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春江花月

李绿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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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色渐渐西斜偏移,暑热也渐渐收了锋芒,初梦见天色渐暗,便思忖着扶瑄与维桢那头应是唱罢浓情了,她便迈步向长公子屋苑去。

    而当初梦回了屋苑,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却发觉苑内里外并无一人,大门空敞,要说维桢她回去了也是情理之中,而扶瑄此刻依照往常,总会在卧房看书,边候着初梦一道用晚膳。

    初梦又在卧房瞧了瞧,桌案上的晚膳已摆好,银质的小盖一如往常般扣着,应是扶瑄已然从灶房领来了晚膳,可人却不见了踪影。

    许是去旁处办何事去了,又或者叫老爷传去了,初梦想着,缓缓坐下,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月影初挂枝头,扶瑄未在的屋内只觉得更是清冷,初梦忙去剔烛掌火,将这卧房照得更通亮些,静候扶瑄归来。

    大抵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屋苑外来了一通细碎而急切的步履声,初梦欣喜去瞧,但听了片刻,觉其声并不似扶瑄,扶瑄应不会有如此轻浮的步子,正往外走,却见莺浪已然在厅前立定了。

    “我替扶瑄公子来传个话。”莺浪一贯冷傲道,“他叫你今夜自己用膳便得了。”

    “敢问莺浪姐姐,扶瑄公子何在?”

    莺浪轻笑一声,道:“湖心亭中正与我家小姐饮乐呢。”莺浪细眉横挑,洋洋得意,似她亦随着主人沾光一般。

    初梦低“哦”了声,谢过莺浪,将她送至屋苑外,返身回屋,忽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物是人非的悲凉,卧房仍是那间卧房,床榻仍是那章床榻,可扶瑄不在,已然不叫作家。

    她朝那冷摆着的餐碟处望了望,面上显露苦笑,又自嘲了一番,仍是掀盖去品,放凉的乌鸡汤饮至口中只觉冰彻入骨,再丰厚的滋味尝入口中也化作咸泪之味。初梦口中随意嚼着肉糜,情思却早已飞去那湖心亭处,可那处**饮乐的二人却承蒙皇上钦定,又门当户对,而她只是个卑微的婢女,纵然两情相悦又如何。

    “原是天下最酸的不是吃醋,而是无权吃醋。”放勋缓缓步入,笑道,“想来这吃醋一事也是需讲求名分的,与他相思相守,钦赐婚约的是另一个人,他的醋也便轮不到你吃,凡事自有另一个人光明正大地吃。”

    “公子在笑我。”初梦道。

    “我不过是在笑自己罢了。”放勋道,“初梦姑娘,那笔交易,考虑得如何了?”

    “初梦心中已有旁人,再容不下第二个。”

    放勋笑笑,道:“不急。”又抬眼环视了卧房四壁,那一案几乎未动的菜碟仍规规整整摆在那里,便道,“我瞧你这屋内也怪冷清的,你心中那人一时三刻也回不来,不如与我一同去外头走走,也好排遣你心中烦闷。放心,此番散步,放勋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做半点逾矩之举。”

    初梦沉着心,抬眼望着他,内心似在挣扎。

    放勋温柔一笑,道:“今夜外头月色正好,不出瞧瞧当真可惜了。”

    二人各怀心事朝出了长公子屋苑,初梦为避人耳目,提议了一条青石小径去走,她不想再被人目睹他与放勋有何牵扯,继而传出那些风言风语,放勋知她心中顾虑,也便欣然同意。

    穿梭于密丛间,初梦并未吐露半个字,只面无表情地疾行着,放勋昂藏七尺,自然迈步更大,只稳稳地跟随在初梦身后,不急不缓。二人所行此处,人迹罕至,草也长得更葱茸些,二人静默不语,但听足边草丛与履摩擦沙沙作响,间或又填了些虫鸣之声,更显岑静。

    二人走着走着,却见四周愈发亮堂起来,似有光晕如梦似幻朝此处慢慢浸染过来,初梦抬首止步,拨开树丛而眺,那摇曳中的光影,正自粼粼湖面中倒影而来。

    不知不觉间,竟至湖边来了!

    果不其然,远眺之中,湖心亭内正有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二人身着世家贵胄华衣锦袍,衣袍敛着一身花灯湖光披散与身侧方寸之地,亭中轻纱曼舞,迎风飘荡,朦胧着亭中二人愉悦之色,更添烂漫。那亭中畅饮的男子毫无悬念,正是放勋,他对身而坐之处,维桢正笑得灿然生辉。

    初梦微微收紧了眉头,也同时收紧了心,咬着唇于灯火阑珊处窥视着,任凭夜色掩藏她的落寞。放勋在她身后,一同望着,于静默中却勾起唇边一丝微微浅笑。

    远处亭中二人并不知此处有人窥望着,仍作谈笑风生。虽远隔着一镜湖绵,扶瑄侧身朝着初梦,她望不真切扶瑄面上的表情,但能从二人姿态大抵断言是欣然开怀的。

    维桢又与扶瑄飨了一觥酒,口中似说着什么,又媚笑了一阵,扶瑄饮了下去,维桢又满上了一觥,却端起酒觥忽的起身,去至扶瑄身旁落座,媚笑着倚入他怀中,与他劝酒。

    初梦于远处目不转睛的望着,瞳仁颤动不已,虽只隔着浅浅的一湾湖水,却恍如万丈悬崖,望眼欲穿。

    只见扶瑄缓缓抬眼,手循着酒觥徐徐上举,紧接着,他的长指碰到了觥壁,随即,整个酒觥握入他手中。扶瑄缓缓仰头,将酒送下肚内,殊不知不远处,初梦也悄然将泪咽下肚内。

    一时间,初梦只觉身旁的湖色变了景,薇薇草木与这湖水一般似地动山摇正在崩裂,而她则陷入脚下碎裂出的深渊中,极速下坠,周身由黑暗所禁锢。放勋也不曾想初梦会这般把持不住,险些软倒于地上,便伸手上前扶住了她,原是她对谢扶瑄用情至深,超乎想象。这一点,就连初梦自己也始料未及,先前莺浪来招摇传话时,她心中已然做了准备,又道是维桢与扶瑄假以时日便要赐婚,这般饮乐着实乃情理之中。但真真切切见到时,虽与想象中的并无太大差别,初梦却仍情难自禁,心泪成灰。

    “谢王公子,初梦没事。”初梦轻促了一下鼻息,撇开放勋的手,扶着树干朝另一处走去。

    正在此时,却听湖心亭那头传来一声令。维桢扬声道:“莺浪,扶瑄公子醉了,将她送去我那处罢。”

    紧接而来一阵熟悉的轻浮步履声,自九曲连桥这头传至湖心亭那头,初梦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澎拜之情,箭步而出,拦在了九曲连桥口——几人下湖心亭的必经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