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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合伤势大好,原先眼见着就要不行了,这才十来日就已经差不多能行动自如,他生得文雅,倒没看出身体这么强健。
元宁帝很是欣赏他,自从知道张合下棋技术不错后几乎每日都来。
他正是犯酒瘾的时期,若不找个其他事情来做,恐怕真是要时刻发狂了。
二人凝神思索,元宁帝好攻,大张大合,喜欢出险招奇招,这让张合这个看惯了各式书中棋局的人也常常猝不及防。
阿绵进殿,还未至,元宁帝就已因香味辨出了她,未回头道:“舍得回来了?”
张合闻声抬头,忙低眉行了一礼,“郡主。”
父子两人真是一个样……阿绵无语,“陛下,程府才是我家啊。”
她摆摆手,示意张合继续,站到元宁帝身旁去看棋盘。
元宁帝哼一声,“朕既然封了你为郡主,宫中便也是,有何不对吗?”
阿绵心中默默吐槽,决定不和他争辩,如今元宁帝越发幼稚了,连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也能和人争执个半天。
倒不知他这次重新出山,是如何再度收服那些臣子的。
棋盘正厮杀到激烈处,元宁帝落下一子,颇为满意,自觉这招对面应该不能轻易破解。
没想到对面的确没能破解,但却不是因为他棋技高超,而是因为旁边多了一个人,张合心不在焉,实在专注不了。
久等之下,见张合还在拈着棋发呆,元宁帝笑道:“如何?可要朕教教你?”
张合一惊,垂首道:“不,不用,臣岂敢……”
他声音越说越小,明明之前还能大大方方伴君,如今却扭捏起来。
元宁帝何等敏锐,很快注意到一旁观棋的小丫头。
许是因为今日参加喜宴,阿绵挽了个飞天髻,髻上戴有孔雀银步摇,穿了一身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额前贴了正适合春日的桃花钿。她本就生得明媚娇艳,特意装扮之下,更是显出少女柔美来,也怪不得张合看了一眼便发起呆来。
元宁帝自觉看穿张合心思,露出一个笑来,“朕忽然觉得有些乏了。”
“那,那陛下先去歇息?”张合讷讷道,心想着自己突然这样是否太明显了些。
“是该回宫就寝了。”元宁帝手一挥将棋局搅散,“明日继续。”
“是。”张合起身行礼,“臣恭送陛下。”
正好太子进来,见状挑眉,“父皇这就走了?”
元宁帝从鼻间哼出一声,示意阿绵跟上,“太子今日辛苦了。”
太子咬牙,深觉自家父皇就是个老狐狸,他不愿去做让阿绵与家人分开的恶人,便等自己做了再来截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本还想留阿绵好好说些话,不过照之前阿绵的表现来看,二人恐怕暂时是无法如以往般沟通了。
想着,太子暗暗朝阿绵瞥一眼,见这小丫头看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好笑道:“也好,已快夜深,那位大夫明早便能入宫,父皇还是养足精神得好。”
听到‘大夫’二字,元宁帝眼神一暗,很快恢复如常。
等元宁帝和阿绵身影不见,张合才能正常开口,“殿下,我身体已大好,即日便可出宫回府了。”
让他住在太子殿中,总觉得心中惴惴,虽然这几日搬离了主殿,但他身为臣子,这般总是不像话的。
“不急,过几日宫中有事,还少不了你。”太子唇角一勾,“你可想好了要什么赏赐?”
“保护殿下是小臣本分,哪能提什么赏赐。”张合正色补充,“更何况那日不过碰巧罢了。”
太子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坐在雕花沉木椅上,食指于白玉棋盘上敲击,“你如今,也二十有一了吧?”
张合有些疑惑,“正是。”
“可有定了亲的人家?”
“并无。”张合微红着脸。
“前阵子,有几位大人还特意和孤问起你,府中各有几位知书达理的千金,你可有意?”
“小臣……暂时并无此意。”
太子微微一哂,“终身大事,也不能由你一人决定,孤看张大人是早就急得不得了。虽有古人云‘先立业后成家’,但为人子者,岂能忍心让老父整日忧愁以待?”
张合垂首,有些纳闷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来,但这话也不无道理,更何况……他心中那点妄想的绮念,终究是见不得光,也不可能实现的。
更何况他心中清楚,自己之于安仪郡主,不过是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安仪郡主于他,也不过是洛神之于曹子建而已。
“殿下说得是,自然由殿下和父母做主。”
等张合回偏殿,太子才略有开怀,去了书房又拿出几本书来,准备于就寝前小阅。
另一厢,阿绵与元宁帝同坐在御辇上,元宁帝面上一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让她不禁疑惑。
片刻后,在某人再次不经意瞥过自己时,阿绵忍不住道:“陛下,我脸上长花儿了?”
元宁帝郑重点头,“可不是,开花儿了。”
阿绵:……
她不知元宁帝现在心情正是复杂时刻,但总体来说还是欣慰大于其它。他看着阿绵长大,虽之前早有听说有不少人心悦安仪郡主想要求娶之类的话儿,终究没亲眼见过。张合是他颇为欣赏的青年才俊,其才识气度于他心中该是京城青年一辈的杰出人物。
他赏识的小辈心悦阿绵,自然让元宁帝心中畅快,不过如果张合进一步作出其他举动,那可就不一定了。
阿绵觉得,今日这父子两人都挺奇怪的。
“再过两月,阿绵就及笄了。”元宁帝似感慨一句,紧接道,“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朕都还未准备好。”
阿绵轻悠悠扫他一眼,“是我议亲,又不是陛下,陛下想准备什么?”
“朕嫁女儿是举国大事,难道不该谨慎?”元宁帝反而瞪她。
李安闻言,反而笑着接话,“自然是大事,陛下这是终于想给五公主找驸马了?”
他没听着前面的话,还当元宁帝终于又起了兴致,想起还有个女儿该成婚了。
…………
元宁帝讪讪,许久未和其他女儿见面,他竟忘了,自己还有几位正牌公主了。
“叫你多嘴!”顺手将一颗果子朝李安掷去,元宁帝颇为气恼。
正是此时,御辇却停了下来,前面站了一位着了一身轻薄纱衣,体态纤柔飘飘欲仙的美人儿,那美人儿对月望了会儿,兀自念了声,“也不知陛下此刻在何处。”
幽幽转头,她便瞧见了这行人,忙行礼道:“臣妾不知陛下途径此地,误扰圣驾,还望恕罪。”
抬御辇的几位彼此对视一眼,无奈想着:这位婉婕妤娘娘是耳聋还是眼瞎呢?他们这么大一群人,前面还有开路甩鞭的内侍,她硬是能通通无视,直到说完那一句话才发现他们?
这些都是宫里娘娘们惯用的把戏,其实他们也都清楚,不过每次见着这些平日或高傲或自持的后妃们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演戏,还是不免心中感叹,不愧是陛下,这种美人儿送给他们,他们可消受不起。
因着有帘子遮挡,程婉并没看清御辇内还有另一人,只满心期待想着,当初陛下就是因她柔弱而心生怜惜,此情此景,可会让他想到他们初见那日?
她算盘打得不错,元宁帝确实想到了当初在程府一眼看中这位婉婕妤的场景。
而且他还难得清清楚楚地记起了细节,正是在阿绵祖母的灵堂上,眼前的人被他误杀了母亲还能梨花带雨地扑进他怀中求安慰。
以前是因为发病记得不清,如今回忆起来,元宁帝怎么想都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子,他是如何宠幸了她有六年之久的?
阿绵在身旁,元宁帝不好对她这位昔日的堂姐口出厉语。
他沉默得久了,程婉就也在夜风中站了多久。本是为了博得同情而特意穿少些衣裳,如今勇气一过,她也觉得有些浑身打颤起来。
“娘娘,披上披风吧。”身后静立的铃儿小声道。
“不必。”程婉柔柔拒绝,“铃儿,你退下。”
元宁帝终于有了反应,“铃儿?”
程婉一愣,“陛下唤铃儿有事?”
“婕妤这位贴身宫女名唤铃儿?”元宁帝冷哼一声,“朕曾有一位爱妃,名讳便为此字,婉婕妤竟连这也不知?”
铃美人在程婉入宫前就已经去了,程婉又如何得知这件事,只能连忙跪地,这次脸上真的多了惶恐,“臣妾真的不知。”
她暗地咬碎银牙,若真是如此,柔妃几次三番来看她,早该知道铃儿这名字有些忌讳,为何偏不提醒她?
往日打着好姑母的旗子嘘寒问暖,到头来还不是两面三刀!
元宁帝终于找了由头发落,道:“念在你的确不知情,便只将铃儿拖下去打三十大板,着令即刻改名,婉婕妤于婉芷宫禁足十日,无诏不得出。”
事毕,御辇重新被抬起,元宁帝忍不住瞧了瞧阿绵神色,“阿绵可想为她求情?”
阿绵一怔,无奈一笑,“陛下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婉婕妤既已进宫,就是陛下的后妃,我怎么可能干涉陛下后宫之事。”
元宁帝顿时倍感欣慰,即便他如今宠爱至此,阿绵也一直很有分寸,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