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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立时怪异笑了两声。
李衍摩挲着手中莹润棋子,轻敲棋盘。
宁王轻咳道:“十一,如你所愿,本王与皇兄朝夕相伴了。”
记起昨夜的无心之言,喻晓夏只得回以尴尬一笑,皇帝这时似有疑虑望来,她顿时心虚起来。
若她按时赴约,那箭定不会射到宁王,宁王可算替她遭了次无妄之灾。
恰好杨喜来进殿上禀,称陶御史和韩廷尉已到。
这个时辰召见,必是有要紧的事,不知是否与宁王遇刺有关。
皇帝很快随杨总管离去,只是走前,却很自然在她头顶拍了一下。
此情此景,这个动作别具深意,好似赤|裸裸的威胁。
喻晓夏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宁王支着下颚,邀请她一起下棋。
喻晓夏便上前,坐在了皇帝先前的地方,她懂得看棋,却并不会下。
棋盘中黑子横扫四方,将白子逼得节节败退,胜负隐约已见分晓。
她取过桌上一颗黑子,仿佛还留有男人的余温,而后毫不犹豫下子。
宁王饮着酒,观她棋路,忽而笑了,也下了一子。
她也不管是否露拙,“王爷身子不虞,不宜夜间饮酒,若实在想喝,不若半壶酒兑半壶水?”
宁王摇头,“伤口疼得厉害,不喝些酒怎么熬。”
喻晓夏思忖着,让人拿来不少零嘴,果脯瓜子花生和糖糕,每样尝了一遍后,递了一块糖糕给宁王。
宁王一向不爱吃这些,见她吃的这样欢,将信将疑品了品,“太甜。”
喻晓夏又递上热茶。
宁王饮了口,见她又递来一块果脯,忙摆手,“成,我不喝酒了,喝茶。”
喻晓夏轻笑一声,问宁王是否还要下棋。
宁王望了望棋盘,埋下一子,吃掉一大片黑子,才道不下了。
远处有笛声传来,悠沉哀怨,时断时续,欲语还休,道不尽主人的忧思虑绪。
喻晓夏听了会,暗道这是哪宫主子,奏得太不专心,听曲最忌讳断气了。
宁王这时终于称要歇息了,她长吁口气,她这陪护,可算是陪到头了。
临华殿大多都是宫婢,只有一身白衣的司绮,因宁王平日生活起居,皆由她一手照料,接到宁王受伤的消息后,便赶进了宫。
御医说今夜很关键,司绮将宁王服侍上榻后,记起公主的嘱托来,喻晓夏想着该守着宁王,还是去保护皇帝。
司绮将所有宫婢屏退后,望着她,“十一,你下去吧。”
喻晓夏惊了惊,将司绮来回扫视一遍,没有找到暗卫的腰牌。
司绮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仿佛一直如此,“我代号三,自入宫后,一直跟随王爷左右,这儿我来就好,你去歇息吧。”
如此看来,司绮在宁王身边,应该有些年头了。
既保护宁王,又负责宁王起居,武功和能力应当都很超群。
喻晓夏放下心来,点头离开了。
出殿行了两步,便见杨总管引着两名官员过来。
喻晓夏侧身让了让,其中一名身量高些的男子,朝她笑着抱了抱拳,便与另一位年长些的男人,出了宫门。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这才记起来,适才打招呼那位就是韩明轩。
杨总管回来时,见她还在,问可否要见皇上。
喻晓夏顺着望去,便见皇帝在远处殿内,正埋头察看奏折。
看来皇帝担忧宁王,并未离开,而是直接在临华殿处理起了政务。
她没有去见皇帝,待杨总管离去后,站在原地,绕整个宫殿寻视两圈,飞身上了一处宫顶。
蹲下身望了望,然后挪了挪,待能将皇帝屋内观察完整,她这才满意地坐下。
既在暗处,又能时刻注意皇帝,称得上贴身保护了吧,她越来越有暗卫的作风了,可教也。
有人踏着瓦楞轻越而来,喻晓夏险些迭下去。
不是吧,她才上岗,便有人来行刺?
“十一。”
喻晓夏收回拔剑的手,回头一掌袭上来人肩头,“你吓死我了!”
齐逸被这一掌击得闷哼一声,低头捂着肩膀,没有回话。
拿手指戳了戳七的胳膊,她笑道:“别装了,哪有这么严重,我让你打回来。”
运功在体内流转一圈,齐逸吸了两口气,才抬头道:“好,你先欠着,以后记得还。”
七还是这个臭脾气,即便是口头上,也半点不愿输给她。
喻晓夏便问他怎么来了,七没有理她,她便懒得再问了,一时无话,宛如回到未央宫初次值夜。
过了会,七竟真的拿了个油纸包,拆开后,出现了一整只香喷喷的烤鸡。
终于不是糕点了,喻晓夏感动得热泪盈眶,用手撕了只鸡腿,便开始吃起来。
将鸡腿和鸡翅啃完,她把剩下的整个烤鸡递给七,嘻嘻笑道:“你也一起吃呀。”
齐逸望了她一眼,知晓她是吃不下了,接过后,用油纸包又将其包好。
“小七你真是太好了,以后你值夜,我也带肉去看你呀。”
喻晓夏餍足地打了个饱嗝,张开双臂就要去抱七。
齐逸将油纸包伸出,阻隔她的熊抱,望了望她油腻腻的手掌。
“让你嫌弃我!”
喻晓夏立刻伸出手,作势要往他身上蹭,见七丝毫不躲,便有些讪讪地收手。
她下意识舔了唇,又舔了舔手指,视线习惯往殿内瞥,便见皇帝揉着眉心,很是疲惫的样子。
她仔细看去,皇帝的眼下有极淡的淤青,显然很久未歇息好。
当皇帝一定很累吧,要聆民声、驭能臣、制邻国,余下的那么几分力,还得顾念后宫。
皇帝的女人,也需心怀天下吧,尤其皇帝心中之人。这宫里的嫔妃也很不容易。
阿嬷的事,她此刻不那么计较,竟有些同情皇帝了。
已近深夜,皇帝又伏案埋笔,似有通宵的打算。
喻晓夏暗自叹了口气,竟想为他送碗热汤进去,哪怕只在一旁陪着也好。
她自己便是这样,很多事情实在艰辛,但若有人陪着,再难熬也不怕。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这个想法,实在多余。
廊下有宫婢捧着热茶而来,却在殿门处转交,由杨总管入内奉于皇帝。
皇帝不近女色的毛病,原来这样严重。
喻晓夏忽然问道:“你知道今天行刺的,是什么人吗?”
齐逸摇头,“兹事体大,主上亲自过问,极有可能是首辅的人吧。”
她伸手抚上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我总有一种感觉。”
齐逸等着她说完,她收回手,却自顾自笑道:“死过一次的人,好像特别怕死……”
说着,手中有异样的腻滑触感,她摊开手一看,心中猛然一惊,将齐逸身子拉近。
齐逸的衣袍紧贴背后,暗红的血渍染了大半衣裳,月色粲然下,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
“又裂开了?我再处理一下。”
齐逸怔愣了下,而后冷静地褪下深衣,露出伤痕与纱布交错的背部。
他取出怀中创伤药,随意撒了些在背上,边合上深衣边回道:“没事,小伤。”
将他的动作制止,拿过那瓶伤药,喻晓夏一言不发重新为他上药。
七的身体很健壮,从背部的肌肉轮廓便可看出,他每日练武,有个很不错的底子。
将绑得乱七八糟的白布拆开,那遍体鳞伤的背部,才彻彻底底出现在她眼前。
七的背部伤痕累累,以桓长条居多,还有些深可见骨。很多伤口结痂,想是有些日子了,但不少伤痕鲜血淋漓,显然是这两日新添得。
喻晓夏稳住心绪,细细上着药。
直到药末融进一处血水,消失无痕时,她终于抑制不住泪如雨下。
齐逸的身子一直紧绷着,感到身后许久没有动静,他唤道:“十一?”
传来一声极轻的呜咽,他顿时不安道:“你……”
几乎是立刻,她问道:“是皇上?”
公主今日被杖责,贴身保护公主的七,难道因疏忽职守,也被皇帝惩处了?
七对她的问题没有否认。
将自己红肿不堪的双手,略放在七的伤痕前,喻晓夏吸了吸鼻子,
“这种伤,我不用大惊小怪是么,身为暗卫,是很常见的?”
七回道:“嗯,受伤是常事,便连性命,也得随时做好准备。”
钟大哥从没骗她,暗卫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她竟然今日才算真正有些了然。
世人都知晓,天子脚下,禁军无数,皇城是整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她打眼望去,宫灯连绵,巍峨的宫殿在月夜中,散着流光。
可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尝不是最危险?
宁王中箭,她才知晓,这个宫里看似锦绣祥和,实则危机四伏。
她记起皇帝的旨意,还挂着泪水的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冷笑。
贴身保护皇帝,真是一份好大的殊荣。
皇帝为了替夏妃出头,可谓是煞费苦心。
她心底恐慌起来,仔细为七缠好布带,看着七系着束带,才问道:
“七,有未满十年,自由离宫的暗卫吗?”
“有。”七将衣袍系好,“死后即可魂归故土。”
那她该如何与皇帝谈判,虽然他以前答应过,看在她师父的面上,会放她离开,可夏妃若不依不饶,这事只怕会有些难办。
她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宫墙外,那里站了位宫装美人,正徘徊不定。
来探望宁王的?
那女子行至宫门,又回过身来,露出一张素雅的清冷面容来——是素来闭门不出的皇后。
喻晓夏恍然,皇后应当是来看皇帝,却念着皇帝不喜女人近身,所以踌躇不前吧。
若是如今得圣眷的夏妃,应当不会有此忧思,毕竟是唯一令皇帝另眼相待的宠妃。
如此看来,皇帝不充后宫,也算积德。
喻晓夏回身抱膝坐着,不再管这些琐碎之事,望向七,“你怎么还不走?”
齐逸的面容隐在夜色中,“等会就走。”
她噢了声,抱紧膝臂,一阵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喻晓夏被嘈杂的声音惊醒时,整个人窝在七怀里。
难怪夜间睡觉,也不觉得怎么冷。
虽然她一直当七是个爱耍酷的小男孩,但此刻还是有些尴尬。
她讪笑着挪开身子,正欲打趣七被她占了便宜,却被院中的动静吸引了。
已近五更,天将未明,一切都如被框在画里。
很多人自寝房内进出,而后殿门被关上,留有几名侍卫并宫婢,一起守在门外。
七见她如此,便告诉她,王爷高热不退,旧疾复发了。
幸而钟统领及时赶到,正在为王爷治疗。
许是治疗的时间很长,皇帝已离开,去准备上朝事宜。
既然皇帝不在了,宁王也有钟大哥,她也毋须再留在这儿。
与七告别后,七去了长乐宫,她便回了甘泉所。
她本想补个回笼觉,梳洗一番后,却毫无睡意。
梳着及膝的长发,她脑中光亮一闪,怎么把它忘了。
在院中备好清皂、铜盆、铰剪、水,她将发散开,望着被自己包扎得十分厚重的双手,一时有些愣神。
有一人打院外而来,到得她跟前喊了她一声。
她抬头,便见来人黑衣黑发,英俊黝黑的面容上,带着餐风露宿的急切与疲惫,是那呆头阎王钟昊然。
“钟大哥,你回来啦!”
久别重逢,总是格外令人欢喜。
喻晓夏激动得想抱上去,碍着身前的盆盆水水,只得露出一张笑面来。
晨光破晓,日光瞬间盛满整个院落。
少女笑着,宛如立在春花绽放的心桥。
连日的跋涉,仿佛有了最好的犒劳。
男人向来肃静的面容,此时也染了笑意,自怀中取出一物,郑重其事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