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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译只道最近府里怪事多,没想到这更怪的还在后头。
比如,他站在书房里,盯着九王爷案头那尊小蝴蝶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尊雕像就是他亲手送给宫里主子的那尊。
那东西昨夜被萧池拿回来的时候,已经蒙了厚厚一层尘,今早已经却已经被他亲手擦拭一新。
和风来送参茶,也一眼就看到了今日宽大案上明显多出来的东西。
和风头一次见这东西,一进来,将托盘顺手放在案上,歪着头直瞅那水晶小雕像。
“爷,这丑东西-----”
一大早承译已经说错过一次话了,眼见和风又要犯,承译忙咳了两声,又给他使了个眼色。
和风虽不知这东西哪来的,可承译的眼色他还是明白的。随即改口道,“爷,您这品味啊,是愈发独特了。”
和风的话,萧池居然“嗯”了一声。和风放下两盏参茶,一盏给萧池,一盏给承译,带了托盘便出去了。
下午晚些时候,承译带了一封信给萧池,“爷,这几日天气接连不好,行路不便,岭北的事因此耽搁了一些。常五和张朝来信说,怕要过几日才能抵京了。”
“嗯,知道了。”
匆匆看过,萧池又将信给了承译。承译知他意思,转身便将那信放到烛台上点燃。九王爷谨慎,向来什么痕迹都不留。
将信烧了,承译又拿出一沓东西放在了萧池桌上。
萧池瞥了一眼,“这又是什么?”
“那个,九爷,这是您要的银票。”
萧池看着那厚厚的一沓,便问,“怎么这么多?”
承译笑了笑,说,“爷,看着好像很多,其实也不多。”
萧池拿了那沓银票,搁在手里一数,嗯,确实不多。这么厚一沓,总共两千七百五十二两,还没以前一张多。
向来,他最怕的就是麻烦,将手里银票往桌上一拍,“怎么,府里没银子了?”
承译低头道,“不是。那个----爷,方才我去账房的时候,路上碰上了王妃,王妃说----”
“说什么?”
“王妃说,要给您准备零钱,且最好每张不许过百两。所以---我就将账房里能拿的都拿来了,这是全部的碎银票,再多也没有了。”
生怕这九王爷要发火,承译又说,“爷,您别动气,要不,我再回去给您换。还是清一色的每张三千两。”
承译正要将桌上银票收走,却又听见九王爷说,“算了,零的就零的吧。”
九王爷说着,便将那些碎银票从承译手里拿了,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你要是没事,就先出去吧。”
“是。”
“等等。”
承译回过身来,“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告诉账房,以后多备些零钱,本王以后要用零钱。”
“额,是。”
承译出来书房,一路走一路小声嘟囔,“这九爷,最近是越来越奇怪了。”
清晨,叶棠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张大红喜帖,翻开看了看上面的日期。十月十三。
五天时间一过,今日,便是十月十三了。
叶棠要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路过的承译。一早,天就飘了细细雨丝,虽有些凉,但似乎也不值得撑伞,承译便将伞拿在手里过来了。
见了叶棠,承译简单行了礼,“王妃,您这是要出门?”
叶棠点点头,“嗯。”
承译抬头看看身后灰蒙蒙的天,又看叶棠手里什么也没带,便提醒说,“这天开始下雨了,虽不知道能不能下起来,但您若要出门最好带把伞,有备无患嘛。王妃若嫌回去取麻烦,就拿我这个吧。”
说着,便要将随身带着的伞往叶棠手里塞。
叶棠看了看承译手里的伞,伞面花里胡哨的,似乎是和风会喜欢的风格。
叶棠笑笑,“多谢提醒,不过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距离叶家送来的喜帖上的喜宴时间还早。这个时候叶棠出门,承译虽觉得奇怪,可也没多问。
直到进了书房,看见萧池,才说,“爷,去叶家的车已经备好了,可是,我来的时候王妃好像出去了。”
萧池闻言,眉头一蹙,将手里正看着的一卷东西往桌上一放,问,“出去了?去哪了?”
承译想了想,“去哪了我倒是没问,不过,王妃说一会儿就能回来。”承译说着往外面瞥了一眼,又道,“哎呀,糟了,我说让王妃带伞,王妃也不听,这雨到底是下起来了!”
承译手里一空,却是萧池站起身来,抢了他手里花里胡哨的伞就要往外走。
“哎,九爷,你去哪啊?”
等承译另寻了把伞追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萧池的影子了。
京都观景楼,高十层,站在顶端观景台,整个京都尽收眼底。从皇宫去叶府,叶修庭迎亲的队伍必会路过这观景楼。她算好了时间,从九王府出来,直接来了这观景楼。
天气不佳,观景台上也没什么人,等她爬上十层观景台,刚好看见从不远处而来吹吹打打的仪仗队。
雨下得比刚出来大了些,距离也有些远,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骑在马上的人。
红衣骏马,他正轩昂。她不会认错,那就是叶修庭。
叶修庭今日大婚,娶的正是郡主李知蔓。
自叶棠走后,叶修庭整日酒不离口,似乎连家都很少回。老将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得立刻让李知蔓进门,好让儿子安心过日子。毕竟,叶家只有叶修庭这么一个儿子。
老将军以为,给叶修庭一个女人,便能让他尽早迷途知返了。可他哪里知道,早在他看不见的日子里,那所谓祸害的毒瘤早就入了他儿子的骨髓肺腑,没得救了。
怕生了枝节,与宫中接洽的过程几乎没有让叶修庭知道。直到圣旨一下,日子一定,叶修庭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了。
此时此刻,站在观景楼顶的叶棠眼里只有那一身红衣骑在马上的人,没注意一个白色身影已经到了观景楼脚下,正抬头看着她。
萧池一抬头,看见她,手里的伞不觉握得更紧。他匆匆赶来,身上已经被细雨濡湿,那伞却自始至终没有撑开。这种天气不会有人抬头看观景台是不是站着人,站着的又是谁。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只需一眼,他便不会认错。
迎亲的队伍近了。深受百姓爱戴的少将军终于大婚,围观者来贺者众,天虽下着小雨,可街道两旁还是熙熙攘攘站满了人。叶修庭跨马过处,沿街百姓将手里彩碎一撒,不住欢呼。
抬头是漫无边际灰蒙蒙天幕,压抑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低头,脚下是震耳欲聋的阵阵恭贺。
呵,少将军娶了郡主,还真是众望所归啊。
叶棠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一瞬间,眼前景象倏地不见,连周围声音都随之湮灭。
萧池拿了伞,正欲上楼去找她,忽听得有眼尖之人喊了一声,“不好了,有人坠楼了!”
萧池反应快,立即扔了手里的伞,飞身而起。
跨在马上的叶修庭往不远处一抬头,正巧看见一个人影从十层观景台上坠下。手中缰绳不由一紧,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那落下的人影分明是------
“叶棠!”
怀里人面色苍白,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九王爷?你怎么来了?”
一向温和的九王爷听了,竟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我若不来,你还有命吗!”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如此强硬的口气,的确不太像他。一切,不过因为担心这种情绪他向来体验得太少。
见叶棠不再说话,萧池缓和了语气,低头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向来冷清的九王爷萧池,似乎连自己都没发现,他那语气里竟然有些小心翼翼的紧张,似乎生怕叶大小姐真的上来脾气不理他了。
她哪里知他心思,只摇摇头,道,“我没事,你放我下来吧。”
萧池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抱着她,低头,将自己的额贴上她的。
“叶棠,我带你回去看大夫。”
他根本就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没想到抱着她一转身,却与叶修庭打了个照面。
路人喊的那声,叶修庭也听到了。
他守了她无数个日夜,想了她无数个日夜,那从楼上坠下的身影,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分明就是他的叶棠。
饶是他自己,也没想过,将李知蔓和迎亲队伍甩下,一个人策马朝观景楼赶来是什么后果。
从小到大,从未与她分开这么久过。一见了从楼上坠落的叶棠,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只是,他没想到,萧池也在。这是他第一次庆幸萧池在。毕竟,若是以他的距离来算,就算再快,也怕是赶不上。
怀里人一见了叶修庭便挣扎得更厉害,奈何萧池抱她抱得牢,任她如何挣扎都没有用。
“叶----”她一顿,意识到什么,立刻又改了口,“哥哥。”
叶修庭一身红衣被细雨打湿,愈发显得鲜艳了,他只怔怔看着她被别人堂而皇之抱在怀里,小脸泛着苍白。
她叫的那声哥哥,他终究是没应。
新郎策马离去,将新娘和浩浩荡荡的仪仗甩在路上,顿时惹得围观路人议论纷纷。
跟在郡主身边的几个人匆匆追了过来,“少将军?”
叶修庭没答,依旧只怔怔看着叶棠,一时间不知该跟她说什么。
说不得,说不得啊。他的想念,他的心思,通通都说不得。
从前是,现在更是。
怀里人自从见了叶修庭,就一直挣扎着想下来。萧池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可他就是不让,硬要抱着她。
忽而,萧池冷声道,“少将军还是处理好自己的事吧,叶棠有本王。”
雨不大不小地下着,承译好不容易带了伞追出来,却见将军府迎亲的队伍都停在街上,稍一打听便知道是出了岔子。这人就数观景楼这边多,过来一看,果然找到了抱着王妃的九爷。立刻跑过来,将伞撑开,挡在萧池和叶棠头上。
甩下叶修庭一众,萧池才不管这少将军新婚日误了时辰,又将郡主晾在街上能不能收场,那是他自己的事。他只管抱了叶棠回府。
路上,承译见九王爷脸色不怎么好,一直也没怎么敢说话,只在身侧给他俩撑着伞。
叶棠也发觉了,萧池今日明显阴沉沉的,比这天色好不了多少。
她本来就是想偷偷来看看,就算她有什么别的心思,从前不能,如今更是不可能。她真的就只是想看看而已。没想到雨天湿滑,自己会不小心从观景台上坠下来,她更没想明白,萧池为什么会及时出现在这里。
还有,不是都说这九王爷病入膏肓了吗,可刚刚,明明是他接住的自己。此等身手,他当真是病弱之躯么?
当街,他如此抱着她,叶棠有些不自在,便说,“九王爷,我能走路。”
要是同意放她下来,他早就放了,刚才没有放,现在更不会。
叶棠不再说话,只能任他抱着往回走。
还未进府,萧池便吩咐承译,“去,叫和风来。”
“是。”
承译将伞交给府里迎上来的下人,便转身去了。
她擦干了一身的水,也换了干净的衣裳。萧池硬是让她在床上躺着。
不多时,和风便到了。和风进门,见了坐在床侧的萧池,“爷。”
萧池“嗯”了一声,丝毫没有给他让开的意思。
和风自然不敢赶他,无奈,只得凑过去,给那丫头号脉。
“王妃可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叶棠只说,“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和风也起身道,“九爷,王妃虽然淋了些雨,但并无大碍。顶多,一碗姜糖水下去,去去寒就没事了。”
“那就去熬。”
和风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这家伙虽然平日油嘴滑舌,可这医术却好像能无师自通一般。早年间,他能瞒过天下人的眼睛,几度化险为夷,还多亏了和风。
“是。”
和风蹲在药房里,也是郁闷至极。想他一向被赞一声医中妙手,手上哪味药材不是价值连城。坊间都传,妙手和风,非濒死之人不出手,非疑难杂症不出手,就算枯木在他手里也能又逢春。可他现在在干什么?猫在小火炉旁边熬起姜汤来了。
方才碍于九王爷在,他不敢说什么,这会儿出了来,四下没人,他没好气扇了两下炉火,忿忿道,“这哪是娶了个王妃,分明是娶了个小姑奶奶!熬个汤还得我亲自来!”
忽而,头上吃痛。
“哎呦。”
承译知道他在这里熬汤,特来看看。和风果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又开始乱说了。
“和风,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你呀,迟早败在嘴上!”
得亏来的是他承译,不是别人。
和风听了不再多说,看着炉火打了个呵欠。愤愤不平之余又安慰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再厉害的妙手也得有命活着不是吗,谁让人家是九王爷,承译又忠心耿耿呢。
汤熬好了,很快便端到了叶棠面前。
叶棠看着面前热气氤氲的姜汤,耳边似乎响起谁的话来。彼时,她被夕岚牵连,叶修庭不顾一切跳入湖中将她捞出来。也是一碗姜汤端上来,为了哄她喝,那声音温柔又宠溺。
“糖多,姜少,不辣的。”
可惜,那人今日大婚。
眼里不觉蒙了雾气,叶棠也明白,这里是九王府,不是叶家,已经不能容她任性下去。
她伸手去接萧池手里的碗,“不敢劳烦九王爷,我自己来就好。”
萧池端着碗,轻轻绕开她的手,“小心,烫---”
一开口,竟是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轻声细语。
送了汤来呆在一旁候着的和风也愣了愣,环顾整个房间,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多余,便悄悄退了出来。
叶棠一怔,不在勉强,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汤。
才刚入口,她眉毛便拧成了一个疙瘩。若是以前叶修庭在,她一定毫不犹豫吐出来,等他来哄。如今只能一边艰难咽下去后,一边不住扇着唇边。
萧池见她这样子,将碗一放,立刻朝门外吼道,“和风!”
和风才刚出来没多久,听见里面怒气冲冲一声喝,又慌忙进来。知道原委后,和风也是一张苦瓜脸。
“九爷,都说良药苦口,这若是不多放姜,只吃糖,哪里会管用啊。”
叶棠拽了拽萧池衣袖,也说,“算了算了。和风是大夫,不会有错的。”
她向来不愿意让别人因她而为难,若非如此,她也就不会嫁到这里来了。一切,不过是因为叶老将军一句话,有我没她。
和风却在一旁悄悄白了她一眼,自这丫头来了,麻烦事就没断过!
等叶棠喝了姜汤,距离叶府送来喜帖上的喜宴时间已经过了。贺礼已经送去了,萧池本来想让承译去将军府通知一声,他和叶棠就不去了。可看叶棠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她想去。毕竟,叶府是她的家,叶修庭是她哥哥。于是又吩咐下去,“备车。”
没想到叶棠却说,“算了吧,咱们,不去了。”
她与叶修庭,还是少见面的好。
见萧池看着她,她又说,“我有些累了,想休息。哥哥那边,派人说一下应该就好了吧。”
萧池还是应了她,“嗯。”
喜宴上,叶修庭一直望着门口。
将军府大喜,来贺的人络绎不绝,却惟独不见九王爷和她。明明,给九王府的喜帖,是他亲笔写的。他的笔迹,她一定认得。
他知如此残忍,可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理由能再见她一面。他知自己混蛋,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还不行吗,只让他见她一面就好了。又思及观景楼上,她莫名坠下,心中更难安,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有眼尖的人已经看出,这少将军不知为何眉头紧蹙,一脸凝重。可碍于叶家权势,谁也没敢明说。
叶修庭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九王府的人。
门口迎宾的人收了贺礼,看了喜帖,朗声唱道,“九王府到---”
一旁叶家的管家闻言,立刻低头记录,另有人上前引路接应。
九王爷因病不常得见,可的的确确是圣上最关心宠爱的皇子。圣上上了年纪愈发苛刻,疑心也重。惟独这九王的折子虽不多,可不论大小,从未驳过。且这叶家的女儿嫁的就是九王,如今地位更是不容小觑。可这九王似乎向来冷清惯了,每每见了,谁也不主动亲近,谁的账也不买。
难得听说九王府这次破天荒地收了将军府的帖子,听见门口小厮一报,房里大臣皆起身,想趁这难得机会见一见,若能说两句话最好,就连叶老将军也不例外。
一众正欲随叶老将军出门相迎,还未动身,叶修庭却甩下新娘,抢先出了来。一出来见九王府只派来了个小管家。
承译吩咐身后人将贺礼放下,只说,“王妃身体不适,今日九爷和王妃就不能过来了。”
众人听了心里不免失落,好嘛,这九王爷果然是个难请的主。
一众摇摇头,正欲回去,却看见少将军拉着那九王府来的小管家不放,“九王妃怎么了?”
叶老将军咳了两声,道,“修庭!”
承译被少将军亲自拽住倒是也不慌不忙,想了想道,“王妃今日似乎受了风寒,所以不便到府,九爷特派在下来致歉。”
受了风寒?是了,今早下了雨,她身子薄,当时又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定是被风吹着了。偏偏她又不吃辣,不吃苦。自小,哪回生病吃药不是得他来哄着?
承译又道,“恭贺叶府大喜,在下先告辞了。”
叶修庭还想问些别的,比如,她吃药了吗,严不严重。叶老将军脸色已经极其难看,又道了一声,“修庭!还愣着干吗,回屋去!”
承译行事利落,心意贺礼带到后便快步出了将军府。
九王府,萧池看那汤辣,她实在喝不下,又吩咐和风去重新熬。怕扰她,萧池便退了屋里的下人。见她轻轻闭上了眼,萧池起身,正欲出去,才起身,却又被她拉住了衣袖。
他回头,“怎么了?”
她躺在床上,问他,“给我哥哥准备的那个小瓶子,送去了吗?”
“你放心,已经让承译带去了。”
她听了,这才松了手。
等到下午晚些时候,萧池书房里,忽而有人来报,“九爷,不好了,王妃不见了!”
案后,萧池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还未待那下人说完,萧池便亲自到了房里。果然,床上已经没有了她的影子。镇定自若的九王竟然有了一抹慌乱。回想起来,她明明,今天一整天都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