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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衣局虽是皇家机构,实则,就是个干体力活的地方。
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人物来访,顶多是各宫管事或嬷嬷,来催一催进度罢了。
是以当一袭月白长衫的宁王,摇着纸扇拐过照壁时,院内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喻晓夏察觉有人靠近时,院子已被肃清了个干净。
宁王来找她,委实教人摸不着头脑,喻晓夏自马扎站立,略微局促地请安。
宁王将扇子往掌中一送,打量了她好一会,才戏谑道:“要不是知道内情,看你这模样,本王倒要以为,你原本就是这院里的人呢。”
喻晓夏讪笑一声,有些难为情,宁王这是夸她安然自若呢,还是笑她寒碜不堪。
宁王此次前来,其实也没有旁的事,就是通知喻晓夏复职,重回天影岗位。
自前天出了长春宫的事后,皇兄不知为何心血来潮,忽然命一向随侍左右的钟昊然离宫,外派了个劳什子任务。
侍卫统领之职,暂有张副侍代理,但暗卫的管理,也就物归原主,落到了常年推诿的宁王头上。
但抓喻晓夏回去当值,大可差人通传,何必堂堂王爷屈尊降贵,亲自来访?
因此宁王开门见山后,喻晓夏心底打了问号。
宁王不是素来不当自己是暗卫首领,“羽”这个称号,也只是奉在天边,神龙见尾不见首,作众人景仰之用么。
见宁王说完,并未要离开的意思,她默默将心底的问号放大了数倍。
无事不登三宝殿,喻晓夏机智地选择不出言询问。
已过晌午,日头有些烈。
喻晓夏站久了累得慌,瞥见宁王额角已有汗冒出,她才想起钟大哥提过的往事,看来宁王他身体,着实不怎么好。
喻晓夏夸张地关切宁王几句,提议去树下商谈,见宁王应好,她便打头步入树荫下,想到宁王一身白衣,还殷勤地替宁王擦拭了木凳。
“王爷,请坐。”
喻晓夏自觉讨好得相当明显,待会无论宁王是要问责,还是派任务,总该留些情面。
后头宁王跟过来,打眼瞧了瞧,却抖开扇子,摇头轻笑:“你这样,若到皇兄面前,是要聆听圣训的。”
喻晓夏随之望去——
木凳摆放在院中树下,其实做乘凉小歇之用,但浣衣局的厨房太小,她这两日,便都在此食膳。
日间活重,食膳匆忙,泼些汤油也情有可原,她适才已仔细擦过,虽留了些污渍,但也是能坐的嘛。
嗯污渍……
喻晓夏念及此低头,果然见衣袖上,满是脏污,灰色布襟也沾了不少暗色。
“万幸,属下无缘面圣丢丑。”
喻晓夏将衣袖扯了扯,干笑两声。
树下有风拂过,委实比日头下好受许多。
随风传来极淡的药香,喻晓夏吸了吸鼻子,默道:讲道理,你们皇家这样讲究,在我前世,是要被批矫情的。
“是吗。本王听说,你做了个佩帷,与皇兄那只一模一样。本王那日不在场,倒很是好奇,十一你那只,究竟是真要送给钟统领。”宁王轻摇折扇,温和地笑,眼底却带着探究,“还是,原本便是……”
“王爷多虑了,皇上的东西,自然好好在皇上那待着。”喻晓夏果断否认,见宁王笑容怪异地加深,也回以一笑,“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去问皇上,一问便知,属下绝没撒谎。”
宁王既来问她,便说明他出于考虑,不会因此去问皇帝,喻晓夏暗自松了口气。
原来这就是宁王此行目的,她有些莫可奈何,还有完没完,这件事赶紧翻篇吧。
宁王听闻,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再提及此事。
喻晓夏不免感叹,皇家的人,没一个好捉摸的,温文尔雅的宁王,也不例外。
宁王嫌弃木凳不愿坐,喻晓夏也只得跟着站着。
片刻后,宁王询问未果,相顾无言,准备鸣金收兵。
走前提醒她,早些收拾妥当回甘泉所,另逐月公主已知晓她进了天影,正四处寻她。
喻晓夏大感不妙,腿一软,险些摔着。
宁王挑眉似有些疑惑。
喻晓夏眼皮一跳,顺势倒下,扶着木凳,气若游丝地开口:
“王爷,前日大雨,属下着了凉受了惊,身体还未康复,看在属下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呕心沥血的份上,可否容属下在此修养一段时日。属下保证,身体一旦好转,立马归位当值。”
下雨着凉,还有理可依。
受惊?
只怕是有所隐瞒,故而生忧吧。
宁王思忖片刻,在喻晓夏快要伪装不下去时,才点头应允,只嘴边挂着一抹了然的笑意。
喻晓夏望着宁王翩然离去的背影,趴在木凳上轻呼出声。她不知公主为何找她,暂时也没精力与公主周旋,还是先在这里避一避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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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出了浣衣局后,径直去了乾吟宫。
乾吟宫正殿里,皇帝照旧在批着奏折,见宁王来了,只抬头睇了睇,复又低头继续阅折子。
杨总管不用皇帝吩咐,已为宁王看座,迅速地奉了杯茶,眯眼笑道:“已近五月,这个时辰,外头还是有些热的,王爷这是打哪来呀,怎起了层汗,快用些茶缓缓。”
“去了趟浣衣局。”
宁王笑着回了句,端过瓷杯,轻吹着气,却瞥了眼端坐在龙椅上的人。
宁王好端端的,上浣衣局作甚?
不过浣衣局里,现下住了那位,皇上不是也……
杨喜来心中一突,忽然将疑问吞下腹中,无声无息地退到了皇帝身后。
宁王耐着性子,喝了半杯碧螺春,见皇帝仍稳稳地查阅奏折,心中微讶。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与皇兄比耐心,简直是自讨苦吃。
宁王抿了口香茗,润了润嗓,才开口道:“皇兄,十一身体不适,请求修养一阵,我已批准。左右暗卫们也都快回来了,她到时再和他们一起复职,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多久?”
李衍自御案上抬首,淡声询问。
宁王不经意笑了笑,回道:“十一说身体康复后,便即刻复职。至于多久,唔,就看十一什么时候恢复了。”
什么时候恢复,什么时候回?
这可由不得她。
李衍撂了笔,揉着微酸的手腕,牵了牵唇,“她很快,会自己回来的。”
“臣弟走时,看她似乎病得不轻,约莫至少……得要个十天半月吧。”
宁王将茶盏,放在貔貅玉雕旁,不太懂皇兄为何如此笃定,便如实禀告。
李衍拧了拧眉,片刻后,才曼声道:“归期未定,暗卫纪律何时如此松散了,你这首领,便是这样当的?”
“臣弟冤枉,臣弟亲眼所见,十一不至于糊弄臣弟,甘愿委身在浣衣局度日吧。何况臣弟这个首领,历来不都只是徒有虚名吗。这些事,一贯都是钟统领打理,皇兄您还是早些召钟统领回宫,臣弟实在难当大任,唯恐有负皇兄所托。”
宁王双手作揖,一脸愧不敢当的模样。
“噫,如此,看来我们宁王,预备一心一意与佳人喜结秦晋之好了。”
李衍唇边嘬着笑,望着宁王,笑得十分和善,却慢斯条理地执起一份奏折。话刚落地,霎时,那份奏折,已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宁王刚放下的茶盏旁。
宁王展开折本时有些迟疑,待一目十行看完,才知晓这折子,乃是杜尚书请求皇上为他家千金指婚,而杜尚书缮写看中之人,恰恰是宁王本人。
宁王心中怫郁且无奈,杜家小女在宫宴上的言行,明摆着一颗芳心深寄皇兄,也不知这杜尚书哪根筋搭错,竟乱点鸳鸯到了他头上。
宁王合上折子,掩嘴咳嗽两声,才叹道:
“钟统领不在宫中,臣弟理当为皇兄排忧解难。但皇兄也晓得,臣弟这副身子,一向不大中用,一旦心无旁骛处理政务,便没精力再顾旁的事了,杜尚书这番心思……还望皇兄为臣弟推绝掉。”
李衍本就没打算允诺这份请旨,见宁王主动包揽首领之责,唇边笑意加深了些,从善如流应了宁王。
宁王心下一松,愣了两秒,才幡然醒悟,他这是,又着了他好皇兄的套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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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走后,陆续有几位小宫女与喻晓夏搭讪,遮遮掩掩,顾左右言它,没聊几句便露了破绽,皆是打探她与宁王的关系。
喻晓夏心中好笑,却淡定地谎称不识她们口中的宁王。
众人好歹都是在大内当过差的,怎会认错世无双人如玉的宁王,但见喻晓夏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小宫女们只得铩羽而归。
喻晓夏落得清净,勤勤恳恳劳作了一天,待天黑时分,才将午间分配的活干完。
早先晌午过后,魏阿嬷上广储司,汇禀本月浣衣局的职务。喻晓夏没了魏阿嬷提醒,便错过了晚膳时辰。
待她饿狼扑虎似地赶到厨房,已是半粒米饭也没见到。
喻晓夏没精打采地洗漱完,躺到床榻上时,肚子又饿,脑袋又沉,感觉自己就是条濒死的咸鱼。
昏昏沉沉,将要入睡时,她又感觉到了那股力道,触摸她的额头。
只是这次,却不若前两晚,只略略停顿了片刻,并未长久流连,也没细心地为她以冷帕擦拭。
来人似乎只是探察,见她已有好转,便不再多费心思。
照料人便照料全套,怎能半途而废,如此敷衍了事?
喻晓夏迷糊中不满地睁眼,眼前人影憧憧,她费了老大的劲,才认出黑暗中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