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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无尽相思起。
扶瑄亦是觉得恍惚,前时初梦正是在这屋内送他去参加皇帝寿宴,她亲手将她那些手书书稿收纳进锦盒内,惶惶几日不眠不安后,却换回一躯病弱奄奄的身子。扶瑄已是在心中懊悔了千万般,早知如此,要去揭发那桓皆作何!
那夏风向晚,递入卧房,微微曳动屋内红烛,火光熏熏然是暖橙色的,映照的初梦的面庞。那风又随意撩动了桌案上摊着的书,轻喧起书纸挺括哗哗的声,扶瑄心下烦乱,只在屋内踱也不是,坐也难安,听见那声便自来处循望去,才知原先初梦竟也翻看过他的书。
扶瑄又立定在初梦床边,含情苦楚望着眼前总遭祸难的可怜女子,怀想着她是在何种心烦意乱的情况下,如扶瑄前时一般,坐在桌案前,信手翻那书页,却读不进一字一句。
初梦仍是敛目睡着,眉黛远山而清雅,目下汇成那一汪灵气淡淡自眉眼见流溢出来,唇轻抿而浅浅似蕴着笑,虽面色不比前时桃颜红润,但倒安详。
扶瑄叹息一声,自责心又泛滥而起。“倘若不是我急功近利,想置桓皆于死地,又怎会连累她又遭磨难!”
虽他前时对太医言说,信心百倍初梦定会很快转危为安,很快苏醒人世,可他心中又是恐惧,毕竟此次情况危殆过上次,对着外人时尚可心中逞强,可独自一人面对时,却心绪崩乱,苦不自禁。
而太医又给他雪上加霜:“这姑娘伤了颅脑,血气淤滞下行不畅,愈晚醒便愈危殆。唯恐他日醒了,却因淤滞落下病根,智行痴似幼童亦是有的。”
想及此处,扶瑄只觉一股怒气冲上心头不可遏制,他素来只秉持着心平气和的性子,却未料这股怒气如此之狂烈,他随手抄起一本风下翻飞的书便朝门那处掷去。
那书却正打在迎面而来人的胸膛上。
蓖芷进来,边揉着胸口,扶瑄掷地极是用力,蓖芷又素来不系襟带,书角扎着心窝,不比挨了一小锥好。
“拿书撒气呢?”蓖芷面上也无笑容,只躬身帮扶瑄拾起了书,他也从前未见过扶瑄这般发脾气,心中黯黯,转念一想,二人心思相通,倒也好理解。
扶瑄望了一眼蓖芷神色落寞,便声音低沉,无不怒愠:“叫他跑了?”
蓖芷默默点了点头。
扶瑄轻笑一声,似嘲讽着自己,他心中虽不愿承认,可他终是败给桓皆,又赔上了初梦作代价,一时间,无奈、荒唐、痛楚齐齐地涌来,在他面上汇成一道似怒非怒,似哭非哭,似笑又非笑的笑容。
“大抵是我未部署好,叫桓皆觉察了。”蓖芷黯然道,在当下这节骨眼上,他并不打算将放勋从中作梗一事道与扶瑄知,他自小长在府内,深谙世家大族门道,对于王谢这样的大家族而言,愈是危机便愈需团结。外人攻讦最多只可损伤边边角角,却未有什么比手足反目,自相残杀更具杀伤力的。
可蓖芷素来不善扯谎,那闪烁的目光比晚风下跳动的烛火梗恍惚,可偏又扶瑄识得一点,倘若对方不愿说,他必不问,因他知道蓖芷有他的顾虑,而蓖芷是不会害他的。
“扶瑄你去阖片刻眼,我在此照看她。”蓖芷道。
“我一点困意也无……”
“你已然多少个时辰又未睡了!未困是你心坚着,未必是你身子不需睡眠。“蓖芷又拿指戳了戳扶瑄心口,“再如此下去,初梦醒了,你却倒了,她又需来照顾你。”
“我不困。”扶瑄只淡淡地回了这三字,便又坐至初梦床榻边,垂首叹息。
蓖芷无奈:“那你倒是用些膳……你如今可是初梦的支柱依靠,你可千万不能倒了!这世上好人多,可歹人也多,明着的歹人易防,可暗里的歹人防不胜防,有些人平日默默无闻,可害起人来,便就是这么措不及防,你想也未曾想过这人竟是如此道貌岸然之辈,倘若再有人来害她,你可得好好保护她,可得……”
蓖芷那声渐渐淡下去,自觉语失,赶紧转身摆弄木架上的摆件,避过扶瑄冷冷凝注的目光,他眼神中无不审问与凌厉。
蓖芷话中隐喻,便是身边不曾预料之人害了初梦,望了一眼蓖芷慌乱神色,心下猜了几个可能之人,但仍未道出口。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扶瑄本已烦乱不已,却又被蓖芷一提点那囚禁之事内有乾坤,更觉心烦意乱,想来也是,初梦好端端的在卧房内,素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敛性情,倘若不是乌衣巷内有人接应,怎会如此轻易可自府中将人掳走,只是前时扶瑄心中已被初梦沾满,全无心思再去思虑这些,可他此次倒是会错了意。
“你去寐片刻罢。”蓖芷少见严肃起来,“我与这女子也算有缘,我替你看着她,可我有一事仍是想问你,倘若初梦醒了,那她应是正脸见过桓皆的,要不要叫她指证桓皆?”
扶瑄那面容又显忧思痛苦,怔怔凝了躺着的初梦良久:“算了……还是不了……”
“可……”
“我不愿初梦再涉险。”
“嗯……”
扶瑄望向蓖芷:“我并非置王谢于不顾,自然,私心保全初梦也是有的。但桓皆不同于平常司马锡府邸门客,他岂是一个弱女子只言片语的证词可扳倒的?稍有差池,桓皆提出旁的证据来反咬一口,她身份敏感,恰巧为我贴身婢女,桓皆到时说我们王谢借机构陷司马锡一派亦不无可能。无论此事结果如何,古往今来,政治斗争的棋子不全是牺牲的下场么,名利场中人踩着他人的血肉身躯往上爬,我又怎可叫她去做那枚棋子,去做那躯垫脚石呢?”
蓖芷微微颔首:“嗯……那样也好。”他心中亦怕这桩事拔出罗布带出泥,他倒并非想保全放勋,只是担忧污了王谢百年来正气浩然的声誉。
“我听闻昨夜陛下漏夜召见桓皆,应是听得了建邺城中的流言了,陛下是个急性子,又自桓皆如此急迫去寻初梦来看,他应是应承契约了陛下什么,此事你去催一催那火,至少叫桓皆不会好过。”
“好……我去办,但你先应承我好好睡眠一场!你瞧你这眼皮,快垂到眼窝那处去了。”
扶瑄听闻便远远朝那面为初梦设的铜镜处望了望,眼窝混沌而褐暗,那对眸子似镶嵌在凹陷的坑穴中。
他哼笑一声,道:“不过皮囊罢了。”
蓖芷正欲反驳他那出离颓然的话语,忽听长公子屋苑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生。少顷,青青便是直冲冲推门而入,跑得直喘着大气:“瑄……哥儿,蓖芷公子……南岭王府传来……消息……桓皆坠马重伤……昏迷了!好像……还将他手臂……摔残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