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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灵慧想要见苏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扮作山长夫人的侍女,以探望太子妃为由进了宫。这位太子妃的生母,山长的结发妻子并不像程灵慧一开始想的是个阴郁的人。相反,她是个极为端庄素雅的妇人。也不见她头上有多少簪环,也不见穿什么织金描锦的衣裳。就那么往你面前一站,就让人觉得雍容端方,不敢直视。
她的话不多,山长让她带程灵慧进宫。她笑道:“正好,我也很久没有去看元秀了。”
程灵慧跟她坐一辆马车。她只在快要到宫门的时候说道:“我听太子妃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程灵慧觉得她话里似乎有话,真要琢磨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林元秀看见她愣了愣:“师妹。”脸上神色很古怪。
山长夫人伸手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们师姐妹的倒亲热。”就把程灵慧相求***常继文的事说了。林元秀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说道:“太子留宿在后宫的时候不多。可每日晚膳必会过来。只是,宫里的规矩,我不好留师妹在这里过夜。师妹要是信得过,我寻个机会和太子说便是。”这是要赶程灵慧走。
程灵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夫人道:“不如这样,你打发个人去前面看看。太子要是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就算了,你寻个机会说了也是一样。”
林元秀望望母亲,终是点头:“也好。”
打发人去寻苏同。
过了半晌,去的人回来禀报:“太子殿下在御花园赏景儿,让有什么事过去找他。”
林元秀红润的嘴唇顿时绷成一条直线,垂眸道:“你下去吧。”
林夫人留在太子妃的宫中等候。程灵慧换了宫装跟随林元秀往御花园而去。
苏同果然在御花园赏景儿,身边只带着一个小黄门伺候。他站的很直,林元秀给他行礼都没回头。淡淡道:“听说林夫人进宫了,怎不多陪陪老人家?”
林元秀站起身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似乎在和苏同赌气的样子。程灵慧心下焦急,擅自开口道:“是俺求师姐带俺来见太子殿下。”
“什么事?”苏同似乎沉醉在眼前的景致里,不愿回头。
程灵慧把想请他帮常继文的话说了。也不知苏同有没有认真听,许久才听到他懒懒的回了一声:“唔,我知道了。”
直到林元秀带着程灵慧离开,他都没有往身后看一眼。
不知道苏同怎么和翟之桓说的。第二日翟之桓自请主审常继文的案子。
对此,苏侯爷是很乐见其成的。陆晓晓的事正不知道该如何开销。翟之桓出来审常继文的案子,就算常继文真的有什么差池,这人一出手,最少常继文性命无忧。也算于常继文有恩。这恩怨两两抵消,总算对陆家也有一个交待。
日后把常继文夫妇远远打发到地方上去,多给些封赏。等过个三年五载,这事也就淡了。只是,对于吴末名,苏侯爷还是束手无策。只希望他以后少惹事生非也就是了。这就是封建社会的特权阶级,说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也只是说说罢了。你动他一个手指头试试?
常继文经历了这一遭,虽然没吃什么苦头,可对于官场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辞了官职打算回老家去,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
苏侯爷本意就是要将他们夫妇远远的送走,这下正中下怀。当下赏赐了不菲的财物,让沈聪等人护送他回家再回来听用。
启程那一天,陆公美亲自把妹子送了过来。自家妹子这哑巴亏是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庆幸常继文不曾嫌弃她罢了。
陆晓晓看上去精神很好。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正常。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只活在自己构筑的世界里。在她心里,她的家在程家庄,她的丈夫叫程默之。她说起‘程默之’三个字时,脸上的幸福娇羞令人心酸。可谁都不敢在她面前动容。没人忍心戳破她自己给自己编制的美梦。
这让程灵慧忍不住想起母亲。母亲一辈子盼儿子。当年为了自己和秀雯一场假婚礼,很是高兴了一回。奶奶曾说,母亲是自己给自己唱小戏儿宽心呢,陆晓晓又何尝不是?
程灵慧摸摸自己的小腹,月份还小看不出什么。也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把目光望向车外和陆公美告别的常继文,很想问问他如果不是男孩儿怎么办?他会不会嫌弃?可她还是忍住了。
花如烟非要跟着程灵慧回老家不可。她说她厌倦了江湖飘泊的日子,想要一份安定。她这辈子只对一个男人动过心,那就是‘常继文’。可如今她心上那人变成了女人,她们俩不能做夫妻,她每天看着那个人也是好的。
她现在过得其实也挺不错,每天气气常继文,看管程灵慧,要是还有闲功夫呢,就去骂骂贺昆。每次看贺昆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被自己骂的脸红脖子粗,她就特别开心。
贺昆是毫无疑问要跟着程灵慧的。他是个憨直的货。认定了程灵慧是自己的二哥,就算这个二哥现在变成了女人,在他心里还是他二哥。憨人的世界,没人能懂。
一行人上路。三两马车,几匹快马。
一辆车里坐的是陆晓晓和她的两个贴身丫头。另一辆是程灵慧和花如烟。最后一辆装着连同皇上赏赐在内的,常继文的全部家当。
几匹快马分别乘坐着常继文和沈聪他们。
这次离开,程灵慧只觉得心情舒畅。天高云淡,连风儿都似乎温柔缱眷。
路过长亭,互听风中传来切切丝竹之声。有女儿歌喉婉转: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澜,霜色凄凄簟色寒……
程灵慧知道,这是李白的长相思。也不知谁人在这里歌舞,又或许是送别。
马车渐行渐远,京城已经望不见了。丝竹之声也听不见了。车厢里只有辘辘的车轮声和常继文几人的马蹄声。大约是怀孕的缘故,程灵慧不知不觉有些犯困。
这一觉睡得香甜,她仿佛回到了儿时,爬高踩低的疯玩。醒来时,嘴里似乎还有酸枣的味道。脖子下软软的,她一抬头,正对上常继文的眼睛。
“醒了?”常继文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可程灵慧不知怎得就想起他少年时嘶嘎的声音。伸出手去摸常继文的喉结,莫名其妙的就冒出一句:“真的不疼?”
常继文一愣,笑道:“傻样儿。”
程灵慧在他怀里翻个身,不悦道:“你娶俺后悔了?”
常继文低斥:“找打。”声音里却带着笑。
马车摇摇晃晃,程灵慧困意上涌,又睡了过去。
程灵慧的身体底子好,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路上劳顿。可常继文就是特别小心眼儿。一路上走得并不快。等到了沙溪县境内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看着熟悉的山水,听着亲切的乡音。程灵慧的一颗心都要飞起来了。
她顾不上回常家,先回了程家庄。马车还没有挺稳就迫不及待的从车上跳了下去,人还在大门外声音已经飞了出去:“娘,俺回来了。你家三慧回来了。”
明明这次出去的时间不是最长的,可她却像好几年都没回过家一样。
一个和程灵慧长得十分相似的美貌妇人闻声从院子里迎了出来。
“四妹。”程灵慧张开手臂,想像小时候那样给四妹一个拥抱。
四妹看见她,愣了愣神儿忽然扭头走了。
“咋了?”程灵慧有些不明所以,四妹这是使得哪门子小性儿。不过她顾不上多想,抬脚就进了院子,叫道:“娘,奶,俺回来了。”一边儿叫着一边儿习惯性的往奶奶屋里走去。她离开之前,两位老人是住在一起的。
果然,母亲和奶奶都在。
母亲坐在炕里面,笨拙的往外挪,已经快八十的奶奶比她还利索些,已经从炕头儿上出溜下来。程灵慧上前一把拉住奶奶就跪到地上:“奶,俺回来了。”
奶奶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伸出干枯的手在程灵慧脸上摸索着,口里含糊不清道:“是俺三慧嘞,是俺三慧嘞。”
母亲在炕里面干着急挪不出来,催道:“三慧,你倒是过来给娘摸摸啊。”
程灵慧爬上炕,望着母亲的眼睛:“娘,你还好吧?”
母亲双手在程灵慧身上胡乱摸索,好不容易才摸到程灵慧的脸,没说话呢,眼泪先掉了出来:“好,咋不好呢?有吃有喝的。”
“那你眼睛咋了?”程灵慧离开时,母亲的眼力是不好,可也没到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步。
母亲摸到程灵慧的眼泪:“你咋也哭了呢?在外面受苦了吧?”
程灵慧摇头,忽然想起母亲看不见。说道:“没有,俺这次可是发了大财了。你摸摸,俺身上穿的可是缎子。俺头上戴着可是金子打得钗子。”
“是真的不?”母亲看不见,摸索着程灵慧头上的金钗。程灵慧索性拔下来给她。母亲放在嘴里咬了咬,使劲对着窗户看。可惜她啥也看不见。母亲就向奶奶求助:“娘,你摸摸,这是金子不?”
奶奶很是认真的摸了摸,一本正经的点头:“八成儿是,俺三慧可从来不说谎。”
母亲紧张道:“娘,那你可赶紧给收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别人看见可不好。三慧子啥也不知道,还戴着乱跑。万一丢了,看她去哪儿哭去。”
奶奶说:“行,俺帮她收起来。”一面摸索着拉过程灵慧的手,把钗子递还给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向母亲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程灵慧自小是跟奶奶长大的,虽然后来因为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出现,俩人生分了些,可自小儿养出来的默契还在。她当然明白奶奶的意思,母亲的头脑糊涂了。
“老夫人,太夫人,我家小姐在门外求见呢。”俏灵灵的小丫头扑闪着俩大眼睛,规规矩矩的向着炕上的母亲和奶奶弯腰行礼。可惜俩人看不见。
眼睛看不见的人一般耳力好,母亲明显不是,她侧着头也没听清那丫头说了什么。奶奶别看年纪比她大,耳不聋,身子骨也好。闻言问道:“三慧,你咋还带着唱戏的回来了?”在奶奶的认知里,那什么夫人可不就戏文里才有。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婆,都是叫‘奶奶’。
程灵慧还没有开口,那丫头倒是伶俐的很,接话道:“我家小姐可不是唱戏的。那是您家媳妇呢。正经的大户人家小姐。”
‘媳妇’俩字母亲听地可清楚,喜道:“是秀雯回来了?”说着就冲外面叫:“秀雯呐,媳妇。你快进来给娘摸摸,娘可是想死你了。”
奶奶一脸无奈,一面拉着程灵慧的手一面摇头。
程灵慧一看见自己家,早把陆晓晓给忘到脑后了。看见陆晓晓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初见公婆的样子,程灵慧心里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陆晓晓娉娉婷婷走进来,另一个紧跟着她的丫头有眼色的往青砖地面上放了一个蒲团。陆晓晓跪在上面冲着炕上磕头:“媳妇陆氏,见过婆母,见过太婆母。”
“秀雯呐,你在哪儿呢?怎么光听见说话摸不着人呢?”母亲在炕上两手乱摸索。
陆晓晓站起来,爬到炕上,拿起母亲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母亲高兴道:“秀雯,你去干啥了,咋老也不回家?娘可想你了。狗蛋儿呢?咋不把狗蛋儿一块儿带回来?”
奶奶斥道:“你咋又说这个,不是告诉你狗蛋儿在城里念书。城里的先生可是厉害的很,那是想回就能回的?”
程灵慧急忙跟着帮腔:“就是,就是。”
陆晓晓不乐意了:“娘,我可不是秀雯。我是晓晓。你儿子新娶的媳妇。我姓陆,还没孩子呢……”许是害羞,声音渐低。
母亲脸上笑容僵住,缓缓收回放在陆晓晓脸上的手。
“娘,你咋了?”程灵慧有些担心的望着母亲。
母亲忽然‘哇’的就哭了,对着程灵慧没头没脑就打:“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你把俺秀雯和狗蛋儿给俺弄哪儿去了?秀雯跟了你那么多年,还给你生了儿子。你怎么就能对不起她另娶啊……”
程灵慧可还怀着孩子呢,花如烟一看这情景,蹂身也上了炕,捉住母亲的双手道:“可不敢打啊,不关三哥的事。”她叫程灵慧‘三哥’叫顺嘴了,一直也没改。
花如烟是会功夫的,母亲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自然挣不开她的手。程灵慧一把把花如烟拉开:“你别管。”
花如烟不解,叫道:“那就让她打你吗?”
“这是俺娘,娘打自己孩子天经地义,边儿去。”
程灵慧很少对身边的人生俱厉色,花如烟不由生气,撅嘴道:“谁管你?”气呼呼跳下炕出去了。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牵着一个半大孩子在门口向里张望。她正一肚子火没处发泄,骂道:“看什么看?哪里来的野老婆,一点儿规矩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