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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医院,走出电梯,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就能听到骚乱的声音。
没等他们往约定好的医生办公室走,一位挺着啤酒肚的雄壮摄影大哥就打开门跑了出来。
他曾经在小阳病房前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裴月半还给他递过纸巾,所以两人还算熟。因此一见到他们,摄影大哥就一脸焦躁地摆手:“里面太乱、都快打起来了,你们现在进去,情况搞不好会更糟,我得先跟你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把拎在手里的摄影机换了只手,打开隔壁的空办公室,懊恼地边往里走边回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去通知捐献者的家属,本来以为能拍摄几段捐献者家庭的支持表态,让采访内容更加丰富,没想到却搞砸了。”
裴月半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和锦绣姐一起坐在沙发上。
苏崇礼见沙发被坐满了,就跑到裴月半的身后,守护小骑士一样地直直站着,存在感超级强。裴月半几次想回头,好容易才忍住没理他。
“最开始到她父母家的时候,只有她的母亲在家,听完我们的来意,她虽然担心,但态度倒也还好,我们就简单地做了科普和采访,然后把这次捐献的时间和地点都告知了她的母亲。”
摄影大哥说着,把他的摄影机放到桌子上,到饮水机前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然后自己也接了一杯,一口仰脖喝干。
喘口气,他坐到对面:“本来以为这就顺利结束了,没想到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捐献者的父亲,还有她的姑姑、姑父,三个人一起到了家。我们只好重新做说明,但我们刚说了几句,她的父亲就反感地拒绝再听,她的姑姑和姑父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我还想再劝,就被赶出来了。
停了几秒,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说:“今早他们又找到了医院,说是要见捐献者。毕竟是捐献者的亲属,我们就把人请了进来……当时捐献者已经进到献血室里了,听到她亲人到了的消息,就跟我们坦白,说这件事她和父母提起过,但是无法沟通、无法获得同意。尤其是她的父亲,非常固执,跟自己观念相悖的事,一句解释都听不进去。”
“我们听了以后,觉得这也是个机会,可以借此向她的亲人做科普啊,捐献者说的话她爸不信,医生说的话总该信了吧。……结果呢?我们把那几个想进房间的人一拦,都没来得及进一步作说明,场面突然就不可控制了。那个姑姑带着的儿子四五岁,一个劲儿想往里跑,被拦住就开始尖叫着大哭,孩子一哭,女人就开始骂,他丈夫则在旁边连吼带叫,说他们不同意捐献者献血,说捐献者是被骗了、医院是在害人。他爸倒是不说话,但是完全不听劝,从献血室把女儿拉出来,紧紧看着,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准她再进去……”
……
……
这状况已经不能用“乱”来形容了,裴月半听完,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她扭头看了一眼姜锦绣,姜锦绣正在闭着眼睛揉太阳穴。
突然,苏崇礼在后面出声:“那我们去看看吧。”
听到他的声音,裴月半下意识回头。
苏崇礼见她回头,顿时眼睛就亮起来,一点忧愁都没有地露出一个特别天真烂漫的笑脸:“别担心,总有办法解决的!”
“……”
裴月半面无表情扭回头。
别动手动脚的,我还没原谅你呢。
笨蛋傻白甜。
~
情况也已经了解了,总归是要去处理的。尤其现在捐献者邹小姐还因为自己父亲的强硬阻拦,没能开始进行抽血,如果一直拖延下去,等待造血干细胞的患者就会有危险。
苏崇礼说去就去,没等其他人说话,就自信地打开门跑了出去,剩下的三个人只好也跟了出去。
但沿着走廊刚走几步,他们就看见苏崇礼站在那件办公室的门口,贴着门弯着腰,鬼鬼祟祟的。
锦绣姐走近:“你在……”
“嘘!”
他不出声地用嘴唇说:“我、在、偷、听。”
裴月半看了看他悄悄打开的那点门缝,也绕到墙边,不动声色地偷听起来。
刚凑近,就听到尖利的男性声音,她往门缝看去,说话的是个穿着红毛衣的干瘦男人,胸口缝的小口袋还绣着花哨的花纹。
他在喊:“……你们还给我侄女打了好几天的药,那药如果对人有害怎么办?你们自己说的,那药是把骨头里的东西弄到血里,怎么可能不伤害人?!”
穿着医生白大褂的中年女主任在耐心地作解释:“我们打的药剂是造血干细胞动员剂。它是国际通用的、成熟安全的药,在国际上已应用了很多年,世界上有数万个案例,都没有任何问题。”
“别人再安全,也不等于我侄女就安全!如果她就是因为你们出事了怎么办?谁负责?谁能负责?那个得病的小孩吗?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要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你们把他家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问问,他们能不能负这个责!”
主任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而是继续平和地回答:“中华骨髓库为每一个捐献者都准备了一个意外险。不过到目前为止十几年了,还没有人使用过这份保险。”
见主任没按自己的想法回应,花哨的干瘦男人语气更差:“有保险又怎么样?人都出事了,你再多的保险,在多的钱,能把孩子的健康换回来吗?能吗!”
对医生说完,他又转身,对着身边沉默坐着的朴素黑脸男人说:“大哥你看,他们都说了,他们准备了意外险,这说明他们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出意外!而且保险这种东西,谁知道能赔多少?还不是听他们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男医生坐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在捐献者签完最终的捐献同意书以后,患者的医院那边对患者的治疗就会转入移植程序,为了准备移植,必须进行大剂量、毁灭性的放疗和化疗,患者的造血和免疫力很快就会处于零状态,会丧失造血功能!如果她现在终止捐献,患者不能及时获得配型相合的造血干细胞移植,那后果……”
“你什么意思啊?”
干瘦的男人瞪起眼睛,音量再次提高:“道德绑架!你们医院道德绑架是不是!”
“我绑架了谁?”年轻的男医生也急了,口不择言道,“如果捐献者没有签这个协议……”
“小王!”主任皱眉打断他。
小王医生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低头向被父亲拦在沙发上的邹小姐道了歉。
场面几乎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一直盯着里面的苏崇礼突然推开门,径直走到捐献者的父亲跟前:“叔叔,可以跟我聊聊吗?”
“你谁啊……”干瘦男人立马上前。
苏崇礼早有预料一样,顺势用手臂一把捞过他的脖子,点了点他的胸口,嘴角微挑对他说:“差不多得了,你说呢?”
干瘦男人顿了顿,摸了下胸口,闪烁着目光含糊说了句“我去找找我媳妇,也不知道这半天去领着孩子哪儿了”,说完就快步离开。
苏崇礼给他让开路,然后重新走到邹小姐父亲跟前。
“我能跟您聊聊吗?”他郑重地看着他,“就我们两个人,我有话想和您说。我保证在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您的女儿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您做出决定。”
这位父亲看起来不善言辞,没有那个“能言善辩”的妹夫挡在跟前,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苏崇礼才好。嘴唇动了好几下,依旧没能说出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他听着苏崇礼诚挚的不断请求,最终还是点了头。
医院为他们两人单独准备了办公间。足足过了一个小时,那位父亲走了出来,没有再做阻拦。
……
很快,造血干细胞的捐献开始,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裴月半看了看守在门口的那位父亲,正打算离开,却和他的视线对上。
那位父亲看到她,一直僵硬的表情稍微软了一点,对她点点头,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
裴月半礼貌回应地笑了笑,然后疑惑地转身走开。
但没等她想明白,摄影大哥就着急地走了过来:“我们这会儿得开始采访了,可是苏先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你快去看看!”
“锁在房间里?哪个房间?”
“还能哪个房间?就刚刚他和捐献者父亲谈话的房间。”摄影大哥边带着裴月半走,边说,“捐献者父亲出来的时候,苏先生就没出来。我敲门他不回应,我想打开门,却发现门锁上了。”
裴月半走到门前,敲敲门,果然如摄影大哥说的,没有回应。
她靠到门边:“喂。”
1秒。
2秒。
咔嚓。
第3秒,门锁被扭开了。
打开门的苏崇礼一直低着头。
他绕开裴月半,走到摄影大哥跟前:“我去趟卫生间,一会儿直接去办公室。”
“……好。”
摄影大哥看着苏崇礼离开,然后扭头看向裴月半,挠挠脑袋:“不大对劲儿啊。”
裴月半想了想,跟了上去。
她到卫生间的时候,苏崇礼刚洗完脸,姜锦绣也在对着镜子补妆。
收起口红,姜锦绣无意间瞄了眼苏崇礼的耳朵,挑眉:“你的耳钉呢?”
苏崇礼捏着粘在脸上的纸巾碎屑,义正言辞:“我今天没戴耳钉,肯定是你记错了!”
“那么大一颗钻石,想记错都难。”姜锦绣说着,回头看向裴月半:“对吧?”
发现裴月半在身后,苏崇礼的背猛地挺直。看起来就像只做坏事被主人发现的大狗,吓得耳朵和尾巴一起竖起来。
“给。”裴月半看看苏崇礼空着的耳眼,从包里拿出一根预备着的细耳钉,递给他。
苏崇礼抿抿嘴唇,忐忑地走到她面前,侧过身子弯下腰,把耳朵伸到她眼前。
裴月半捏捏手指,帮他戴上了耳钉。
“……?”
苏崇礼本来以为,他肯定会被裴月半拒绝。所以发现她手指碰到自己耳朵的时候,他意外得都愣住了。直到她的手指离开,他才迟钝地看向她。
“我知道耳钉去哪儿了,那个钻石耳钉可是我买给你的。”裴月半垂着眼睛:“你如果要不回来的话,我就真的不原谅你了。”
她抬起眼睛:“听到了没有?”
你做了正确的事情,所以我就稍微地原谅你一点。
只是稍微一点而已。
苏崇礼突然把她抱进怀里,蹭蹭蹭!
“我还没原谅你呢。”
“嗯!”
“记得去要回来啊。”
“嗯!”
感觉被他用大尾巴圈住了。
好烦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