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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器店人很少,聪山指着一个花瓶道:“你感觉这个怎么样?”
瓶是白底彩釉的,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绾着发髻的女人站在路灯下。她的身前是一望无际的浅蓝色大海,身后是一条车水马龙的长街。街上的车辆、行人的服装,街后的建筑都是彩色的。
虽然车辆和人物众多但画面丝毫不显局促,反而给人一种颇有韵味的跃动感,看得久了仿佛人已入境,你甚至想要和那个红衣女人聊会天,再牵着手吃顿下午饭。
“嗯,就要这个了,雨停了你让人把它送到我家”。月楼道。
“好的”。聪山还在看着瓷器,“你不是要在家里摆花吗?那多挑几个吧!”
“我觉得这个也比较适合你。”
月楼朝聪山指的地方看:远山滴翠,近处是一块碧绿的田野。河是透明的,甚至能看见河里黄色的鲤鱼。河对面是一个素墙黛瓦的小村庄。
有个人正往院子里晒东西,还有个人在喂鸡,挑着水桶的男人正和一个牵小孩的女人聊天。
“你眼光真不错,很幽静的一幅画呢”。月楼赞道。
“只要你喜欢就好”。聪山将眉一挑道。
“那你再给我挑几个,我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我喜欢怎样的风格”。月楼抿嘴浅笑道。
“你这可难倒我了”。聪山显得不太自信。
终于,他停在了一个描绘观音的瓷器前。观音在云雾里若隐若现,路上有一个牛头妖怪在追一个少女。
“你说你喜欢佛家,这幅图恰好描绘地是观音救济世人,你肯定喜欢。”
“我只是在悲伤的时候看看而已,并不认同佛家的那些道理。”
“那我猜错了”。聪山垂头丧气道。
“既然猜错了肯定要惩罚”!不等月楼说话,红杏就抢嘴道,“请我和小姐吃饭,我要吃火锅。”
聪山看着月楼,等待着她的意见,月楼微微颔首。
“我们乘汽车去吧?”
“小姐不喜欢汽车,真讨厌!我还没坐过几次。”
“汽车总比马车好啊”。聪山疑惑道。
“不管好与不好,我就是不喜欢”。月楼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今天我就乘一次。”
聪山帮月楼打伞,扶着她进入车内。
“车里可真是又暖又舒服啊!小姐还不愿意坐车,那破马车能把人冷死。”
“就是,你也该为红杏考虑。”
“还是聪哥知道我想得是什么”!红杏站起在聪山的头上拍了一下,聪山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我又没说一定要你和我坐马车?你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小汽车我就给你配一辆,你想到哪里司机把你载到哪里”。月楼和暖地说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又怎么会抛下小姐一个人坐呢”?红杏靠在月楼臂上道。
“就知道你不敢,哼”!月楼别转头故意装出一副生气地模样。聪山看着后视镜里愈加可爱的月楼,想要像握方向盘一样紧握住她。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辣味滔天,聪山捂住鼻子不住咳嗽。
“我们吃别的吧”!月楼拍着聪山的背,关切道。
“就在这里,咳咳!红杏既然喜欢吃火锅,就让她吃吧,咳咳!”
“没事”。红杏也看不下去了,“火锅下次我和小姐吃,现在去吃凉皮吧。”
“可以吗?”
“可以”。聪山道。
“你可真是的,一个大老爷们闻见辣味还咳嗽不停。”
“我最讨厌的……咳……就是辣椒”。聪山还在咳嗽,他的咳嗽声把月楼逗笑了。
聪山慢慢将浅绿色的绒帘拉开。
大片的雪花从灰白色的天空纷扬而下,人们撑着伞,艰难地行走在七八英寸厚的雪上。所有的人都穿上了很厚的衣服,戴着有护耳的帽子,就连爱美的少女也不得不用丑陋的棉衣将自己优美的曲线掩盖起来。
这时,聪山的余光看到对面屋顶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在这样的雪天,连平时矫健的猫也也变得笨拙缓慢。它每走一步都要滑一下,就在它走到那位乘着红伞的姑娘头顶时,突然脚下一滑,竟连同雪块朝姑娘头上砸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它竟以极其巧妙的身法一跃而起,爪子死死抠住屋顶不让自己跌下。正在向下滑的雪被猫腿分开纷扬落在姑娘红伞上,姑娘蹙眉上看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聪山不禁赞叹这只猫的机智,他忽然感到喉咙很痒,便掏出手帕,弓着背扶着窗沿剧烈咳嗽起来。当他好容易停止咳嗽的时候看见了手帕上一滩鲜红的血。
不知为何,聪山竟感到非常害怕,就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他倒了一杯水在屋中踱步,优雅的钢琴曲他一句也没有听到。
聪山浮想联翩:万一自己患得是绝症?万一明天自己就会死?万一积蓄用光月楼离开怎么办?万一重新沦为乞丐,自己是否还能适应乞丐生活?万一自己适应不了乞丐生活岂不是要自杀?
他越想越恐惧,越想越害怕,杯中的水彻底凉了,腿早已麻木他仍然在走。
“不行!我要马上去最好的医院检查!”
虽然车上很暖和,但聪山的身体仍不住颤抖。他哈着气,使劲搓着双手。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平常要冷很多。”
“是啊”!司机叼着一支烟道,“我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冷的冬天。”
他拍着胸膛不满道:“你看!这都像一头熊了!”
“哈哈!你不穿这么厚也像一头笨熊”!聪山看着他的肥头大耳幽默地说道。
他用手抹掉窗上的雾气,将视线投向窗外,这时他才知道车子已经来到了清凉湖边。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颓唐的灰白色,尤其是这飞扬张狂的白色巨魔,燃烧着一切,杀戮着一切;让所有的生命都走向死亡,让所有的笑脸都变得冰冻。
当聪山看到湖中玩耍的少年时,思绪不禁飘向远方:
走到湖边,母亲便放开了聪山的手。
她蹲下身子,把双手搭在聪山肩上含笑注视着他:“母亲要钓鱼,你会不耐烦的,你先去田野或者路上玩会,玩累了再回来。”
聪山不想看不到母亲,就绕着湖玩玩闹闹。没走多久,他看见了一棵形状怪异的柳树,便站在树下仔细观察起来。
“这真是一棵奇怪的柳树啊!”
“龙爷爷的胡须如果被风吹乱恐怕就是这个样子”?聪山笑着思忖道。
他拂掉柳树上的积雪,坐了上去,看到发着白光的冰层时忍不住想要滑!
聪山伸出一只脚试探湖面的承载力,接着他直接跳了上去:“母亲还说不让我滑呢!哼!我偏偏要滑到她身边,让她夸夸我!”
绿衣一看见聪山的身影就站了起来!她张开嘴还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聪山就不见了!
彻底不见了!
绿衣在那一瞬间感到大脑爆裂,她不顾一切地朝湖里奔去。‘咔嚓’一声!冰层碎裂,她也跌入湖中。
湖水刺骨,但是她的心却是热的,比太阳还热。她拉住聪山的手奋力朝湖边游,奋力用自己的灵魂牵住聪山的呼吸。
思绪飘飞,悔恨的眼泪已落下。
医生是一位谢了顶的消瘦男人。
“你有什么症状呢?”
“我刚才咳出了血。不知为何,我感到十分害怕,就像我的世界会马上垮塌一样,我立马就会死亡一样。”
月楼座下的白马与雪地非常相配。虽然到聪山家有很长的路,但她并没有如他人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能是因为身上的那件裘衣,也可能是因为其它什么缘故,她的脸泛出娇艳的苹果红,给人想要去亲一口的感觉。她的白马却似乎一点也不高兴,它不停地喘着粗气,把头摆来摆去。
门铃一响,聪山放下报纸去到门旁,他打开门便看见了月楼娇红的面颊。
聪山把月楼拉进门,不等她说话就用自己的唇将月楼的言语封于嘴内。
长久长久,他才把嘴唇移开。
“你既然不喜欢喝咖啡,那我给你泡壶‘碧螺春’吧!”
“好的。”
月楼似乎在专心地看电视节目,但聪山的一举一动她都瞧得仔仔细细:
他用一把金剪刀剪开封口,将茶叶倒入左手仔细清理茶叶中的杂质,再把开水倒入紫砂壶,让茶叶在水里尽情呼吸。
电视里放映的是欧洲剧:敌军犯境,一个国王正在城外鼓舞士气,准备率军讨伐敌人。他的女儿也想跟着他上战场。她倒不是想要去打仗,而是想要给父亲做饭洗脚。这样既可以尽孝心,又可以为国家出一份力。
国王因为爱女心切把公主锁入闺房,公主用信鸽通知情郎把她救出了宫。
这时他俩正奔驰在街道上,后边还有许多守卫紧追不舍。她慌不择路,竟连续撞翻了几个路人,踩坏了许多小摊。
“你好像很不喜欢欧洲的东西,这是为什么?”
“是的,我的确非常讨厌欧洲的东西”。月楼坐直身子,道,“甚至连洋火、洋车,电灯这样的东西都十分讨厌。”
“你毛病真的非常多啊”!聪山呵呵笑道,“你不光讨厌欧式的东西,还敢骑着马在街上走,更胆大的是你竟然敢顶撞市长的女婿!”
“我难道不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吗”?月楼郑重其事地说道,“洋火、电灯这种东西不喜欢就不用、讨厌汽车便在街上骑马,看不惯狗仗人势的人就骂他几句。”
“难道这些也算‘毛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应该改变自己。洋火当然比火镰好用、汽车当然比马跑的快,电灯当然比蜡烛明亮。”
“你总是坚守着自己所谓的生活方式,总是故步自封;不敢于改变,不敢于进步。”
“难道抛弃掉这些东西就叫做‘进步’吗?那岂不是应该把《诗经》烧光?把颐和园推倒?把西湖填掉?”
“每个人也好、每个民族也好,每个国家也好,都应该有自己的特点、有别样的习俗,有独特的风格。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不同?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特点?为什么坚持自己就叫做‘毛病’?”
“你总是穿上别人的衣服、朝别人微笑、渴望和别人一样,渴望别人当你是朋友,可你越是这样越会失去朋友,越会变成没有思想的弱者。”
“好好好,是我错了”。聪山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很不高兴。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月楼道,“你先尝尝我从江*带回来的‘碧螺春’怎么样。”
月楼的胸口仍然不停地起伏,她端起紫砂杯细细品味着茶里的清香,嘴角露出了舒服、自然的微笑。
“我们还是不要争论了,你是不是很喜欢书法啊!给我露两手怎么样”?聪山笑着问月楼。
月楼眨了眨眼,调皮地笑道:“快给本小姐准备‘笔墨纸砚’。”
“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月楼吗?”
“应该是出自《春江花月夜》里的‘何处相思明月楼’吧?”
“对”。月楼一边运笔如风一边说道。
她写得正是《春江花月夜》里的名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只见她的字轻盈灵动、娟秀可人,聪山也不禁拍手叫好。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好’字,就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月楼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感冒了?有没有去医院检查呢?”
“嗯,我中午刚刚去医院了,医生给我开了一点药”。聪山好容易止住了咳嗽。
“要好好照顾身体啊!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聪山把染血的手帕攥在手中,抱住月楼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来年春天我就向爹提亲。”
“嗯”。月楼紧紧抱着聪山开心地说道。
‘嚓’,月楼把鸡蛋打进碗里,她正要往垃圾桶扔鸡蛋壳,忽然看见了那块染血的手帕,血迹像针一样刺入了月楼的眼睛。
“他是不是患什么重病了?怎么还咳出了血”?月楼忽然感到心乱如麻。
“他肯定是患了极严重的病,因为怕我担心才故意说病情很轻。”
门一开,月楼就从厨房走了出去。
“你是不是得什么病了,怎么手帕上还有血?”
“没有啊”!聪山故作轻松地说,“只是感冒而已,还有一点轻微的肺炎。”
“你如果真的有什么病,就赶快住院,你不需要担心生意,我也可以把瓷器店经营得很好”。月楼的眼神充满关怀。
“我的病不严重,你难道还希望我得重病啊”?聪山温柔地将月楼拥进怀里。
月楼好不容易才从聪山怀里出来:“那你去看看电视,饭一会就好了。”
今天的饭菜格外丰盛,这是月楼为聪山做得第一顿饭。
她不停地往聪山碗里夹菜:“你生病了就多吃一点,赶快让自己好起来。”
“你以为我是猪啊!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聪山看着满满一碗肉道。
月楼娇嗔道:“吃不完也得吃”。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馒头正巧掉在了地上。她从容地捡起馒头,剥掉粘了尘土的皮继续吃起来。
“我们又不是穷人,没有必要吃掉在地上的馒头。”
“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这是一种品德。”
聪山苦笑道:“我总是说不过你。”
“不是你说不过我,而是你本身就是错的。”
聪山快撑得吐了,但他还是慢慢把饭往嘴里扒,他实在不想拂了月楼的意。
“饱了就不要吃了呗,我又不会怪你。”
“可是……”
“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我最讨厌心里想一样,嘴里说一样的人了。”
聪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明天准备给我娘上坟,你一起去吗?”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啊!丑媳妇总是要见婆家的,呵呵。”
听到月楼的话,本不太高兴的聪山笑出了声。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现在还是七点,街灯就已全部亮起。发光的雪像是给大地系上了一条洁白的围巾。
聪山控住马头,月楼一跃便骑上了马。
“那我走了,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坟”。月楼恋恋不舍道。
“嗯,你路上小心点,明天多穿几件衣服”。聪山一拍马背,马便行走起来。
“好的,我一定听你的话。”
直到月楼的身影变成一个点,聪山才转身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