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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扶瑄公子赐初梦杯盏一事便在乌衣巷内传得沸沸扬扬。
婢女们知晓此事后个个摩拳擦掌欲去扶瑄大抵会经过之处一献才艺,只听闻扶瑄公子脾气好,不曾想竟能温和到这般地步,旁人乱动了他的琴,不仅不嗔怪,更是嘉许了她。婢女们好生嫉妒,但仔细思虑之下发现自己并无拿得出手的才艺,倒有几个婢女入府前学过些家乡之舞,也抖着胆子跑去果园里拙劣地跳了,却正巧让巡园的桃枝撞见了,不免是遭了一顿责骂收场。
要说婢女之中最愤恨的,莫过于桃枝了。桃枝自幼养在府内,早已把乌衣巷当做自己家,把自己当做是巷里人,从来自觉有别于这群外头买来的婢女。她自来与公子们走得近,受着扶瑄宠着,哪受过这般气,可那日在果园里与初梦较力,输了个惨不说,还动摇了自己在乌衣巷婢女间至尊的地位,她心中怨着公子负心,得陇望蜀,不护着她反倒心向着外人,叫她好生失落。
初梦这事七传八传地便传到了当事者初梦的耳里,无怪乎一夜之间府内的其他婢女一派对她殷勤拍马,一派对她冷言冷语了,她无奈笑笑,又忆起重生前鲜卑宫人对她的态度,不同的场景却如此相似的境遇,心中升起一丝凄凉。她也本不想这般高调,只是那日一时未忍住性子便上前抚琴去了,不曾想事情会闹得这样大,为今只求时间将此事渐渐冲淡才好,另外万事需更为审慎,切不可再由着一时兴趣了。
这日,初梦正在灶房洗着果蔬,忽而上头传来了声令,指明要初梦帮扶瑄公子沏茶。初梦接下声令没想什么便着手去准备了,而另几个灶房的婢女却凑上来道:“初梦,这事其中有诈啊。几日前你还没来,老爷厅审扶瑄公子,给他下了‘三不许’的禁令,其中便有‘不许有人服侍’,此刻却传令专叫你来替他沏茶,你可万万小心着些。”
初梦心中猛然一动,不料这乌衣巷内争斗竟也如宫廷中般风起云涌,便问道:“这扶瑄公子可娶了亲没有?”得到答曰:“尚未婚媒。”
另一婢女笑道:“莫非你想做着谢家夫人不成?就我们这身份即便万中有一嫁入了谢家,那也挺多是个姨娘,这样的世家是极看中门第的,你就别动这样的心思了。”
初梦并未生气,依旧温婉道:“姐姐误会了,我是在想叫我沏茶一事,谁人可能设局让我遭殃呢?”
婢女道:“这府里心中期许扶瑄公子的姑娘多了去了,如此美少年,又出身大家,更要紧的是秉性如此温厚,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子,哪个姑娘不喜欢?”
另一婢女捉弄道:“那你也喜欢?”
“说旁人呢,你们指我做什么!”方才说话的婢女急了,急忙撇清了,又道,“初梦,难不成你不喜欢?”
初梦正思索着,被一旁婢女猛地一推弄,醒过神来,想了想道:“扶瑄公子吗?他……是个好人。”
“切——这还用你说。”婢女自觉无趣便哄散了,留初梦一人对着这炭炉水器思考对策。片刻之后,初梦心中已有了三、四个拆招的妙计,不仅可化解危机,更可借力打力,让对方遭个措手不及,但忖度再三,她又不想拆了,只提起了壶来沏茶,自觉地跳入这个圈套,毕竟她也是要在乌衣巷内长待的,前时受了公子荣宠太盛让有些人心中不快了,如今整蛊了她了确却那些人心中梗结,两两扯平此事便算过去了。
果不其然,不出一壶水滚的功夫,桃枝便大模大样地来灶房巡视了,她小小的个子却气势颇足地立在灶房正门口朝里扫视,不时便把目光落到烧着水的初梦身上。
“初梦,你这是在做什么呀?”桃枝上前问道。
“回姑娘,正在给公子沏茶。”
桃枝又问:“哪个公子?”
“扶瑄公子。上头传令下来叫我给扶瑄公子沏茶来饮。”
“荒谬!”桃枝憋足了劲儿大喝一声,脸上掩饰不住的窃喜,又斥道,“前时老爷立下了禁令,不许下人们服侍扶瑄公子,怎会有人给你传令?想来莫不是你为了自己饮好茶所以假借扶瑄公子的名号罢,不论为何,你都违反了乌衣家规,罪责难逃,依规当以杖责!”
灶房里做事的婢女们纷纷围了过来,平日桃枝在婢女中间飞扬跋扈的,大家隐忍着听她责骂也惯了,但这次却要动手了,婢女们都来劝着哄着,为初梦好话说尽,可不料这些词送进桃枝的耳里,更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角色,反倒更要做一桩轰轰烈烈的来衬自己这婢女间至尊的地位,便又喝道:“你们说得这些理我都明白,但老爷也说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若饶过了这个初梦,明日指不定生出个二梦三梦的来坏规矩,如此下去乌衣巷还怎么经营!今日初梦这杖也不白打,一来本是应罚,二来是做给所有下人们看的。”又俯身笑道,“初梦姑娘,为了这乌衣巷,今日可要委屈你了。”
初梦敛手低眉,默默听着桃枝发难,而这群同在灶房做工的婢女们当真是有情有义,一个个跪下来为初梦求情。
方才提点其中有诈的婢女哭着抓桃枝的脚道:“桃枝小姐,你大人大量,就饶了初梦姑娘罢,这几棍子下去,她这般柔弱的身子哪里吃得消,到时闹出人命可不好了。”
桃枝方才只顾着泄愤,竟也没想太多,依照家规可得打二十杖,瞧初梦这般松松柔柔的筋骨,确实难捱,但若此时服软听信了婢女谏言就此作罢了,往后这颜面往哪里摆,便又嘴硬道:“我桃枝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念及你身子柔弱,便将杖责数目减半,但这十杖已是最低,你们也不要为她求情了。”又吩咐灶房的人道,“去取杖来。”
灶房里人却回:“张炳叔同老爷一同出府去了,不在,这锁杖之房的锁匙只他身上有。”
“混账!”桃枝道,“张炳书人出府了,这锁匙也非得带出府么?你们别以为我不知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今日我就撂下这话了,但凡有我桃枝在,谁也别想动花心思把这初梦救下来!没了这杖,便不能用别的工具打了么?给我取捣锤来,我要亲自行刑!”
桃枝说罢撸起袖管,大有要将初梦往死里打的架势,捣锤是灶房用来撵浆撵泥的,石制的粗棍子,少说也有十来斤,要是用这个打起人来比那刑杖当真有过之无不及。桃枝正盘算着如何打,眼神却瞥见有几个婢女正要往外走,便又斥道:“这会子谁也不许出这屋,将门给我关上。谁胆敢去禀报了公子,明日便是今天初梦这下场!”
几个婢女只好又战战兢兢的回来,在初梦周围一丈之外三三两两缩作一团。不时,捣锤递上了,桃枝拖过一条凳,将初梦抓起按在凳上,初梦也不反抗,咬着牙,紧抓住凳子脚,心中已做好受疼的准备。
桃枝卯足了气力,抡圆了臂膀,将昨日的怨气化为怒火狠狠地捶了这第一下。
“痛快!”桃枝虽未喊出声,但心中这一声促吼足以辽阔山谷。
而初梦挨了这一下,却疼得撕心裂肺。桃枝年纪不大,却长年做事练出的臂劲,气力大得惊人,这一下正中着于初梦腚上,一捣锤下去,初梦顿感一条热辣的疼于腚间散开,愈散却愈疼,又如什么千斤重物压在臀上,将这捣锤所及之处的皮肉撵个粉碎,刺痛转到骨下,初梦额上顿时渗出了汗,身旁的婢女们看得惊心,有的甚至以手捂面不敢看了,而初梦却未叫出一声,但咬着的牙已然叩进牙槽里,满嘴血腥弥散在口中。
“好你个丫头,还有些耐力。”桃枝道,说罢又用力打下第二下,这下桃枝力气使得太猛,自己的胳膊差点脱臼了。不必说,这一下比前一下来得更疼,捣锤抽打在先前已然伤损的皮肉上,初梦能明显感到皮下的血脉被震断了,用力之深,捣锤直垂腚骨上击起一阵钻心之疼,初梦滋出了声,裂骨之痛使她几近昏了过去。
而后三下,四下,五下,初梦的婢女衫裤上渐渐渗出了血渍,初梦面色惨白,桃枝也有些怕了,气也消了些,后头几下打得虽声声响彻灶房,但也比第一二下轻了一些。十下抽责之后,初梦已是伏凳子上鬓发松乱,说不出话了。
桃枝见状,心中虚了,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为自己开脱后就丢了捣锤跑了。众人赶忙上前去扶初梦,发觉她的汗已浸透了衫裤一握便能湿了手。
婢女们也不干活了,三五个人将她抬起送进灶房后头婢女们睡得大通铺上,初梦被抬着,神志还是清醒,嘴中还念叨着“劳烦姐姐们了”,但眼已是虚弱地睁不开了。
婢女们将她卧躺摆好,掩上门,其中一名要去掀她染血的裤,却惊然这裤布竟和血肉黏在一起了。
初梦也意识到了,虚着面容,笑容勉强道:“姐姐,不碍的。帮我扯下来吧,总归是要扯的,切莫怕我疼。”
婢女颔首低眉,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用力一扯,竟也一同掀走了初梦腚上一层皮。初梦这下可算能自在呻吟这痛处了,“啊——”得一声叫得人痛彻肠断,婢女们围上来瞧这被打的腚部,这哪里是腚啊,简直是灶房里厨子剁碎压撵后的猪肉馅,分不清哪里是皮哪里是肉,都道是红通通血淋淋白惨惨的一片,其中一名婢女见状瞬时跑到墙角蹲下哭了起来。
“姐姐们,谢谢了。”初梦也落泪了,倒不是因为疼,而是见着婢女们为自己哭,心中不忍也跟着哭了。
“傻姑娘,你怎的这般傻!明知是坑还往里头跳!”一个年长些的婢女抹泪道。
另一婢女道:“我料想这次之后,桃枝有一阵子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你在灶房的事我们帮你做了,你就安心养着伤罢。”
“我去求求这几日入府的太医能不能发发善心来瞧瞧姑娘,开几贴敷料什么的。初梦你刚入府没什么钱,放心,这药钱大伙一起出!”
初梦不知说什么好,眼中满是泪花闪闪,如若此刻她稍稍能动一下下,也必要下床来给婢女们磕头道谢的。
“姐姐们的恩情初梦铭记于心,他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或钱或力,初梦一定报答!”
“小姑娘家的搞得如此江湖气做什么。”一个胖婢女回道,“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我们也是被桃枝欺负惯了的,今日不料她这般发狠,能帮也是帮一下。”
“要不,咱把这事捅给扶瑄公子吧。”另一婢女道,“扶瑄公子如此良善之人,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算了。”初梦虚弱道,“今日你们提点我其中有诈之时,我便料想了是她了。今日她打也打了,气也撒了,倘若此刻把扶瑄公子掺和进来了,这事又没完了,我这捣锤也算白挨了。”
“初梦啊,你这心是好的,但事情能算得准,人却往往算不准,今日谁人能料到桃枝敢如此嚣张跋扈,竟背着老爷开始对婢女用刑了。”
初梦回:“她打我打得愈狠,我伤得愈重,她心中便愈胆怯,我们这些婢女们便有愈久的时间可享安宁。”又问,“她平日做的这些事,难道扶瑄公子不知么?”
“她这小丫头,也是厉害得很,主人面前一副脸孔,对着我们又是另一副。整日将主人们哄得高兴,而我们又无机会得见主人,好话好事全让她说尽做尽了。”
初梦心中了然,如此这般,那她终有一日会自食其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