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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京城的当天夜里,慕致远喂秋惊寒喝过药之后,她终于悠悠转。将近一个月的仔细将养,脸颊稍稍长出了一点儿肉,终于不再显得那般弱不胜衣,脸上的疤痕也稍稍淡了一些,不再那么狰狞。
慕致远大喜,但并没有急着说话,耐着性子喂着她又喝了一碗参汤,才轻声道:“我们回京城了,今天傍晚刚到,现在在城外。”
她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嗓子不舒服麽?”慕致远贴着她的脸颊问道。
“水。”她慢慢地吐出一个字。
慕致远忙给她到了一杯温水,一勺一勺地小口喂她,低声问道:“要不要扶着你出去走走,或者回将军府?”
她摇摇头道:“去老丞相府。”
“夤夜拜访不太好吧?”慕致远问道。
“或许,老丞相府中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她低声道。
“那我去给你取斗篷,然后跟梁老将军和张远说一声?”慕致远放下杯子,柔声道。
她点了点头,慕致远轻轻地抱了抱她,这才不舍地出去。
慕致远将秋惊寒醒来的消息告知了崔渊、梁战、百里瞻等人,并交代了去向,取了披风。回到帐中却见秋惊寒坐了起来,双手正在摇铜钱占卜,烛光打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芒,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有生气的她了,瞬间令慕致远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如有所感地抬头,扬起浅淡的笑意,轻声道:“慕大人不日将加官进禄,可喜可贺。”
慕致远微笑道:“你刚醒来,不好好爱惜自己,捣鼓这些劳心费神的东西作甚?”
张远这时在帐外低声唤道:“老丞相的孙子淮山淮公子在外面等候,说是奉老丞相之命来请将军过府一叙。”
慕致远无奈地摇摇头,给秋惊寒穿好鞋袜,系好披风,扶着她出了帐篷。
秋惊寒忽然回头对张远道:“旷达,天亮若我还没有回来,那么你们接了圣旨之后,按部就班地进宫领赏,不必等我。圣上若问起我,你把这封信交呈上去。出宫之后,你去城南秋府,小阳在府中等着。”
张远拿着信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解地望着秋惊寒。
“老丞相病危,这途中说不定就有事情耽搁了。”秋惊寒轻轻地丢下这句话。
不远处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件月牙色的袍子,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见到二人后,忙行礼:“秋元帅、慕大人,深夜叨扰,实在失礼,可是爷爷实在是……”
“老丞相于我有再造之恩,公子无须多礼。”秋惊寒温声道。
淮山感激地笑了笑,挑起帘子,躬身请二人上马车。
秋惊寒指了指身后驾着马车追出来的沈黑妞,轻声道:“公子前面引路,我们后面跟着。”
淮山又行了一礼,这才进了马车,慕致远也扶着秋惊寒上了后面的马车。
黑妞愤愤不平地抱怨道:“公子出去休想甩开奴婢!”
“你消息灵通得紧,还需要爷吩咐麽?”秋惊寒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句。
“一别四年,吹惯了北方的猎猎大风,还真有点儿不习惯这含着胭脂味儿的风。”黑妞感叹道。
这话听着新鲜,慕致远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那是谁三天两头闹着说要回京的?”秋惊寒冷哼。
“公子,奴婢这不是心疼您嘛。胡天八月即飞雪,一到了那时候,您哪儿都去不了。”黑妞叫屈。
马车慢慢地走着,主仆二人不紧不慢的一问一答,轻松惬意。慕致远阖着眸子假寐,不觉间倒是想起了初次相逢的情景,心中一阵温暖,并且心生羡慕。
“东边的战事又败了,公子听说了没?”黑妞问道。
“你成天除了八卦还会什么?”
“哎呦,这还真不能怪奴婢八卦,主要是那新任的将领跟您齐名,奴婢这能不关心吗?”黑妞笑道。
这话挑起了慕致远的兴致,他拿过秋惊寒地手指把玩,问道:“是什么人物居然敢与你家公子齐名啊?”
“沈翊。”黑妞笑嘻嘻地应道。
“此事我怎不知?”慕致远捏了捏她的手指笑问。
“当年我和他是同窗,他学问做得好,勤勉谦虚,又是世家子弟,深得先生的喜爱。而我呢,斗鸡遛狗,不务正业,荒唐事情没少做,令先生最头疼。先生经常拿他做榜样来训斥我,久而久之就传出了这样的笑谈。”秋惊寒讪笑道。
“真想不到你小时候那么顽皮。”慕致远笑道。
“我们家公子呀,吃喝嫖赌四绝,除了嫖,其他的都略知一二。”黑妞得意地应道。
“有你这样当奴婢的吗?”秋惊寒抓起一卷书简往黑妞的后背扔去。
“哎呦!”
却是一声低沉的男音传了过来。
马车停了下来,黑妞沉声道:“前面淮公子好像遇到了点麻烦,奴婢先去看看。”
秋惊寒低低地“嗯”了一声。
慕致远挑开帘子,却听得一声惨叫:“公子,小心!”
一匹骏马向淮山的马车冲了过来,前蹄已经高高提起,躲避显然已经来不及,黑妞纵身翻进马车将淮山扔了出来,然后滚了出来,堪堪避过,马车被撞翻了。可是骑马的人非但没有勒紧缰绳,反而重重地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向秋惊寒的马车撞了过来。黑妞想要出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身上也没有带兵刃,只能瞪着眼干着急。慕致远本能地侧过身子一把护住秋惊寒,却不想秋惊寒忽然伸出了右手扯住了缰绳,马儿本能地扬起前蹄踢出,恰好与对方的马相撞。秋惊寒所乘马车用的可是彪悍的战马,对方的马儿怎么可能受得住,当即一声惨叫,将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马和人都没了声息。
慕致远面色不显,可青筋暴起,恨不得杀了纵马的那人。
黑妞将淮山送上秋惊寒的马车,低声道:“淮公子的车夫死了,奴婢去看看。”
淮山谢过救命之恩,脸上还余留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可神情看上去还极为镇静,这令秋惊寒与慕致远倒是多看了几眼。
“令元帅与大人受惊,是淮山的不是,过几日淮山必定登门赔礼道歉。想不到,想不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淮山忿忿不平地道。
“我们二人都没事,不知公子受伤与否?”慕致远亲切地道。
淮山摇了摇头。
这时候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大约有十几人,奔腾而至,不问青红皂白,揪住黑妞便问道:“见过我们家公子没有?”
“不曾见过,放手。”黑妞沉声应道。
“爷就不放,你能怎么着?”那人狞笑道。
“公子的马在这儿呢,死了,谁干的?”又有人说着便去抓黑妞的衣领。
“爷干的!”隔着马车,秋惊寒一字一顿地应道。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吗?”说着,那些人便围住了马车,甚至拿起了大刀。
“你脸上又未写字,我家公子怎知你是谁的走狗!”黑妞冷笑道。
“混/账!”抓住黑妞衣领的大汉拿起刀就往黑妞的脖子上切去。
话骂得毒,手下得也狠。
“黑妞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算爷的!”秋惊寒寒声道,并落下了帘子,不再瞧外面。
“元帅,不值得您……”淮山劝道,一脸内疚。
“这些纨绔子弟,越来越无法无天,是该给点颜色给他们瞧瞧。”慕致远余怒未消,又扬声道,“别全部打死了,留两个活口,一个用来回府报信,另一个明天送衙门!”
“好嘞!”黑妞欢快地应道。
“遇上这样的事情,真是对不住。”淮山歉疚不已。
“此事儿与你无关。”秋惊寒淡淡地道。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了动静,慕致远道:“你让他们二人去看看摔死的那人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接着便听到了两声干嚎,倒真是有些凄厉。
“黑妞,咱们府上的腰牌给他们一块,另一人捉过来,咱们走吧。”秋惊寒吩咐道。
黑妞应了一声,拎着一名家丁回来,正欲驾车离开,却又迎来了一队人马,约七八十人。看阵容与服饰是御林军,未曾搭话便将马车团团围住了。
“马车上是什么人?”为首之人边问边去掀车帘,态度极为无礼,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酒味。
黑妞伸出手拦住,淮山应道:“在下是淮府的小公子淮山,爷爷病重,出来取药,望大人通融一二。”
老丞相病重朝中人皆知,宵禁后取药倒也一直律法允许。
“那这四周躺着的人又是怎么回事?”那人喝道。
黑妞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刻意将秋惊寒和慕致远的身份隐了过去。
“爷爷病重,实在拖延不得。天亮后,府上会派人向衙门解释。望军爷行个方便。”淮山补充道,并将府中的腰牌递了出去。
“爷给你方便,那谁给爷方便啊?”那人拿了令牌抛在手中把玩,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淮府的人呢,死了这么多人还想逃,给爷滚下来!”
淮山吸了一口,压下脸上的怒色,挑起一半车帘,探出半个身子递了张百两的银票出去,低声道:“军爷辛苦了,这点小钱给军爷买酒喝。”
“区区百两,你当爷是臭要饭的呢!”那人拿走了银票,也顺手一把扯住了淮山的手。
“中尉大人,爷爷是病了,淮府也没落了,可是也容不得你如此欺人太甚!”淮山怒喝道。
“来人,把他带走!”
这帮仗势欺人的东西狗眼看人低,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高指挥使,高大人,您这几年官升得挺快,油水捞得也不少嘛,若让舅母知道您这么晚还亲自出来巡视,必然是心疼得很。”慕致远探出身子笑道。
高升惧内,其妻彪悍,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哟,原来是大外甥啊,回京了怎么也不跟舅舅说一声?”高升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这可让舅舅很为难啊,不把他带走,会被人说徇私枉法,要是带走呢,会被人说不讲情面。可是,这天地君亲师,亲排在君的后面,你可别怪舅舅不客气了。”
“高升,淮公子已经把腰牌给你,也愿意协助府衙办案,你胡搅蛮缠作甚!”慕致远怒道。
“把慕大人一块带走!”高升倒还真装出一副铁面无私的嘴脸。
秋惊寒轻笑道:“啧啧,御林军怎么尽出些没出息的东西!子归,我若把你亲舅舅打一顿,你会不会不理我吖?”
她这一笑,倒是让外面人吃了一惊。淮山、慕致远都有意地用身子挡住了外面的风,且夜色朦胧,所以并没有人发现马车内还有第三人。她这一开口,狂傲得很,似乎丝毫没把御林军放在眼里。
“外面风大,你别出来。”慕致远柔声道。
“好,那我就不出去了。”秋惊寒也轻柔地应了一句,却陡然扬声道,“黑妞,给我揍他们,下手狠点儿!”
黑妞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顺手从地上抄起前面马车车辕便往高升的手臂敲去,吓得高升忙缩手放了淮山往后退去。她本就是使棍好手,不一会儿地上便躺了一半。那些军士谁能想到一个貌不惊人的车夫居然能有此身手,心中叫苦连天。高升酒醒了大半,悄悄往后退去,意欲溜走。黑妞又岂会放过他,拎了过来,一阵拳打脚踢,每一拳都扎扎实实地打在肉上,疼高升痛得嗷嗷大叫,哭爹喊娘,门牙都掉了两颗,不忍直视。
黑妞拿捏着分寸,见高升没力气闹腾后,提起他扔了出去,怒喝道:“不想死就快滚!”
御林军带着高升落荒而逃,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四人到达淮府已是三更,府中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淮山见三人眼中闪过异色,边引路边解释道:“爷爷说,征北军大胜而归,元帅立下不世功勋,理当庆贺。”
“老丞相倒是忧国忧民。”慕致远感慨道。
四人很快穿过前堂,进了后院,一片寂静,汤药味甚浓,老丞相恐怕是不太好了。
“请御医来看过麽?”秋惊寒边往主院走,边问道。
“爷爷病倒后,圣上即遣了太医来府中长住,这几日汤水不进,太医说已病入膏肓,无能为力。”淮山哽咽道,立在主院门口,“元帅、慕大人请吧,我在这儿守着。”
黑妞止了脚步,隐入了院中的桂花树下。
二人推门而进,但见一骨瘦如柴的老者倚靠在床榻上,双眼无神地盯着门口。
“老丞相。”慕致远低声唤道。
“先生。”秋惊寒行了一后生礼,红了眼眶。
三年前老丞相去燕北时,精神矍铄,行走如风,不想短短的几年却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惊寒来了,老朽还以为等不到你了。”老丞相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彩,哑声道,“可你这张脸,真是委屈你了,好孩子。”
“不委屈,若无先生当年的高义,无今日的惊寒。”秋惊寒轻声道。
“贪官不除,吏治不整,终将祸国殃民。老朽当年忝为百官之首,岂能委罪于人?”老丞相和蔼地笑了笑。
“因惊寒之故,让先生处境艰难,晚辈深感愧疚。”
老丞相引咎辞职,淮氏惨遭各大家族打压,慕致远亦略有耳闻。
“你当年下的药是狠了几分,可到底还是把顽疾治好了,也算是拔去了老朽心中的一大毒瘤。”老丞相叹道,“老朽即便再难,又岂能与你相提并论呢?小小年纪,审时度势,进退有度,难能可贵。”
“先生过奖。”
“这位应该是淮北王府的大公子吧?”老丞相看向慕致远。
“正是晚辈。”慕致远行了一礼。
老丞相看了看慕致远,又看了看秋惊寒,意味深长地道:“很好。”
秋惊寒垂下目光,低声道:“先生若有吩咐,惊寒定竭尽全力。”
“山儿,进来!”老丞相朝门外喊道。
淮山快步进入,跪倒在榻前。秋惊寒、慕致远知道这是嘱托后事了,也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淮氏三代单传,他父亲去得早,母亲也已改嫁,老朽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这孙儿。淮氏人才凋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山儿自幼好读兵书,老朽去后,元帅若不嫌弃,便留在身边差遣。若他不堪驱使,遣回淮府即可。”老丞相缓缓地道。
秋惊寒手足无措,忙摆手道:“先生,这可使不得。”
“老朽听闻元帅对成王府小公子尚且愿意悉心教导,令其洗心革面,山儿当真这般不堪麽?”老丞相问道。
“老丞相,惊寒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怕照顾不周,有负您的重托。”慕致远忙道。
“是驱使,不是照顾。他若能用,则用;若不能,则端茶送水也可。”老丞相执拗地道,“山儿,爷爷去后,丧事从简。无需守孝三年,头七过后,你便跟着惊寒,好好侍奉,待以师礼,克勤克俭,无怠无荒。”
“是。”淮山重重地磕头,泪流满面。
“惊寒,你应还是不应?”老丞相激动地喘息道。
“就依先生所言。”秋惊寒躬身道,“晚辈愿尽绵薄之力。”
“如此,老朽也就放心了。”老丞相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面如金纸,“东夷,东边烽火连年,如今是朝廷最大心腹大患,朝廷出师不利,屡战屡败。惊寒,你要有准备……”
这是老丞相最后的叮嘱,享年七十岁。秋惊寒、慕致远双双跪倒,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淮山悲恸不自胜,放声大哭。
“淮公子,逝者安息,生者奋发。”秋惊寒温声道,“如有需要,派人到城南秋府知会一声。”
淮山含着泪再三谢过,送三人出府。外面已是哭声一面,院中换上了白色的灯笼。
“你在府中安心料理后事,今夜之事,我自会处理妥当。”秋惊寒临别说道。
淮山泪眼迷离地喊了句“先生”,却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
慕致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天色未明,天边出现了浅淡的鱼肚白。三人正要上马车,却遇到了传旨的太监。
“慕大人,您让咱家好找。”公公气喘吁吁地道,“圣上说天亮前,必须把这圣旨传到您手上。城里城外老奴都找遍了,可算找到您了。您自己看吧。”
公公将明黄的圣旨递给慕致远,慕致远一目十行地看完,心知反常必有妖,忙问道:“王府可有收到?”
“何止是王府,各大衙门都通传了。咱家还须回宫复命,这就先行告辞了。”公公说着便扬了扬拂尘,深深地看了秋惊寒一眼,掉头离开了。
“快去秋府!”慕致远对黑妞道。
“大理寺卿?”秋惊寒笑问,不慌不忙。
“嗯。”
“正三品哟,恭喜了。”秋惊寒勾唇道,“不过,如此看来昨夜出门忘看黄历了。”
三人回到秋府,果然不出所料,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有禁卫军的,有大理寺的,还有京兆府衙门的,热闹得很。
受秋惊寒吩咐,黑妞将昨夜活捉的家丁送往了别院,然后出城与大军汇合。秋惊寒、慕致远拨开人群往府里走去,当下就被拦住了。慕致远寒着脸,拿起圣旨重重地往为首之人脸上扔去,有眼尖的人喊了一声:“新任大理寺卿慕大人到了!”
两侧官兵纷纷避让,这才开辟了一条道路。秋惊寒戴着斗篷一言不发地跟在慕致远身后,见府门之前竟然摆着一口棺材,数十人围着棺材,妇人呼天抢地,悲痛欲绝,还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咒骂声,仔细听了几句,倒是明白了昨夜纵马行凶的纨绔大有来头,原来是国舅的嫡子童腾达,当今太后亲兄长的独苗。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平日横行霸道,为非作歹。
巳时二刻,大理寺少卿韩九奉旨来捉拿秋惊寒的时候,内心极为复杂。这差事很棘手,不仅仅是因为早朝圣上宣见了征北军,封赏数万人都曾听命于秋惊寒;不仅仅是因为燕北第一悍将婉拒封赏,乞求回秋府当灶下婢,最后挂了个御林军副指挥使的官衔;也不仅仅是因为昨夜国舅公子撞死、御林军指挥使被痛打;而是因为昨夜圣旨传遍三省六部,却半个人影都没见着的大理寺卿,他的顶头上峰慕大人,正端着碗,倾着身子亲自伺候他要捉拿的“朝廷要犯”喝粥,眉眼间俱是温柔。
见到他回首,温声笑道:“少卿也来凑热闹啊,惊寒身子不太好,你请自便。”
温和熟稔的态度,仿佛这不是秋府,而是淮北王府。韩九一阵哆嗦,腿一软,跪倒在他面前,脑中开始思索明日辞官的文书该如何起草,虽然他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
“何事?”他们家大人头也未回地问道。
“这,这圣旨是给您的。”韩九背脊一阵冰凉,冷汗浸湿了官服。
“所为何事?”他们家大人专注得很。
“命您捉拿秋府大小姐!”韩九咬牙道。
“何罪?”他们家大人不愠不火。
“殴打钦差,抗旨不遵;痛打朝廷命官,目无王法;当街行凶,草菅人命。”
“行了,本官知道了。命外面的官兵都撤了,把国舅府公子的尸首抬大理寺去,开棺验尸。若国舅爷不从,你就跟他说这是圣上的旨意,如果不想伸冤了,那正好皆大欢喜。”他们家大人条理分明地道。
“那,那秋府大小姐呢?”韩九硬着头皮问道,他一万个不想问,但是职责所在,不得不问。
他家大人终于放下碗,回头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有本官亲自看着,难道还会跑了不成?还是说,少卿以为本官会抗旨不遵?嗯?”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明明是漫不经意的口吻,可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可捉摸,带着几分身居高位的不怒自威,压得韩九几乎抬不起头来,两颊的汗水扑簌簌而下。
直到他转过身,韩九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午时过后,大理寺空了很久的天字号牢狱迎来了新的“贵客”——秋府的大小姐秋惊寒。韩九的心依然提在嗓子眼上,因为重兵把守之外,他们家大人离开时轻飘飘地吩咐他:不得往天字号牢房送任何食物,包括水。除了圣上,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刑部、督察院和太后。
韩九觉得,大理寺简直不是捉拿了一位要犯,而是请了一位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