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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昊然不疑有它,将她带到宴会内围,叮嘱她万事小心后,便继续巡宫去了。
云水榭的露台旷大,外围有侍卫守候,里层有太监宫女伺候。两道摆放了数十张矮榻,坐着华服锦衣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间,也是一派文雅景致。
喻晓夏见到如此场面,不由感叹,整个南皖的王公贵胄,怕是都在这儿了吧。
加起来的身家,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宴会进行到了中场,丝竹管弦之声渐歇,一众舞姬礼罢方退场,流觞曲水继而奏响,便见一名蒙面粉衣女子登场独舞。
喻晓夏沿着筵席一侧,一手托着盘,一手提着裙摆,悄然往最里走着。
衣摆忽然被人拉住,喻晓夏顿住,顺着那只手回头,便见一位脑袋比寻常人大了些的中年官员,举着另一手中的物什,对她嚷道:“喂,这是你的吧?”
他手中的锦囊已经露出一角,包裹着锦囊的绫锦松垮着,边角还在风中颤动。
喻晓夏想起七说过的话,心头一跳,连忙夺过,将锦囊包好后,不忘道了声谢。
大头官员看见她的容貌后,不耐地挥了挥手,正想让她下去,倏忽有晚风自她身后拂来。
他呼吸间,似乎嗅到了丝清香,脑中却渐渐陷入一片混沌,浑身莫名燥热起来,整个眼中只余下那个模糊的倩影,
“你等等。”
喻晓夏站定回头,大头官员圆润的面上潮红一片,看着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她倒不怕他发酒疯,就怕他连累到她,毕竟这场宫宴,她还有要事在身。
大头官员见她没反应,口齿不清道:“你你你过来!”
身后有宫女传菜走过,喻晓夏只得将托盏放置梨花榻几上,离了半人的距离,问:“大人,请问有什么……”
余下的话,被她咽了下去,因为男人猛地拉过她手腕,笑道:“你不是说谢谢我吗,光说怎么行,来,陪本官喝杯酒——”大头男人说着,将手中酒杯凑近她的唇。
喻晓夏有些厌恶地皱眉,这行径,在古代是赤|裸裸的调戏。
她不信一个官员,会在皇帝的宫宴上当众失礼。何况她有自知之明,她绝不够令他色|欲熏心放肆至此。
大头官员的眼神逐渐变得痴迷,喻晓夏打了一个寒颤,陡然清明。这人态度大变,不是喝醉,是因他碰了她的意合散吧!
她真是,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
“大人,你喝醉了。”喻晓夏夺过酒杯,思考着脱身之计。
男人肥腻的手刚得空,就来握她的手腕,且开始神志不清地表达爱慕,“小娘子,本官很喜爱你,本官想纳你入府,做我的第十一房姨娘……”
做你的大头鬼!还第十一房,色鬼!
原本她还有一丝愧疚感,这下好了,对待这种色中恶魔,她都不好意思手软。
两旁的人频频望过来,喻晓夏内心叹了口气,告歉一声,便运转内力,引至右手,二指凝聚气流,对准男人正要击出,身子却被人猛然擒住。
随即出现四名侍卫,将她与大头官员,一同押向筵席中央,迅速而又有序,她全程懵然。
大头官员并未与她受到同等掣肘,于是不满地嚷嚷着,几乎是被托制着前行。
宴会一片寂静,流觞曲水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侍卫将他们押到舞台正中央后,便放开了他们。
喻晓夏身旁,站着位蒙面粉衣女子,约莫是恼怒跳舞中途被打断,看向她的目光,似在喷着火。
应是皇帝先前询问发生何事,便有侍卫如实上报——“禀报皇上,是彭大人喝醉了,与一位宫女发生了争论。”
众人的认知中,只有宫女顶撞大臣的说法,没有大臣与宫女争辩的道理。
于是满座哗然,究竟发什么事,令堂堂礼部侍郎,与一名宫女争执不休?
这名出声的侍卫,正是宴会前盘问她的那位,可能因她认识他们统领,所以这话说的不偏不倚,没半点偏私于大头官员。
喻晓夏却暗自庆幸,也好,让大家认为是寻常冲突,总比扯上男女纠葛要好。
喻晓夏揉了揉被钳制后的臂膀,只听得皇帝淡淡‘哦’了一声,低沉的嗓音,自蜩沸中清晰响起,“为何事争辩?”
大头官员双眼迷茫地摸着肚皮,两旁的侍卫欲言又止。
这件事明摆着说不清楚,喻晓夏灵机一动,火速回道:
“回陛下,彭大人误将奴婢手中酒当做解酒汤,便向奴婢讨要,奴婢解释了几句,彭大人想是喝醉了,以为奴婢不愿给他,便斥责了奴婢几句。”
闻言,在座众人都默不作声,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无须皇帝亲自出面的小事,他们在等待皇帝终止这件小事。
李衍缓缓执了盅酒,却并未回答。
倒是一旁端坐的太后,蔼声道:“既如此,便都退下吧。”
喻晓夏将捏地作痛的手松开,正要告退,却见一旁的大头官员,迟缓地转身,迷离的眼神聚焦在她身上,她忽然有种不祥之感。
众人便见本该斥责她的彭大人,对她深情款款道:“小娘子,你不愿入我府吗,当我十一房姨娘不好吗?”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喻晓夏不由瞄了瞄上首,皇帝低头正为夏妃斟酒,夏妃回以柔笑。
她错开眼,看见太后张口结舌的样子,心中无端沉闷起来。
南皖民风开放,民间不缺直白示爱的例子,但敢在宫宴上如此露骨求婚,这还是第一回。
是以众人震惊后,稳重及有城府的大臣,已恢复镇定,做起了看戏的准备,如宁王和杜尚书。
纪延德却哈哈笑道:“皇上,依老夫所见,彭大人都是醉酒之言,还请皇上允许他先行回府吧,以免扰了您大好的生辰宴。”
坐在纪延德下首的杜尚书斜眼,兀自倒了杯酒,笑着一饮而尽。
老谋深算的纪延德,没有袖手旁观,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阳城任职的人都知道,彭侍郎是纪首辅的左膀右臂。
李衍淡淡勾了勾唇,算是回了个笑,侍卫得到他应允后,上前搀扶彭侍郎,准备将他带离。
那彭侍郎却大力挣开,奔到喻晓夏面前,继续喋喋不休,“你若进了府,本官日后必定宠着你护着你,比宠八姨娘还要宠你……”
谢谢您呐,您还是去宠您的第八姨娘去吧!
喻晓夏连连退了两步,眼神示意侍卫们拉彭大头官员下去。
但对待朝廷命官不能用强,侍卫们进退维谷,为难地望向皇帝请示。
李衍把玩着手中茶杯,漫不经心睨了眼急躁的喻晓夏,半响后,才不紧不慢道:“彭大人喝了这么多酒,应该也累了,便让他歇息会吧。”
喻晓夏还没反应他话里的意思,为她出声的那位侍卫,已上前一步,手起刀落将彭侍郎敲晕。
她感叹皇帝下手真是毫不手软,堂堂正正的朝廷大臣,在如此众目睽睽下,说敲晕就敲晕了。一面却也觉得甚是解气。
顷刻,又有两名侍卫上前,急速地将晕厥的彭侍郎搀了下去。
一阵长长久久的沉默,皇帝未发话让她下去,喻晓夏独自站在舞台中央,只觉得万籁俱寂。
半响,只听得太后轻叹一声,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喻晓夏连忙回应告退,余光看见太后正注视着她,带着浓浓的怒其不争。
正在此时,却听见一个女声喊道:“且慢!”
喻晓夏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腿都站酸了还有完没完。
她眨了眨眼,刚转过身体,却见身旁的蒙面粉衣女子瞪了她一眼,忽然往前踏了两步,毫无预兆地掀开脸上面纱,福身道:
“皇上万岁,太后吉祥,今日是皇上生辰日,民女杜含月特编舞相祝,与日月星辰同齐贺,仅为薄陛下一笑,含月望陛下恩准,许民女将这支舞跳完。”
喻晓夏记得淑妃闺名为杜映月,这名叫杜含月的少女,应该就是淑妃唯一的妹妹了。
喻晓夏不由兴致盎然,敢无惧封妃的姐姐,无畏姐夫的身份地位,以舞示好,这少女是个有胆识的。
何况皇帝一向被称“不近女色”,她还蛮想看看,除了夏妃美人,这名娇俏少女,皇帝要如何处置。
杜含月说完后直直望着皇帝,似乎要得到他的回答才肯罢休。
全场一片骚动,这场戏,可要比适才那出大臣与宫女要好看百倍。
皇上与杜尚书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有些奇怪。若说好,皇帝又冷落于淑妃,若说坏,杜大人在朝堂上得到的赞赏,那可是比纪首辅还要多。
是以在场众人,纷纷正襟危坐,俱盯着场中,盘算着内心的小九九。
“你来干什么!”杜尚书疾步到舞台中央,厉声呵斥杜含月后,转身跪下,道:“皇上恕罪,小女自幼淘气,性情顽皮,今日失礼献丑了,请皇上允许臣与小女先行告退,臣日后必会对小女严加管教。”
“爹!我不走!”杜含月却是登时急急跺脚反对。
杜含月自然是舍不得走的。
当今圣上正直青年,现今第二十三个年头,才举办登基后的第一次生辰宴会。
杜含月费了十二分力,才有如今皇帝面前的一支舞,此时让她半途而废,她怎能甘心。
她自持年少貌美,聪慧果敢,与她那个胆小懦弱的姐姐不同。若当日进宫的是她,绝不会落得个,独守空宫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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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面太过繁杂,趁大家的视线都围绕在皇帝与杜含月之间,喻晓夏若无其事地退后两步,再退后两步,直到退无可退,才发现她已到了筵席边缘。
身旁忽然走近位月牙白长袍的男人,是不知何时出去的宁王。
宁王见她藏头露尾的模样,并未多说,只温和笑了笑,便往皇帝左手边第一个榻位走去。
宁王回位后,不着痕迹地对李衍轻点了头。场中杜氏父女还在僵持着,右手首座上纪延德摸着胡须,双眼眯着满脸兴味。
李衍睇了睇,淡漠的眸中现出抹星芒,似是饶有兴致道:“杜大人谦虚了,令千金性情率真,才貌双全。”李衍顿了顿,见纪延德摸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续道:“既是令千金特意准备,难得她一番心意,朕甚是欣慰,便再舞一曲,不知杜大人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杜尚书委实不太愿意。如果皇上只是欣赏才艺,大不了他日后将含月早早许配,以免她再痴心妄想。
可如果皇帝要是真看上了含月,谁能保证含月不是第二个“淑妃”?
他已经折损了一个女儿,不想连最后一个女儿也步入长女的后尘。
但杜含月满面惊喜且期待地望着他,杜尚书只得暗自叹了口气,回道:“多谢皇上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