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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冤枉!老臣多年来恭侍宫闱,虽有不当处,却并无这许多罪名。那都是政敌讹言,持筹相攻,臣请陛下亲审此案......”
廷尉的牢狱里,白发苍苍的鲍昱满面悲愤,仰天长呼。
王福胜端着一个托盘,在外冷冷地看着他,“此案已然了结。太尉大人还是喝了奴才所赠之酒,尽早上路吧。”
鲍昱忽然暴起,大声詈骂,“阉人!我是太尉,备位三公,奉职掌国,怎能喝你这阉竖所送的酒,不明不白而死!”
王福胜慢悠悠地笑,“再是太尉,也是过去的事了。鲍大人还是请吧。”
但鲍昱坚不肯从,发疯般的摔了酒瓶,又欲捕杀王福胜。
对方后退了一步,对身后的蔡伦道,“鲍大人既不肯饮酒,那你就想别的方法,送他上路吧。”说着,厌恶地调转了头,不再回顾,向外走。
等他快走到门口时,恰好听见牢狱里传来“砰”的一声肉体倒地声。
王福胜轻蔑地笑了一下,登车回转了内廷。
不久后,鲍昱的死讯传来,廷尉称其“系狱,坚不愿回故郡。因此不食二十日,呕血死。”
广阳宫里的宋月楼听闻,不由地闭上眼,心内瑟缩了一下。
文鸳也觉身上寒意深深,“窦家人竟这样狠毒,连几朝老臣都敢下手。贵人要不要去同陛下分诉?”
宋月楼摇头苦笑,“且不说陛下如今正被窦宪迷惑。光是以我目前的处境,所说的话,陛下就不会听。”
文鸳听的一阵心酸。
自当年宋斐被贬,广阳宫一度成为了冷宫的代名词。今上除了来看望太子,几乎不曾留宿,圣心完全的转向了申贵人。
“到如今,谁还记得我是陛下的第一位妃嫔、太子的生母呢?宫中所有人,都上赶着去巴结未央宫了吧。”宋月楼冷笑。
文鸳见她说话丧气,安慰道,“终究咱们大殿下是太子呢。”
宋月楼摇头,“可你瞧窦宪那样子,还有申令嬅,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下。他们会容让庆儿安稳登上皇位吗?”
文鸳无言以对。
宋月楼振奋了一下精神,忽然问,“前些天,我隐约听见沁水长公主回宫了一趟,听说是哭着进来的?”
文鸳点点头,悄声道,“听说她在西郊的地,被窦将军占了一大半,圈去建宅。她哭着进宫,同她母亲许太妃说。”
宋月楼微挑眉头,“哦?”了一声,“那位太妃不过只有采女的位分,哪里敢得罪国舅,为女儿出头呢?少不得忍了。”慢悠悠地笑了起来,“不过当真是人有所好,但有不谨,无不取。他既这样跋扈,那咱们也不必怕了。走,去许太妃宫里。”
次日,沁水长公主忽然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刘炟。
他不由地大为惊讶。
这个妹妹与他相差快十岁,何况一个是正宫抚养的,一个是位分卑微的采女的女儿。素日里几乎没有交集,只有在宫廷大宴或者过年时,才偶然见一面。
去岁他遵循先帝生前的打算,将这个妹妹嫁了出去,她回宫与他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今日她怎么会突然进内呢?
按捺下心头的疑惑,派人接她过来。
沁水长公主一进福宁宫,便哭哭啼啼地跪下了,口称,“请问皇兄,是否位卑采女所出的,就并非皇室公主?”
他一惊,忙说怎么会。下了座位,亲自去扶了她起来,“有什么人欺负你么?别怕,皇兄给你做主。”
沁水含泪点头,把窦宪侵占她宅院的事细细地说了。
刘炟听了,大皱其眉,“会不会是个误会?”
沁水马上就哭道,“皇兄以为臣妹匆匆入宫,只是为说一个误会么?”
刘炟略有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开始问起她细节来,“你方才说,此事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
沁水脱口道,“七月十三。”
“有半个月了啊...”刘炟奇问,“为什么不早说呢?”
沁水终于等到了这一句,下意识地想说出背诵已久的话。但想起窦宪为人跋扈,心中害怕。转念又想,来都来了,既然已经得罪,不如得罪个干净。故作迟疑地没有说话。
刘炟轻轻催促了一声。
沁水这才道,“本想在第二天就入宫同皇兄说的。怎料那阵子鲍大人的事沸沸扬扬。臣妹就没敢进来......”
刘炟温声道,“鲍昱的事是一回事,你的事是另一回事。有什么可怕的?”见沁水神色迟疑,他心中一动,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事没有说?”
沁水忙抬头否认,“没有!”
刘炟淡淡道,“你若想让朕替你做主,就有什么,全都说出来。”说着,挥手让殿中人都退出去。
沁水这才道,“臣妹本想第二天就进宫来的。哪晓得竟听人说,鲍大人的事都是那窦宪在设局捉弄他。臣妹想,鲍大人几朝老臣,尚且被折腾成这样,何况是我......”
“听人说窦宪设局?听谁说?”
沁水嗫嚅道,“府里的家仆。”
刘炟听的狐疑起来,“无端端的,他们怎么会传那样的话?——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沁水一下子想到宋月楼,浑身冒起冷汗来。但想着对方再三叮嘱她越到关键时刻越要镇定,强忍着回答了,“谁?皇兄知道的,臣妹不爱出门,一向只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哪里有人来对臣妹说什么呢?”
刘炟点点头,释了疑心。但与此同时,心中升腾起另一种愤怒,吩咐蔡伦道,“你去宣窦宪进宫来。”
他惴惴地答应了一声,出宫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带了窦宪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拜倒,“臣窦宪,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刘炟并没有叫起,冷冷地指着沁水便问,“你占了朕皇妹的地?”
窦宪来前已被告知沁水密告他,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当下开口道,“这是个误会吧。”转向沁水,威胁地看着她,“公主难得进内廷一次,不好好陪伴太妃,来陛下这里瞎打扰什么?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不先找我说?”
沁水被他看的惊惧,哭叫了一声,对刘炟道,“皇兄,他威胁我!”
窦宪刚要开口,没留神刘炟早已在心内生了大气,劈面将手里的茶盏砸向了他,“混账!打量你所做的那些事,朕都不清楚么?沁水尚是公主,你都敢如此欺压她,在朕面前指鹿为马。底下的人就更不必说了。此事久念,实在令人惊怖。你可知,国家弃你如孤雏腐鼠!”
王福胜在外听见圣上提高了嗓音,又有瓷器碎裂声,料想事情闹大,忙亲自跑去了长秋宫,找皇后过来。
而窦宪,有血顺着他的额角不断地流下来。他心中耻辱,夹杂着愤怒,抬起头冷冷地与刘炟对视——可笑。这样上畏亲眷之严,下惑内宠之态的男人。终日居于深宫之中,不离女人之手。蒙昧、暗惑,竟也有脸指责他么?
刘炟被他看的胆寒,喝问,“你不服么?”
——不服,当然不服。
整个匈奴是我荡平。你的继位之乱是我扫清。
窦宪紧紧抿着嘴,面色如铁,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沁水在旁也吓坏了,不料事情竟会闹的这么大。也生恐此事了结,窦宪会借事处置她。急急地在旁打着圆场,“皇兄息怒吧,当心身体......”
刘炟勉强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但想起窦宪种种跋扈之举,还有不知真假的诱鲍昱入局事,心中气愤,呼吸急促,始终没有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传来喧哗声,“陛下有事在处理,殿下暂且不可进去!”“请殿下不要为难我们。”
紧跟着,一个女声声嘶力竭地在外大呼,“陛下!妾求见陛下!”殿门被打开,履霜罔顾黄门们的拉扯,坚持往里走。终于她来到御前,一下子跪倒在地。
但刘炟不欲听她恳求,冷冰冰地先说,“此事与皇后无关,来人,送皇后回长秋宫。”又转向窦宪,“等过会儿,你自己去廷尉那里,把鲍昱的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查清楚。”
履霜听他这样说,心中惊惧,死死地巴住了玉阶不肯离开,“陛下,廷尉何其严厉?家兄一身伤病,只怕吃不消啊。他这次实在是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妾请......”
刘炟挥手打断了,对左右道,“还不请皇后回去?”
左右忙使了力气,去拉履霜。
她心中惶急,更兼无可奈何,挣脱了他们,去拔满头的簪环。尔后跪在地上低声道,“妾不敢为兄长辩,但求陛下看在他为人勇武,尚可为国效微劳的份上,宽恕他一次吧。妾愿脱簪待罪,为他稍赎其过。”又求沁水长公主,“公主被占的地,窦府也会十倍赔偿,并且将来决不再冒犯公主,还请息怒。”
脱簪待罪,历来是妃嫔犯下严重过错时的请罪礼节,带有很重的侮辱性质,所以后宫妃嫔不到大难临头不会轻用,今日履霜却如此。窦宪顿觉惊痛交加,拉住她,开口想说话。
但她内心惊惧,哀求地看着他,不断地摇着头。
好在刘炟到底顾及皇后的颜面,再则也明白鲍昱的事终究已过,说窦宪涉案是不知真假、查无实证的。今日这样严厉地骂了他,当也够了。平淡道,“好了,皇后带着你哥哥回宫去吧。”
履霜喜极而泣,连连叩首,“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扶了窦宪起来,出了福宁宫。
两人都形容狼狈,出福宁宫的一路上,不断有宫女黄门讶异地打量着他们。索性竹茹机灵地传了轿辇过来,停在宫门前,履霜忙扶着窦宪坐了进去,又道,“回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