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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返回襄阳城,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秦府的所在。
刺史府夜里是有人巡守的,但以陆阳的功夫,避开这些家丁易如反掌,相比之下找那位姨娘的住处还显得更麻烦一点。
在庭院中来往了数次,总算寻到地方,门尚虚掩着,他冷着眼,撩袍一脚踹开。
烧了火盆子的房间要比屋外暖和许多,没有点灯,陆阳环顾了一圈,便大步往里走。
陡然灌进来一股冷风,床上睡着的人似有所觉,迷迷糊糊睁开眼,月光之下高大的黑影像一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姨娘“嗖”的一瞬清醒过来,还没等张嘴呼喊,肩胛处猛然被人轻点两下,嗓子中便像是堵了什么,发不出声。
她心头一阵惶恐,目光往上一拉,对方正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凌厉冷漠,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凛冽如刀。
背上起了一身冷汗。
陆阳打量她片刻,一垂眸,视线落在那只手腕上,碧青的玉镯晶莹剔透,他不由颦眉。一个快三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抢东西。
他觉得可笑,扯过她胳膊将镯子取下来,那姨娘神色更惊,似乎压根没料到他是图财。
不图财莫非图色么?
陆阳冷着脸看她,袖下的手紧握成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打过女人,但就这样放过她,心中又实在不快,他胳膊扬了扬,索性将人拎起来,利索地扔出窗外。
噗通一声,寒鸦纷飞。
这种天气在外面睡一夜也够她受的了。
陆阳拿着玉镯走出门,一面翻看,一面在刺史府内信步而行,几乎没有任何躲避的姿态。走到秦烨夫妇的卧房前,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离开了。
算了,怎么说也是容萤的亲人,太赶尽杀绝也不好。
抬眼看看天色,明月隐到了云层之后,时间已然不早了。他返回城外,翻身上马,仍旧扬鞭疾驰。
回到驿站时,天边仍旧是一抹漆黑,陆阳带着一脸倦意坐到床边,容萤还睡着,一张小脸红彤彤的,他眸色逐渐温和下来,从被窝里摸到她的手,将那玉镯子带上去。
容萤皱了皱眉,忽然低低嘀咕了一声,陆阳立时顿住,好在她只是嫌冷,抽回了手并没醒。
他松了口气,轻手轻脚脱了衣衫在旁边躺下,刚盖上被衾才发觉自己身上寒意有些重,正打算起身,容萤突然伸手在他脸颊的摸了摸,随后搂住他的腰,一头靠过来。
胸前像是摆了个炉子,小小的身子暖洋洋的,他终究不舍得挣开,就这样挨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容萤起得很晚,令她纳闷的是,陆阳也起得很晚。一觉睡醒,他还是背对自己,宽厚的背脊一上一下,有节奏的起伏着。
她打了个呵欠,像是心有灵犀,陆阳也悠悠转醒,两个人同时醒来坐起身,睡眼惺忪的看着对方。
容萤摇了摇他,“我饿了……”
陆阳摁着眉心,闭目定了一会儿神,掀开被子下床去给她找吃的。
本打算再躺回去小睡一会儿,忽然发觉手上沉甸甸的,容萤把腕子伸到眼前一看,愣了片刻,很快就明白了。
陆阳还在穿鞋,冷不丁她从背后扑上来,抱住他脖颈,笑吟吟地问:“你昨晚上出去干坏事儿啦?”
他闻言登时扬起眉,“我干坏事?”
容萤笑嘻嘻地把手凑到他面前去晃了两下,“这个,不是你偷的么?”
陆阳站起身,转过头来,对着她脑门儿上轻轻一弹,“你不想要就还我。”
“要,干嘛不要,这是我的!”她像护小鸡崽儿似的把玉镯紧紧掩在怀里,陆阳被她这模样逗笑,无奈的摇摇头,弯下腰去在包袱中掏干粮。
容萤缩在被衾里静静看了他一阵,突然下床去,搬了个凳子在他身边。
陆阳正奇怪,尚没开口,只见她跳上矮凳,踮着脚,小手拨开他耳边的碎发,凑到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脑中一阵轰鸣,半晌,他愣在那里,心里有说不出的惊讶与愕然。
容萤把凳子挪到原处,若无其事地缩回床去披外衫,陆阳却还怔着。等回过神来,一转头,她那双星眸坦坦荡荡。
“干嘛呀?”
“……”
他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才渐渐镇定,笑着叹出声,暗恼自己胡思乱想。
是啊,她毕竟还小,这个年纪又会懂什么……
*
休息了一整日,精气神都恢复的差不多了,两个人又坐在桌前,开始为今后做打算。
容萤托着腮,两腿一下接着一下的晃荡,“我娘那边除了舅舅,就还剩几个姨妈了,但是不常走动。眼下连舅舅都不愿管,其他人只怕也是各扫门前雪。”
陆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依靠秦家人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起初自己只想着能让她衣食无忧,却没有考虑过,等明德皇帝一死,战事一起,秦家自顾不暇,哪里会分心来照顾她。人心隔肚皮,乱世之中,连亲生骨肉都有抛下的,更别说容萤还只是个表亲,若是届时把她推到更深的险境中去……
他不敢深想。
容萤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扭头来对他道,“不如咱们上京去找皇爷爷?”
“既然舅舅不愿出面,那我亲自去指证去四皇叔,这总行了吧?”
端王还在京城,现在回去太冒险。陆阳正准备摇头,脑中忽有一个念头闪过。
对了,明德皇帝!
七年前,由于张贵妃和端王联手,他的死因一直扑朔迷离,虽对外宣称是因病亡故,但其中的真相,知情者皆讳莫如深。
他那时并未离开端王府,对于这件事也比旁人更清楚,明德皇帝的死并非不能阻止。
那么换而言之,只要他还活着,对于端王就是一个威慑,他断然不敢轻易出兵。如此一来,战争便不会打响,容萤也不会流离失所,至少能有五六年的时间可以喘气。
所以明德皇帝必须活着,他得想办法让他活着……
“好,咱们就上京去。”
容萤似乎没料到他会同意:“真的?”
陆阳颔首:“嗯。”
“那我去收拾行李!”
他颔首,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不能再错过了。
此前因为他的失误没能救下宁王,因为他的大意,让容萤受了委屈,兜兜转转一大圈,她又回到了他身边。
说不定在那个七年前,她也到襄阳来求助过,遭遇了同样的事情,吃了同样的苦,甚至是被人赶出来。
所以当初容萤为什么会流落青楼,为什么会受裴天儒的蛊惑,为什么养成那样的性子,这些都不意外了。
她是被这个世界逼成那个样子的。
想必也找过,求过,只是无人肯救她,最后才自暴自弃……
陆阳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种种皆是在坐以待毙,把未来交给别人,永远不会达到他想要的效果,那么只能靠自己。
这一次,他要将她养好,不会让她再入歧途。
规划完行程,陆阳带着容萤再次北上。
经历了之前的种种,这次的同行显得弥足珍贵。为了方便她,陆阳索性买下了一辆马车,白天,容萤坐在外面看着他驾车,夜里在车内或是驿站歇一晚。
如此过了十来天,京城已在目之所及之处。
其实这也是条险路,尽管知道明德皇帝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端王依然是心腹大患。而且,眼下还有一个问题……
怎么送容萤进宫呢?
在小镇的客栈里叫了饭菜,陆阳盛了碗汤,边思忖边心不在焉的喝着。
容萤在他旁边扒饭,一副乖巧的模样。
“多吃点菜。”
他一开口,她就点头去夹了一筷子,顺便也给他夹了一口喂到嘴边。
此地是进京的要道,南来北往的人都会到镇子上歇一脚,时近正午,前来用饭的人也不少。四下里喧闹了一阵,忽见那门外进来一帮人,声音立时都静了下去。
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粗布衣衫,面容刀削一般,他之后还跟了一行人,皆是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几人寻了一张桌坐下,朗声唤道:“小二,上酒!”
店伙麻利地举着托盘小跑而来。一大碗酒水斟满,那男子刚抬手拿了要喝,余光朝陆阳这边瞥了瞥,神色骤然一变,突然放下酒碗大步走来。
他下盘沉稳,每一步的跨度几乎分毫不差,虎口处有明显的厚茧,是握枪留下来的。
在普通人眼中只当这些是江湖的浪人,随处可见。
然而陆阳征战多年,他知道能有这般特征的,必定是常年行军打仗之人。
来者不善。
他眸中一凛,掌心轻翻,握剑在手起身挡在容萤面前。
对方显然一怔,见他亮了兵器索性也将刀刃抽出,两股气息交织碰撞,无形之中压迫着周围。
容萤从他背后探出头来,低低“哎呀”了一声。
“萤萤,退后。”
察觉到敌意,陆阳将她往后掩了掩。
“诶?等、等等……”
男子眉峰高高一挑,似乎没料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会有胆向他出手,唇边抿出笑意,倒也不示弱,扬刀与他一击。
利刃剧烈相撞,砰的那声响,几乎震耳欲聋。
能接下他这一招,对方想来也是沙场老将了,陆阳愈发提起十二分精神,正要再出手,胳膊蓦地被容萤抱住。
“都叫你等一下了!别打了。”她拦住他,双目却满是欣喜,转过头高兴的唤道:“周叔叔!”
叔……叔?
又来一个?
陆阳尚没回过神,容萤已经哒哒哒朝对方跑了过去,男子把刀一丢,眉眼慈爱地将她接住。
“小郡主……方才我就瞧着像,没想到真是你!”
陆阳颦着眉见他伸手将容萤的脸颊摸了个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找不着你了!太意外了,实在是……”说到这里,他竟有些哽咽。
容萤给他擦了擦泪花,与其相比她倒沉稳许多,“你怎么在这儿的?”
周朗摇头叹息,“此前和王爷约好本在浮屠岗碰头,我们早到了五六日,就在附近扎营。谁知半道听闻……”他顿了顿,“我一开始是不信的,一连等了半个月,觉得事情有蹊跷,于是派了人去鹧鸪岭查个究竟,结果部下来报说驿站已被人血洗一空,后山尽是荒坟。我也没了主意,只得先往京城来。”还欲说下去,四周环顾了一圈,他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谈话之处,咱们换个地方。”
容萤点点头:“好。”
这会儿似才想起陆阳,她上前来牵住他的手,和周朗介绍:“这是我朋友,他救了我一命。”
“好好好。”周朗也没多看,在陆阳胳膊上拍了两下,“年轻人,你很不错啊,等下一同过来吧。”
“……”
说完便急匆匆出去吩咐手下。
陆阳仍旧带着怀疑,偏头去问容萤:“这人信得过么?”
“信得过。”她语气肯定,“他是我爹的一员大将,绝对不会背叛我爹的。这世上,我最信的就是他。”
他闻言微微一怔。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容萤不经意瞅见他表情,忙腆着脸抱住他胳膊晃了两下:“我是说,除了你,最信的就是他!”
“……”
陆阳叹了口气,略显无奈,“走吧。”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