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凤溪园八卦日常

蜂蜜薄荷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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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冲觉得姜汐是个有意思的人,明明自己也从未出过宫,兴高采烈讲起那些宫外的事物却栩栩如生,就仿佛自己亲眼见过一般,大约是心向往之已久。她的身上总带着些好玩却与公主身份不相称的东西,比如说一只草编的蚂蚱,一只竹蜻蜓……大约是寺中之人见她天真烂漫,做来给她的。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不同,这一日姜汐意外地没有来他身边呱噪,而是静静坐在水边,手中拿着几枚竹片和黑白子在石上拨弄,连一向对此视而不见桓冲也不禁多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副六博,这原本是市井坊间之物,后来逐渐演变为宴席间助兴的游戏。

    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一瞬,姜汐便兴冲冲地拿起那些竹片和棋子到他面前铺成了一排,桓冲看了一会,见她摆弄的丝毫不得章法,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错得离谱。”

    闻言姜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开心地开口道:“嗳,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见桓冲不答,反而更进一步道:“那你来试试好不好。”而那语气中满满的期待,倒是让人不忍拒绝。

    本以为这次同往常一样,不会得到回应,却没想到桓冲望了她一眼,抬手便在曲道上布好棋子,姜汐也赶忙按照同样的模样在另一摆好自己的六枚棋子,又掷竹筹,棋子依道而行,二人便真的你来我往的下了起来。只是姜汐虽挣扎了许久,她的子却还是都被桓冲的枭吃光了。她望着那些局外的棋子不由有些怅然,却听得桓冲淡淡道:“夫枭之所能为者,以散棋佐之。”她方才明白,这既是游戏,又是兵法。

    自那之后的几日,姜汐每日便会带着棋盘,研究排兵布阵,桓冲偶尔被她缠的烦了,便会与她下上一局,半月之后居然也进步神速,时常兵行险招,居然有时也能险胜一局。虽然她知道赢得那些大约是桓冲有意让步,虽然输多赢少,但却乐此不疲。

    这边姜汐又输了一次,望着棋盘独自出神,那边庭中辛楚对宜修笑道:“喏,你看,今日又在下棋。”宜修屏退了看着火的使女,将文火煮了一夜的药汁从散发着奇异馨香的长颈壶中倒出来,细细地滤了,盛在冰瓷盏中,那滚烫的药汁便瞬间温了下来。

    辛楚托着药案袅袅走到水边,桓冲接了她递过来的药盏,姜汐只感到呼吸中充斥着异常刺激的药味,想必那药必然是苦涩非常,但桓冲将手中药一口饮尽,却表情淡淡,辛楚拿了药盏,又端了一盏薄荷绿的茶与他漱口,之后又端了一盘四合酥来,却是递给姜汐的。

    姜汐从小极喜爱甜食,但在宫中之时,身边的尚宫总不允许她多食,这四合酥形状方正,取的是天合、地合、人合、几合的寓意,用料也及其讲究,需要几味有天地灵气的食材,宫中也曾做过,以千层酥皮裹着馅料,入口即化。此时她见了那盘精致的点心,不由有些心动,偷偷瞄了桓冲几眼,看了他并没有不悦,便有些放心大胆地捏了一块,捧在手中小小地咬了一口,果然外层酥脆咸鲜,内层流心,初入口时是甜的味道,后味却有淡淡的奶香,果然十分美味。

    那四合酥每一块都小巧精致,她一口气吃了三块,再想伸手去拿的时候才发现盘中只剩下孤零零一块,她想起桓冲还未吃过,便有些犹豫,她抬头看了桓冲一眼,那人却抬手,用拇指抹掉了她唇瓣上一片残酥,动作极其自然,姜汐却瞬间有些脸红,辛楚倒是笑了,端起盘子道:“这酥里放了蜜糖,吃多了是会坏牙的。”说完,又命人端了一杯飘着花瓣的茶给她。

    姜汐捧着茶小口啜饮,身上的热度在风中也渐渐微凉下去,她有些好奇地开口道:“辛楚姐姐,这酥是怎么做的,居然比……嗯街上卖的更好吃一些。”

    辛楚奇道:“原来街市上竟也有卖这四合酥吗,这其中有几味食材,只怕是坊间难寻,却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替代,只怕味道会有些差异。”

    姜汐怕她深究,便转移话题道:“我听闻陆家曾按照古法复原过一本食谱,其中记载过一道千淬酥,说是用一千种果子露和花蜜做的。”语落,又有些向往道:“不知这一千种果子露和花蜜混在一处又是什么样的味道。”

    辛楚笑道:“这千淬酥说难也不难……”只是她话音未落,桓冲却开口淡淡道:“我乏了,今日便到这里吧。”辛楚才猛然惊觉今日自己过度揣测公子的心意,反而做多错多,不由有些忐忑。

    天色尚早,姜汐虽有些留恋,但也知道不能打扰桓冲休息,辛楚一面为她引路,一面笑着开口道:“说起来,还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女郎,为何整日都喜爱来这风溪园中。”

    姜汐犹豫着要不要说自己身份,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说为妙,便开口道:“我……是这山中猎户家的女儿,父亲平日里进山打猎,便把我寄养在千峰寺中。”天子年轻时的确喜出猎,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说的也都是实情。

    辛楚大约是信了她的话,姜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多日以来心中的疑惑道:“你家公子……是不是病的很重?每日都要喝那些很苦很苦的药。”

    辛楚有意逗她,便开口叹道:“的确如此……”她话音未落,就看到姜汐一副很伤心的表情,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只是……想到此处,她也有些不忍,便话锋一转道:“只是虽然前些日子病的重些,调养了这几个月也渐渐好了起来。

    闻言姜汐便不由忧转喜,说着两人走到一处缠绕着藤萝的窄窄门前,辛楚摸了摸她的头道:“这道门直通千峰寺的后禅院,下次你再来的时候,只需轻轻叩三下门,便有人为你开门,却不用再翻墙来了。”

    姜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道过谢便从那道门又偷偷溜出寺中去了,却没有看到辛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过了一天姜汐再来的时候面前的时候面前却放着一盘从来没有见过的点心,她好奇尝了一块,入口滋味清甜,过后却有千般变化,唇齿留香,不禁称奇。

    自从知道桓冲的确身体抱恙,她便也有些不忍心缠着他下棋了,她想桓冲整日在这园子里,虽然如同人间仙境一般,但大约时间长了也会闷得慌,便还是决定同他说点有意思的故事。

    其实她自己也从来没有出过宫去,知道的那些事情也翻来覆去讲了几遍,于是这一次也只能讲讲平日里的见闻,譬如:“诶你知道陆家么,听说他家的长子陆纪书读得好,天子召见,殿上作两衡论,得满朝交口称誉。宁州的山家有能工巧匠,会做能自己动的木马,但他们家的世子却随性不羁,几月前山秀进宫时见太液池中的锦鲤生的漂亮,便拿了张大网,将宫里养的那些鱼都捞了去。裴家有最精致漂亮的园子,王家造了许多船,可以将北岸的东西运到南岸去,听说北方的旧都洛阳十分繁华……只是可惜不能去一次。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还有一个弟弟,又乖又可爱,白白软软的胳膊像藕一样……”

    姜汐讲得兴高采烈,却忽然听得桓冲冷道:“既然外面千般有趣,我这里便是最无趣,你又何苦要来。”

    姜汐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触怒了他,莫名有些委屈,不过她不愿惹桓冲生气,只能低着头闷声吃起了面前的那盘点心,吃了几口才恍然明白,这大约便是那日她提到的千淬酥,她只是随口一提,然而要真的做出来,想必也要花费许多心思。想到此处,不由又有些高兴起来。

    怎么想着便怎么说,她有些开心地咬了一口酥,含含糊糊开口问道:“这千淬酥,是特意做给我的么。”却没想到此言一出,桓冲却愈发不豫,他微抬了手,便有人上前将姜汐面前那盘千淬酥端了去,冷冷开口道:“拿去扔了。”

    姜汐见桓冲的侍从真的端着那盘千淬酥扔进了溪水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然而却不愿在桓冲面前哭,努力用手背抹了一把红红的眼眶,转身便跑了出去。

    她一路走的急,却找不到出去的路,只能又回转回来。她知道桓冲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无声地嘲笑,有些羞恼,赌气一般,径直去攀上那株桃花树。她原是前几日爬惯了这棵老树的,今日心急,没有抓牢那虬劲的枝杈,脚下踩空,便直直落了下去,而这一次再没有上一次那么好运,摔在地上时只觉得右脚钻心般的疼,真的是哭都哭不出来。

    漫天的桃花雨中,桓冲的身影来得如同疾风骤雨,姜汐靠在树上,泪水却不争气地流出来,桓冲的嘴唇紧抿,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双膝,一下子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非常不情愿的转过脸,却无意扑入一股冷香的怀中。姜汐原来一直以为那是花木的香气,却没想到是桓冲身上的气息。她只记得桓冲抱着她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忘了疼,只是靠在他的怀中,仰着脸近距离看着他俊美而深邃的五官,怔怔地开口道:“原来……你可以走路啊。”

    桓冲:“……”

    桓冲一路抱着她走得很稳,身边跟着的人都一脸忧虑的样子,但他却并没有放手。姜汐只记得他们走进一个很大很长的高殿,那里挂着如瀑布般长长的帐幔,挥舞着爪牙的瑞兽铜炉体内燃着奇异的芳香。桓冲穿过一排排如缠绕花枝般高低错落的长明灯,将她放在一个宽大异常的床榻上。姜汐忍不住想滚进最里面的帷幕里躲起来,现在她哭得样子一定难看极了,然而却被桓冲按住了。

    姜汐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桓冲伸手轻轻握着她的小腿,将她足上丝履和罗袜都除去了,露出圆润的脚踝来,桓冲仔细地查看伤处,姜汐却觉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到了脸上,那里已经肿起了高高的一片,桓冲一只手按在那里,姜汐只觉得皮肤上一阵滚烫,然而随着“喀嚓”一声,她疼得呲牙咧嘴,之后却感到脚踝轻松了一些。

    “脱臼而已,并无大碍。”桓冲淡淡道,从宜修手中接过一碗药,姜汐并不知道是什么药,却很很乖的喝掉了,之后便拽着一旁锦被将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起来,那个很好看的侍女姐姐将她的被子拉开,揉了揉她的头笑道:“这样子可是会闷坏的。”

    姜汐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今天可真是太丢人了,现在她只感觉很累又很困,朦胧间感到有帮她把另一只脚上的丝履也除了,放在床上盖好,她勉强用最后一丝意念握住桓冲的衣角道:“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接着便沉入了无尽的黑甜梦乡之中。

    姜汐半梦半醒地时候隐约听到有琴声,如缓缓流淌的流水,意外地宁静,殿中燃着淡淡的暖香,身下的床榻松软,整个人都仿佛陷在里面,惬意非常,如果不是她记挂着明日还有一件要紧事,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起床的,然而此时她还是勉强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自语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子时。”回答她的是坐在一旁为她打着扇的辛楚,姜汐闻言心下暗道一声糟糕,辛楚见她神色有异,不由开口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姜汐转身想下床,却发现右脚完全走不了路,她有些沮丧地开口道:“今日,便是母后……母亲接我回去的日子。”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的琴声也有一丝停滞,但转瞬即逝,几不可查。

    今日风榭中又是高朋满座,薛简向窗外水面上的高台望去,那下面泊着一艘狭长的船,有曼妙的琴声荡漾而出,据说那是这风榭中最美的天女,却无人可以一睹芳容。谢祈侧过身端着一盏酒,在琴声中独自出神,唇畔却带着一丝笑。薛简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将那盏残酒饮尽了。

    薛简开口道:“想起什么了,如此出神。”

    谢祈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桩旧事。”他站了起来,转过身,伸了个懒腰,有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寂寥。

    薛简在他身后埋头整理着新采的草药,开口道:“总感觉这几日你整个人都怪怪的,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他想了想又开口道:“若说这帝都中最近有什么大事,也只能是桓冲北归这一件了,莫非……”

    谢祈拈起一枚佐酒的青梅砸了他的头一下,笑着开口道:“不要乱猜。”

    薛简撇了撇嘴道:“不猜就不猜,我总有种预感,要出什么事了。”

    谢祈刚想嘲笑他两句,却没到他话音刚落,山秀便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