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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不是说反就反的,即使他在鹤唳这里已经表了决心,但线人被斩的吕雉这一方,却并没有途径知道。
可是却不是无迹可寻。
此时,萧何已经将线人失联的消息传进吕雉耳中,其意味非常明确,韩信必然已经发现线人,看着情况,可能要反。
看到来自丞相的如斯推断,吕雉的表情难辨喜怒,更分不清是轻松还是更为紧张。
一个军神的叛乱,并不是谁都接的了的,当真正看到这样的消息时,所有人的感觉几乎都是一样的,这很有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为。原本挑拨那只假寐的老虎,只是想恼得它朝天下呲一下牙,可若是直接把它恼得挠人一爪子,这个疼,说不定要掉肉去骨。
“线人若死,鹤内侍不知道会不会遭受牵连,韩信府中人口简单,反而很难安排暗探,现在若要再安排人进去,肯定会立刻被发现。”萧何道,“他没找上我,应是没有想到人是我的,故而现在,尚可布一方迷雾,让他分不清敌我……接下来的时日,我就不与你等会面了。”
吕雉出宫不变,只能派亲信前往审食其府上,再次与“倒韩团”商量大计,季思奇便是其中之一,门客们纷纷交头接耳,计划怎么才能最简单有效的把韩信杀死。
“原本若是那位鹤内侍能寻机会出手,便是最好的了,只是不曾想,淮阴侯已露反意,我们却已经联系不上鹤内侍,现下,也不好企盼她自主行动。”一个门客道,“毕竟鹤内侍一介妇人,与淮阴侯相处近月,淮阴侯英雄盖世,实在难以抵挡,若是从此真心相伴,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敌人?”
若是一个月前,季思奇肯定要跳起来指着人家大吼“你胡说”了,可此时却没有说话,他不是不信鹤唳,可是最近听多了韩信的英雄事迹,他自己原本就很向往,现在差点就成了人家迷弟,看那怀疑鹤唳的门客的语气,若不是政治立场问题,他也是承认韩信“英雄盖世”的,鹤唳那样的女人,明显就是放-荡不羁爱壮男,和韩信天雷地火这样那样以后反水,真的是太有可能了。
“鹤内侍再如何,终究一介妇人,大局还是要依仗各位。”审食其出来打圆场,“皇上在前线的战况已经渐为明朗,想必不日将会有捷报传回,届时很有可能让淮阴侯改变主意,留给我们的时日,其实并不多。”
“辟阳侯所言甚是。”萧何道,“淮阴侯现在才有动静于他已是仓促,于我们也并不轻松,若皇上捷报传回,料到他凯旋在即,淮阴侯可能就不再行动,再次蛰伏,则错过这一次,下一次机会是何事,就难说了。”
“所以唯有趁皇上捷报传回之前,迫他露馅,大计方成。”审食其补充道,“敢问各位可有高见。”
“敢问大王,原本的计策,不是让淮阴侯露出反意,再寻人告发,上达天听,让皇上下旨惩处他吗,现在这个计策为何不用了?”
“我们都忘了一事。”审食其沉声道,“五不杀。”
场面顿时骚动,有门客惊讶道:“这竟是真事?”
“是真事,只是过去多年,当时皇上还未登基,鲜少有人当真而已,但皇上金口玉言,岂能食言。是以当初淮阴侯即使已经被人告发谋反,依然不杀,皆是因此。”
“这可怎生是好。”继续交头接耳,“见天不杀,见地不杀……”
萧何与审食其对视一眼,皆不乐观。
季思奇等啊等,实在跪得腿都麻了,还没听到有人提出历史上那个法子,实在忍不住了:“那让他不见天,不见地,不就可以了?”
“此话怎讲?”
这怎么讲,讲你们做过的事吗?季思奇忐忑的心肝脾肺肾一起颤抖,却也没有办法,鹤唳的失联让他实在有些扛不住,他现在感觉已经不怕她反水了,只要别出事就好,就算再怎么处不来,到底是一起跨越两千年的。
“随便拿个什么,罩住他,黑乎乎的不见天不见地,不就抓住了嘛,然后再杀……哎,其实只要让他意识到,皇上的话也是有漏洞的,他终究要死,那无论怎么死的,都没什么关系了。”
“罩住。”萧何摸了摸胡子,他与审食其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眼睛一亮,“钟室!”
终于从“杀死韩信”当事人口中听到这个词,季思奇有种终于把宿命交还给原主的感觉,只觉得一身轻松,又一阵感慨。
吕雉的长乐宫中,有个钟室。
那儿有一口大钟,铜的,巨大而辉煌,即使走过那钟的下面,抬头一望,那黑黝黝的钟口都会让人觉得心里惶惶。
自从参与“倒韩团”,季思奇已经不止一次找理由在这里闲逛,从好几次过去都是参观名胜古迹的感觉,到后来越来越觉得这个地方有血有肉,最后甚至都不敢去了,怕自己踏进去就走不出来。
而现在,他又走了进去。
吕雉在对着钟发呆。
自从戚姬突然神经病一样跳起来和她在宫中争宠对抗,她已经很少有这么静心的在除了主殿外的其他地方这样静立的机会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她还是镇定自若,仿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事实上,可能萧何、审食其都早已知道,她的心里,犹如有一盆沸水,时时刻刻都没有冷却过。
季思奇也是渐渐察觉出来的。
她并不喜欢她所做的一切,她甚至不喜欢她所做的一切所求的事,这一切都是世事所迫,她甚至不是为了活命,而只是为了一口气。
越追溯前缘,越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最慕少艾的年纪,她一个望族大小姐,被父亲一句话嫁给了大自己十岁的闻名乡里的混混,自那一刻起,她心里的沸水应该就不曾平息过。
以己度人,季思奇甚至说不清以吕雉这份心性,她到底有没有爱过刘邦。
不管爱没爱过,想到他们一路走来的经历,对吕雉来说,都仿佛是一场悲剧。
有几个女子能够嫁人后,生活水准从小康直接掉入赤贫?
有几个女子能怀着孩子支持丈夫揭竿而起,不到二十成了他那支越来越大的起义军的后盾?
有几个女子能够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在几十年后的现在都让那些已经封侯拜将的男人暗暗忌惮?
又有几个女子,会有这种,在与丈夫一起被追杀的过程中,被丈夫亲手连带着自己的孩子,推下马车自生自灭的经历?
她因此在西楚霸王的军营中艰难求存了三年,只有审食其与幼子伴在身旁。
就在她这样九死一生回去后,丈夫却已经另觅新欢,同时还怀疑她与其他男人的清白,渐渐没了半丝信任与情感。
而即使这样,她的家族,她的父兄,还在为这样的男人浴血奋战,直至夺得天下。
季思奇出神的看着吕雉,她已经不年轻了,脊背挺直,却瘦削得仿若能一折就断。
她说这个天下有她的一半,现在他觉得,她已经谦虚了。
这个天下,就应该是她的。
“我若真的杀了韩信,你可知会有何结果吗?”吕雉突然问,声音低哑。
季思奇躬身道:“皇上会忌惮与您,可您已经不在乎了。”
“嗯……然后?”
“您与皇上有了共同的秘密和立场,您成了皇上的刀斧,您比原先更为……有用,和不可剥离。”季思奇很难将这样的意思说得很委婉,这几个词说得他汗都下来了,“他会发现他还有很多很多地方需要你,需要吕氏,所以,他不会再任由某些小人动你,而太子,也会更加稳当。”
他头埋得更低:“皇后,杀韩信,稳天下,搏信任,值。”
吕雉闻言,沉默了许久,环视宫室,忽然抬手,指了几处:“这些地方,埋伏刀斧手……”
“是。”
她挥袖子离开:“便让韩信,与这方天地,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