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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轻咳了两声,在贾琏的服饰下靠着床坐起来。贾母那一棍子和那一脚力道不轻,林宁那天是真的受了伤,而不是做戏。苦肉计要做的真,怎么能不付出点代价呢。不过,这代价是值得的。
林宁心里甚至还有些雀跃,马上就能解决了。可是贾琏心里却十分不好受,深恨当日怎么就信了林宁,听了她的话在家里乖乖等着?
大约是贾琏的眼神太过“幽怨”,林宁摸了摸鼻子,“你到底怎么了?这两天横眉冷眼的,你要不耐烦伺候我,就赶紧滚蛋。”
贾琏咬牙,“父亲别顾左右而言他。您这招如今只能吓唬吓唬三弟,可唬不住我。”
林宁一噎,儿子出息了是好事。可是,都不好糊弄了,怎么办!不就是骗了他吗?不就是当日和他说保管没事,啥事都没有,结果差点没躺着回来吗!
林宁泄气,“你这是打算向我兴师问罪?”
贾琏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竟突然跪了下来,“父亲!”只这两个字,还带着哽咽之音,倒是让林宁突然有些慌乱。
“太医都说了,伤没有什么大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父亲其实不必如此。”
林宁摇头,“我是不介意自己的名声怎么样。但是我若真坐实了不孝的罪名,即便如今有人护着,但难保以后对你们不会有影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不会留下这么一个把柄到时候让你掣肘为难。”
“不说老太太传出去的那些流言,便是我往日也确实有不少不敬不孝之举。这些都不可能全然瞒得过别人。我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出苦肉计。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骗一骗不知内情的百姓。骗不过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难保有人不会翻我的旧账。再者,老太太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封君,不是那么简单的。便是她往日那些手帕交不管,她到底姓史。史家即便这几年被投闲置散,可仍旧还有两位正经的王爵。更不要提这事还扯进来了王家。她们未必不能翻盘。打蛇不死,必被蛇咬。”
这些道理,数年前的贾琏不明白,可如今的贾琏哪里还有不明白。
正是因为如此,苦肉必须要实实在在的苦,这伤只能真受,不能假装。尤其那禅让爵位的折子,算是林宁的尽孝悌之举。便是有翻旧账的。林宁有旧账,贾母王氏更有旧账。在世人眼中,爵位是立身之本,绝不能丢的。林宁为了尽孝连此都可以放弃,若说是假的,恐怕没人会信,倒是可以让那些翻旧账的哑口无言了。再加上这几日京中的流言。舆论即便说的并非全然是实情,但是在广大群众深信不疑,口口相传的情况下,朝廷也需得考虑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反转过来处置了林宁,会造成民间怎样的影响。
还有一样,皇家不能帮着乱了长幼。尤其是大皇子。大皇子居长。若是这次真让贾政得了爵位,压下了林宁,那么绝对会有有心之人将此事祸水东引到大皇子身上。大皇子夺嫡最有利的条件,一个是自身手中的势力,一个是他乃长子。
所以,林宁一点都不担心,这一出禅让爵位的戏码会假戏真做。
果然,皇上没有批准,甚至下旨申斥他胡来,一大段的四六骈文夸奖他孝悌,顺便训斥他不能愚孝,孝悌之前更有规矩礼法。
愚孝二字,虽是骂他,却更是坐实了贾母的不慈。
如此一来,想要出手的史家便也得掂量掂量。而有了皇上金口说他孝顺,往后不论是谁,都不能在抓着他往日的荒唐不敬之举来说事。一劳永逸。
林宁吐出一口浊气,“此事之后,老太太即便有再大的能耐,也只能做她的老太太。往后不论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再有人敢说你我父子半句不是。你也不必再憋屈地同她演那祖母慈孙儿孝的戏码。”
贾琏点头。
他们与老太太二房是不死不休之局。可二房却偏偏出了个贤德妃。即便这个贤德妃得来的不光彩,并且后头也有其他因素。但是谁知道在皇上没下定决心出手之前,二房会不会接着贤德妃的势做出什么来?毕竟并不是谁都能看得清这里头的局势,而那些看不清的人,难免会为了一个贤德妃而做了二房和老太太手里的那把刀。
不论皇上的打算是什么,对于他们来说,都要卸了二房这个依靠。而皇上晋封诸妃,失了贾元春一个也不会有多大影响。贾元春从来都不是皇上这局棋里面的重要棋子,最多算附带的那个。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贾琏才更加愧疚。林宁将所有事情揽上身,把他摘得干干净净。此事成了,受益最多的是他。此事不成,倒霉的也只有林宁,从来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贾琏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林宁一阵头痛,正想着怎么安抚贾琏,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贾琮端着黑乎乎的药汁进来。看到跪着的贾琏愣了愣,言道:“父亲,可是大哥做什么惹父亲生气了?”
林宁摇头,皱着眉头说:“还不快起来。多大人了,这幅样子让弟弟瞧见,你难不难为情。”
贾琏到底是做哥哥的,在当爹的面前的矫情也就算了,还真不好在贾琮面前做这等女儿家做派,站起身来,结果贾琮手里的药碗服侍林宁吃药。
林宁抢过来干脆一口饮尽。妈蛋,好歹他现在是大老爷们,哪有像女儿家一样一口一口喝的。而且,这么苦的药,若是一口一口慢慢喝,简直想死啊!
贾琮愣神看着林宁如同壮士赴死一样的豪气,好一会儿晃过神来问道:“父亲的伤可好些了吗?”
“无妨,再喝几副药就差不多了。”
父子两才说了两句话,林宁还想考考贾琮这些日子的功课,便听来福前来禀报,康郡王来了。
贾琏忙带了贾琮出去。徒明义来贾府不是一两回,加之和林宁关系好,如入无人之境,一来就往林宁对面的躺椅上一靠,看着林宁说:“还真伤着了啊?我听太医说,你这伤还不轻?”
林宁翻了个白眼:你不是都知道吗?
徒明义笑道:“真够厉害的啊,你一出戏,倒是把史家王家都拉下了水。”
“王爷这话说的,好像这戏没你的份一样。”
徒明义被噎了回来。
林宁反问道:“成了?”
徒明义严肃起来,“成了!前往姑苏那边的人已经查明情况回来,确实有号称是王家的人前去威逼过林家,用的是王家的名帖,打的是王家的招牌。那位临摹书信的秀才,中途遭遇暗杀,索性被衙门派去寻他的人救了。从杀他的人身上搜出了史家的令牌。”
林宁粲然一笑,“恭喜王爷!”
徒明义举起来茶杯,“同喜同喜。”
吧唧喝了一口,眼前一亮,“正宗的君山银针?不错啊!”
林宁鼻子一哼,“我往常待客用的不是这个。这茶我才刚得了,自个儿才喝过一回。来福这小子倒是会讨好人。”
徒明义眼睛一眯,“敢情,你觉得这茶给爷喝还是糟蹋了!论品茶,爷比你能耐。就你那样,也就是个牛嚼牡丹。那才是糟蹋了。”
林宁撇了撇嘴,不在这鸡毛蒜皮上同他置气,想着他方才的话问道:“可查出来什么?”
王家史家这样的人家可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尤其王家。别说这事本来就不是王子腾干的。他还不至于蠢到为了王氏,为了一个黛玉的嫁妆拿王家去做这等事。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是他干的,他也完全可以推个替罪羊出来,一个总管也好,王氏也好,都可以将这事揽过去。王子腾最多不过是监管不力。
至于史家,世家令牌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能拿到的。而且还是人命这种大事。虽说不能就此定了史家的罪,却能借着这个,光明正大的审问探查。
“做了个局,史家兄弟就互相推诿责任了。在从中挑拨一下,倒是发现了一件事。史鼒(zi第一声)当年非自然死亡,而是史鼐为了爵位所为。这中间还有你们家老太太的手笔。”
史鼒,史湘云的父亲。史鼐为了夺爵杀了自己的兄长可以理解。但是一个出嫁的姑奶奶去插什么手?
林宁目瞪口呆,“老太太和自家大侄子有仇?”
徒明义摇头,“不是。她到底是从史家出来的,对史家有些事自然比别人清楚。她偶尔间发觉不对,查出史鼐当年的所为。你们家这位老太太也真的是让人无法理解。
她一方面觉得自家大侄子死的冤枉,心中不忍,对史家大姑娘未免多疼爱几分,时时接到府里来照顾。一方面又不为其讨公道,反而借此事要挟史鼐,让史鼐为她做事。
不然,你以为史家明知道她抬举二房处处打压你这个为长的,这等做法会为人诟病,甚至会对史家的门楣有影响,为何史家不但不劝阻还一挺到底?甚至明知史家大姑娘经常出入你们家,同你二弟家那位宝玉公子不清不楚有损闺誉,连累史家所有姑娘被外人诟病,却任其妄为?”
林宁傻眼了,没想到这中间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林宁嘴角一哼,“我就说史家对自家姑娘的教养还是不错的。怎么就放着明摆着会连累全家全族的史湘云这么和宝玉厮混。原来老太太手里握着她们这么大的把柄。她们是压根不敢和老太太对着干。老太太对史湘云……”
林宁一顿,嘴角的讽刺更深了,“疼爱恐怕是真有几分的。不过,更多的怕是想接着史湘云来时时刻刻提醒史鼐吧?”
徒明义没有回答,默认了这种说法。林宁又问:“史鼎呢?他身上的爵位是当年自己军功挣的。史鼒承爵也好,史鼐承爵也罢,对他都没什么影响。这事和他有关系吗?”
徒明义摇头,“应该没有。他没有理由非得帮自家二哥害了大哥。何况,这些年史湘云跟着史鼐,对于你们家老太太的作为,史鼎还劝说过几回。不过不管用。这兄弟两素来不睦。”
林宁努力回想,搜寻贾赦本尊的记忆。史鼎得了军功回京,皇上封了侯爵,却多了军权。大约也是一种变相的交易。至此这么多年,史鼎再没能接触军中。这些年也就是个富贵侯爷,力量似乎还不如掌控了史家祖上累积了几代势力的史鼐。尤其,那会儿先帝和皇上都忌惮掌兵权者。史鼎还得小心自保。
这么一算来,史鼎大约还真抗不过史鼐。
徒明义言道:“父皇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史鼎早年也是有军功的,如今这些事情都与他没有干系,也不会牵连到他。”
林宁眉眼一挑,“处置定了?”
“差不多了。大约这两天就会下来。我是提前来和你说一声。你们家老太太褫夺诰命。贾政剥夺官职。贤德妃贬为才人,幽居冷宫。史鼐夺爵,押入天牢,刑部审讯依法处置。至于王子腾……”
徒明义一叹,“大约只会申斥一顿。”
林宁点头表示明白。毕竟四王八公,不是一下子可以除掉的。这是皇上的第一步,也是他这枚棋子能做到的最好的一步。
他们落到什么下场,林宁并不十分关心。这一局,他得到了想要的。从此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分崩离析,他也正式同四王八公结了怨,就此断了干系。他们这一房人口简单,同他们再无错综的姻亲关系。往后荣辱只在自身。这是最重要的。
正事说完,徒明义嬉笑起来,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盯着林宁,看得林宁头皮发麻,“你想干嘛?”
“我昨儿在街上碰见小凤仙了。你出这么大的事,都没派个人同他说一声吗?他说自己的身份不好来国公府,特意在聚福楼等了我几日,问我你的情况。还真是有情有义啊!”
林宁黑线,随口说:“我忘了。”
“这样的美人你也能忘?而且你居然不派人好好看着,让他每日里在大家上这么晃荡。知不知道当初多少人想要他。你不是为他一掷千金,处处纵容,宠着他吗?你就一点不担心?”
林宁歪头,“所以?王爷的意思是说,你也想要?”
徒明义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愤愤瞪了林宁一眼,甩袖走了。留下林宁一头雾水。
三日后,果然出了结果。与徒明义所说的并无区别。只是皇上专门让小黄门来贾家宣读的圣旨褫夺贾母诰命,甚至于写上“不慈”等字眼,教训其要“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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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贾母躺在雕花床上,眼神浑浊,张着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贾琏,贾琮以及他们的妻子,孩子,连同迎春和她的孩子都在她身边,却一个也不是她想见的。
“国公爷!”
贾母眼睛一动,即便动不了,他也知道是林宁来了。自打当年之事后,林宁就让府里的人改了称谓,没了二房在,自然也就没了什么大老爷二老爷。林宁变成了国公爷,贾琏成了世子爷。
林宁很直接地座到贾母床前,接了丫头手里的碗给贾母喂药。只是贾母口齿歪斜,喂进去的都从嘴角又流了出来。林宁也不嫌弃,取了帕子给贾母擦嘴。事事躬亲,便是一旁候着的太医也暗自点头。不愧是先皇亲口说过的孝顺之人。
等贾母吃了药,林宁这才得空询问太医贾母的情况,毫不意外不过得了几句“无能为力”“国公爷请准备后事吧”“节哀”等词。
林宁十分伤心地让人好生送了太医出门,看着贾母一阵唏嘘。当日被褫夺诰命,还糟了那也的训斥,贾母便中风晕了过去。虽则保住了性命,却只能躺在床上,吃饭撒尿都得别人伺候,甚至连话都说不太利落了。
这样的日子,死或许对她来说是个解脱吧?尤其贾政那么好面子的酸儒,当年颜面尽失,出个门人人喊打,名声尽毁,没两年就抑郁而终。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病就更重了。
“啊!啊……”
贾母口中发出字词不清的音。林宁好声好气地问道:“母亲可是想问玉儿?”
贾母说不出话来,只能眨了眨眼。
“母亲放心,玉儿是好孩子,她会来的。只是之前并不知道母亲突然病重,和郡王带了玉儿去温泉庄子上玩去了。我已经派人去知会。不过赶回来恐怕要些时间。”
说到这里,林宁也不得不感叹,不知道是不是缘分,这辈子黛玉终究还是同和郡王在一起了。二人如胶似漆,琴瑟和鸣。
贾母又问道:“宝……宝……”
这问的自然是贾宝玉了。史家本有两侯,史鼐死后,皇家并没有将原本的爵位还给史家宗族。因为史鼒没有儿子,只得史湘云一个女儿。似乎是有意削弱史家的爵位。皇上作为补偿似得给了史湘云一个乡君。这侯爵自然也就没有了。侯爵是可以子嗣继承的。而乡君不能。何况史湘云还是个终究要外嫁的女子。这门生意做得可真是高啊。
当年的事情闹出来后,薛家自然也知道了王氏一脚踏两条船,压根没把对他们家的承诺放在心上,尤其林宁将王氏和贾母的那些言论告诉了薛家,薛家自然不肯就这么被王氏耍了。薛姨妈顾着面子,薛宝钗是女子不好胡来。薛蟠却顾不得这么多,拿着借据到贾政和王氏门前闹了一天一夜,逼着她们还钱。可那些钱早就送去宫里帮贾元春大点了,只望贾元春能从冷宫出来复宠。可惜复宠无望,人财两空。
薛家闹得人尽皆知,贾政一病不起。小史氏帮着变卖了王氏的嫁妆凑够了钱还给了薛家。自此同薛家老死不相往来。
王氏看到薛家没了,黛玉这边更无可能,便盯上了同样有了乡君封号的史湘云。贾宝玉经历了家庭的诸多变故,浑浑噩噩中一次出门丢了玉。王氏依照原著的法子骗他去了史湘云。宝玉本对史湘云也有些情分,也安定了一段日子。谁料黛玉出嫁,内务府督办的婚事,嫁得还是皇家,十里红妆。宝玉瞧见后,突然就发了狂,疯疯癫癫地跑了,自此杳无音讯。
这恐怕是贾母临死都无法放心的事。林宁心里自然清楚。
“老太太不必担心,宝玉找到了。”
贾母心神一震,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林宁的手腕,“他……他……”
林宁一笑,“老太太可知道,宝玉出家了。”
贾母听闻之后,瞪大了眼珠子,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林宁忙招手让鸳鸯取了粒续命的药丸来用温水化开给贾母吃了。这才缓缓又道:“老太太也不必这么着急。二房现在是什么模样你也清楚,与其留下来让人说道。不如放了他出去。出家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外头没人知道他是谁,他父亲是谁,他母亲是谁,更加不会知道他母亲做的这些事。他也乐得清静。再说,宝玉对玉儿那模样,老太太也是知道的。都说和郡王为人温和有礼,正合了他的封号。可若是宝玉在京里,只需他说出点什么来,牵扯到玉儿,你试试看他还能不能温和下去。”
贾母身子一颤,手哆哆嗦嗦地,落下泪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揪着林宁的衣服,眼珠儿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林宁但觉好笑,“老太太若是担心你去了之后,我会对付二房那大可不必了。我若要对付,这十年来早对付了。莫非老太太以为,就算你活着,你还能保得住他们吗?既然这十年我都不曾出手,那么就不会出手。我是只管自己的人。这些年来我过得快活,没人来给我气受,我也不会去管别人的好坏。何况如今的二房也就小史氏和瑾哥儿撑着。我和他们没什么仇怨。他们也不会来招惹我。”
贾母瞪着眼珠子看了林宁良久,这才慢慢地一点点放开林宁。
也好!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但贾瑾好歹也是嫡子。终究也是贾政的血脉。珠儿没了,宝玉出家,政儿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了。不,还有湘云肚子里的孩子。但愿……但愿是个男孩。
这么想着,贾母闭上了眼睛。
鸳鸯上前探了探鼻息,颓然摊在地上。一时间荣国府上下哀声一片。
老太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