得这地都跟着颤了几下。
厉出衡道:“起来吧,都是同僚,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刘世佳艰难地起身,“大人来得真是太及时了,此地已经……”
厉出衡冷冷地打断他:“刘大人,厉某还未就任,你现下就想哭穷的话,厉某没有这个心思听。自己斟酌语句,往扬州写好公文,等厉某到任了,再酌情处理。不过想减赋税的话,就不必想了。厉某给你减了,你并没有少收,多收的那些到了你自己的腰包,还是上贡给谁,厉某还要替你担着责任。”
“大人实在是冤枉啊!下官……”
“都跟你说不要哭穷了。”厉出衡嘴角微抽,“不要以为穿着打补丁的衣衫和故意磨破的靴子,就有哭穷的资本。此地离雪灾的皖州相距甚远,今年一场雪都没有下过,雨倒是下了几场,天是比往年冷,有初霜冻,庄稼也冻死了不少。但在此前三年,年年丰收,风调雨顺,你县里的粮仓都快满出来了。再来说赋税,年年增收,怎么我一来,刘大人就穿成这样?”
刘世佳是彻底地白了脸,“刺史大人明鉴。”
“没有什么明不明鉴的,厉某十岁起随先生四处游学,因江南气候温润,在此地住了一年多,对江南丰物的了解还算是颇多。”
杜且仿佛能听到刘世佳咬碎了牙龈的声音。
谢桐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起身拍拍刘世佳的肩膀,“刘大人啊,此地最大的富户是不是一个叫谢东青的?”
刘世佳楞了一下,“大人认得?”
“算起来好像是我叔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