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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何叶小朋友得出了一个很重要的结论:城主府并不是人们说的那样霸道,一些下人很猖狂,城主大人却很和蔼可亲,对待平民小孩异常和气,还会主动赦免小孩子偷盗的罪过。她蹦蹦跳跳地回了家,路上一想起城主小姐那张有趣的脸,就忍不住“呵呵哈哈”的笑出声来。
她的家跟林暮家在同一条街上,在西面街角处靠近十字路口,门前挑着一盏夜夜长明的红灯笼,照着两扇老旧的黑漆木门和白底红字的招牌,招牌上中规中矩地写着五个大字:何记杂货铺。铺子里多是些锅碗瓢盆的日常用品,也有一些修行人常用的物件,比如晶石,比如花精,再比如容易传输星力的合金刀剑。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坐在柜台后面,他的皮肤跟何叶一样的黑,牙齿跟何叶一样的白,浑浊的眼睛闪耀着劣质黄酒的光辉,一开口便喷出一股熏人欲醉的酒气。人们不叫他何老板叫他何老酒,小孩子们称他为老酒叔。
何叶进了门,坐在柜台后冷冰冰的板凳上,向何老酒讲述这一晚的见闻,讲得眉飞色舞,一口小白牙在灯下闪啊闪,两根羊角辫在脑后甩啊甩。何老酒眯缝着眼睛端着酒杯,听上几句就往嘴里嗞儿一口酒,拿她的故事当下酒的小菜,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外面忽然起了风,门前的灯笼将昏黄的影子摇晃着投进店里,木门也被吹得吱呀响动。他起身去关了店门,伸了伸懒腰对何叶说:“我看这俩孩子不错,何叶啊,多跟人家亲近亲近。”
何叶只当父亲又像往常一样喝多了说醉话,完全没放在心上,她仍然跟赵海几个孩子打得火热,偶尔去海神庙找晒太阳的黑豆玩。不过何老酒每隔几天都要问上一句,最近跟那两个孩子处的如何,他好像很喜欢听她讲跟林暮和海神庙月儿有关的事。何叶这才知道父亲是真上了心的,她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林暮和月儿跟别的孩子不大一样。林暮每天闷在家里打坐读书,月儿以前还去赶海,最近只在海神庙里读书、学刺绣。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别的孩子喜欢跟她玩这俩人却不怎么搭理她,唯一肯搭理她的就是他们养的那只小黑狗,那还是看在她喂它螃蟹的面子上。
不过何叶很快就发现,有种东西比螃蟹对黑豆更有吸引力,那就是晶石。据说晶石里凝结着各色星力,修行人靠它们来辅助修行。对黑豆来说晶石就是糖球一样的东西,放一颗在嘴里可以有滋有味地含上小半天。于是何叶衣袋里总是偷装几块店里卖的劣等晶石,用它们来代替螃蟹讨好黑豆。
何叶找黑豆玩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不再带那些男孩子一起站队形,而是迷恋上了教一只狗踢正步。她也不再跟那些男孩子一起上树掏鸟窝,而是迷恋上了看一只狗爬树。她的玩伴们对此大为不满,尽管不得不承认,何叶确实找到了一只会爬树的狗,但他们不能容忍一只狗抢了他们的风头。他们一致认为,何叶之所以喜欢黑豆是因为黑豆比何叶更黑,何叶只有在黑豆那里才能获得自信。
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叶气呼呼地找到在店里哼着小曲喝着小酒的父亲,严正声明要领养一只像黑豆一样聪明的狗,但必须白得像一根棉花糖,浑身上下不能有一个黑点。她要证明自己喜欢的是小狗,而不是小狗的一身黑毛。何老酒听着听着就好像被酒辣了舌头,咂了咂嘴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仰脖儿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何叶心里的气涨得快消得也快,说完要领养小狗的话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净,就这样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在外面晃啊晃,一不小心就晃完了整个冬天。第二年开春的一天,当她像往常一样从街上晃回店里,一眼就看到父亲的酒壶旁卧着一只白得像棉花糖一样的小狗,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
玩伴们很快就发现,小黑妞何叶身边多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狗,于是谣言不攻自破。她给小狗起的名字就叫棉花糖,棉花糖和黑豆一样都是吃的东西,但显然比黑豆好吃一百倍,所以她迅速地迷上了棉花糖抛弃了黑豆。不过,尽管她不再找黑豆黑豆却开始频繁地来找她,因为她身边有那么一只棉花糖。或许黑豆也觉得棉花糖是很香甜很好吃的东西,它最近经常在偷偷地流口水。
城主府的那次抓捕事件烟消云散,似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黑豆十分意外地享用了半个闲得蛋疼的冬天。金珞华知道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免不了又找儿媳妇促膝长谈了一番,从此巫山月再不去沙漠冒险,只在海神庙里拥着火炉读书,要么就是跟婆婆学刺绣,一次又一次把针刺在秀气的小手上。
金珞华原以为城主府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找月儿的麻烦,哪怕不动明枪也会射几支暗箭,但是明枪暗箭好像都被林英琦锁进了武器库里,完全不见踪影。只是她仍然难以安心,月儿之所以能自己逃出府来,不用问多半也是借助了身上的秘宝,秘宝的存在曝了光,难免引起城主府的觊觎,可是一直不见林英琦有任何举动,她禁不住向月儿询问了一番。
巫山月谨记妈妈的话,“碧海冰心”的存在不能告知任何人,哪怕是身边最信任的人也不行。她不得不撒了一个谎,说她之所以能逃出城主府只是因为对方看守松懈,她找个机会溜出角门,轻轻松松就逃了出来,至于那位四小姐,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在修行,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娇小姐,被敢跟男孩摔跤打架的巫山月打倒在地就很正常了。金珞华虽然怀疑月儿的话有点不尽不实,倒也没再深究。
金珞华最担心的还是儿子,这样每天都干巴巴打坐十来个小时总不是办法。她不得不跟儿子谈了一次心,把月儿遇险的原因归咎于儿子的不负责任,平生第一次把林暮很直接地批评了一顿。林暮也觉得自己的责任是不可推脱的,他没有照顾好月儿,也差点害了黑豆。黑豆只是那么大点儿的一个小东西,怎么能担负起保护月儿的重责?这简直是异想天开。林暮像晒蔫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听完了妈妈的训斥,第二天就抱着几本书去了海神庙,从此一天到晚待在庙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月儿。
巫山月习惯了一个人,起初对林暮的贴身看护还有些不习惯,那可恶的家伙在旁边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她在炉边刺绣却一个劲儿地扎到手,索性收起针线也去看书,拿起书来却仍旧读不进去,总觉得旁边有一道目光在瞧着自己,猛一抬头,却发现人家的眼睛一直紧巴巴地盯在书本里,压根没看过自己一眼,反而是自己,总在瞧着人家。她心里不自觉地有些恼恨,回过头看一眼那座巨大的海神塑像,心想就当这家伙也是一座雕像好了,不过是从此身边多了一座小雕像而已。小姑娘发现,这样一想心里果然舒服多了。
两个小孩一起偎在暖烘烘的火炉边,各自捧书而读,互把对方当成一座木雕石塑,间或抬起头来揉揉眼睛看一眼对方,莫名地展颜一笑,或就书上的内容交流几句。一只小黑狗卧在他们脚下,嘴里含着晶石闭目养神,偶尔会错把晶石当糖豆嚼上一下,嘎嘣一声硌疼了牙齿发出两声呜呜的呻吟。庙门紧闭,门外有风有雪有冬去春来大地的呼吸,门内有男孩有女孩有幼稚青葱的岁月里不可复制的别样温馨。
不过这样平淡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林暮就开始拿一支树枝,在门外雪地上做一些繁冗的计算。巫山月在一旁好奇地瞧着,很快就瞧出他是在计算谷星升起和降落的时间。那个上午,谷星九点十三分从东方升起,因为是白天看不到它的踪影,但人们依然可以沐浴它的光辉打坐修行。海神庙周围很空旷却无突出的高地,星光被小城里的民房建筑遮挡,要等谷星升起一段时间才能直射,所以林暮在十点钟左右就悄悄地躲到了海神庙后。
巫山月瞧着林暮溜出庙门,起身偷偷蹑在他的身后,发现他在庙后空地的中央五心向天席地而坐,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他在修行!
九岁才是星府成熟的年龄,七岁修行提早两年凝固了星府,必然会损失修行资质,这是一种杀鸡取卵的做法。毕竟资质不只是影响修行速度,还关系到星旋能否顺利凝结,很多人一辈子都修不出第四旋,就是资质太低无法凝结的缘故。巫山月从小就被灌输这些基本的修行知识,她相信林暮一定也很清楚,可他为什么要提前修行?她想不明白。
巫山月是冬季出生,其时太阳位于摩羯座。她刚刚度过第八个生日不久,已满八周岁,再过一年才可以正式修行。一年,好像有点久呢。自从上次发生了与城主府的冲突,她越来越觉得没有星力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或许林暮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提前修行吧?可是忍不住也要忍啊,这可关系到一辈子的修行前景。林暮已经忍不住了,她更要坚定不移地忍下去。
头一天巫山月忍着什么都没问,第二天林暮再去庙后她就开口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个茅草编的坐垫。林暮一怔,接过坐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挠头道:“月儿,可不要告诉我妈妈。”
其实他知道这是瞒不住的,也没想瞒月儿。他在这里一边保护月儿一边打坐,妈妈也挑不出什么不对,可妈妈肯定不喜欢他这样。他只想尽快点亮那个神秘的黑色漩涡,看看它到底是颗什么星,试试能否使用谷星吸取星光的修行方法,如果可以,以后就摆脱了久坐不起的日子。
人生有很多事情只在一个积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就像一个旅人走在茫茫沙漠,只要坚持前行不跌倒,迟早有一天会看到绿洲走进城镇繁华。
那一个神秘深邃的漩涡,没日没夜不停地呼唤,它无比饥渴地吞噬着应声而来的每一寸光明,演化着体内深沉庞大的黑暗,似乎它是一座永远都填不满的枯井,是一片永远都唤不醒的荒原,可就在某个不起眼的瞬间,它好像吃饱了一样,忽然打了一个饱嗝。漩涡里发出惊天动地的震颤,一道浓烈炫目的浅绿光芒从中飞出,直指黑暗中一个不知名的盲点。那绿光如水,那盲点如潭,那水在深潭处一丝丝汇聚一寸寸回旋,于是混沌开合,于是星云弥散,于是神力初凝,于是光明乍现。
惊雷一响,春天就这样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