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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古代,也不是天天有械斗和灭门惨案的。跌宕起伏的刺激生活从来只存在于小说中,比起历史书上动辄隔了十几二十年一次的战争,事实上有些古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腥风血雨或生离死别。
所以大半个月过去了,李远佞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他做梦都在一遍遍回味自己在云兮楼的所见所感, 那么一个瘦弱的女子在进门后的一举一动都将刚柔并济体现到了极致, 她的眼神灼热而清醒, 鲜血浓烈而刺目,在她路过他毅然奔向窗户的那一瞬, 他甚至能闻到一种像金属一样冷冽的气息,充满了一种熟悉但又陌生的味道。
像沐浴了腥风血雨的长辈一般杀伐果断, 但又因为她的身份而更显得陌生。
总结下来似乎只有两个字能形容,神秘。
这对一个顺风顺水了十多年, 看来以后会继续顺风顺水,却还怀有些英雄情结的男孩来说,真是莫大的刺激。
怎么让她走了呢?他无比懊恼。若是她能跟他回来,他肯定能找最好的大夫给她疗伤, 帮她找到亲人,如果她没有亲人了, 那以他们家的本事, 安排一个孤女,还是绰绰有余的呀!
再怎么都好过现在她生死不明、不知归处。
可别到死都觉得他李远佞是和那些女票客一样的人啊!
虽然悄摸悄托了兄弟去满大街寻找那女子,但他心里就是觉得这人肯定是再见不着了,如果不是死了那便是躲得远远地,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他和好兄弟把这云兮楼丧尽天良的管事和老鸨子整得哭爹喊娘的这一幕。
虽然到最后都没查出到底是哪个混账向那女子下的毒手,可云兮楼这阵子是真的不敢开张了,至少要等羽林大将军家的小公子走了才成。
又是一场马球比赛过去,这次李远佞有些不在状态。
幸而他本来也只是作为一个奇兵,专门用来打乱对方套路的,主力们的状态还都完好,正常发挥之下还是成功晋级,继十六进八以后成功八进四,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最严酷的三甲之战了。
赛后,所有人都觉得小家伙这样下去不好,决定带他娱乐一下,一群人相互扯着,呼朋引伴的去了一个会馆。
会馆从名字看是有别于青楼,但实际上两者却也只是现代私人会所和普通夜场的差别,会馆大多是一个或组队的若干妹子镇场,这些妹子能一人担起一个娱乐场所,自然是有本钱的。
艳名远播那是门槛,其后必须身怀绝技,或有大才、或擅音律、或是舞艺精湛,不像青楼专接待寻欢客,她们首先是卖艺的,其次才是卖身的。
这样的妹子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泡的,不仅要拿钱砸,还要有权势地位,最狠的还要求有盛名,一个个把品牌经营的理念发挥到了极限,恨不得把自己打造成天上的仙女,下凡造福人类屌丝的。
不过再怎么拽,到底还是服务行业。
言蟾小筑看名字没什么名堂,里面却藏着一个风月俏佳人,花名宫月,平时喜欢作道姑打扮,一身广袖长袍,手握玉柄拂尘,身形相较时下流行的丰腴之美略瘦一点,但也是圆肩丰乳,玲珑有致。
这次佑吾扬威队的男子天团打了胜仗,当晚就来了言蟾小筑这儿,宫月不知道有多兴奋,得了消息光准备就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待那些公子来的时候,却又故意弄乱了一点摆设,显得随意平常。
比起曲意逢迎,那些公子们更喜欢这种日常的调调,如果有个更有种的敢试试引他们倒贴,估计会更有效果,只是她还不敢试。
领头进来的就是这次的带头人,也是最近她最年少多金的凯子,当朝宰相张柬之的孙子之一,张铎。
张柬之早年是受狄仁杰引荐上来的,虽然仕途几经沉浮,但有女帝最仰仗的臣子保驾护航,最终还是登临了这大唐官场的顶端,且不负狄仁杰的保举,继承了他耿直敢言的作风,让治国风格深得太宗精髓的女帝又爱又恨,一路青云直上,门楣兴旺,在现下的政坛,也是一个中流砥柱。
张铎今年刚刚加冠,作为宰相家满山满谷的男丁之一,和二房长子李远佞一样没什么事业压力,确切说佑吾扬威队里这一群吃饱了撑得玩马球玩到能打职业联赛的富二代都一样,大家很有共同语言,身为地头蛇,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自然要分享,发现自家兄弟状态不对,当即大方的请客邀众人一起到红粉知己这儿松快松快。
等众人已经围坐起来开始在玩时,张铎找个机会私下里拉住宫月,给她指不远处独自垂头丧气坐着的李远佞:“那是右羽林卫大将军家的小公子,这阵子遭妖精迷了魂,仙姑姐姐可得帮弟弟拉他一把。”
宫月听了,手里拂尘一挥扫了张铎一下,嗔道:“小相爷打趣奴家呢?你挂心人家被妖精迷了魂,奴家倒要问问,前阵子又是抓人又是找人的,小相爷又是被云兮楼哪个妖精迷了魂呢?”
张铎嘿嘿一笑,却不明说:“姐姐休要乱想,弟弟总归还是最向着你的,那儿的庸脂俗粉哪及得上姐姐分毫!”
“那你还一个劲儿往那儿跑!”
“这不是为了我兄弟嘛。”张铎一脸无辜,“宫月,他们还等着呢。”
宫月一惊,这就喊了名字,显然小相爷对着她是没打算压着坏脾气,她当即一笑,给他抛了个媚眼,随手拿了杯酒悠悠然走到李远佞旁边一福:“公子安好,奴家敬公子一杯。”
李远佞虽然骄傲有些任性,但教养还有,他一口干了杯中酒,大眼睛看着宫月,一副等她说话的样子。
“公子似乎心情不佳,”宫月顺势坐到他身边,“今日的比赛打得甚是精彩呀,公子为何低落呢?”
李远佞看看她,眼神下意识的瞥过她的脸、肩、胸、腰,宫月心里暗笑,微微挺了挺胸,拿了颗葡萄递过来,笑意嫣然:“公子,请?”
李远佞乖乖的张嘴咬住了葡萄,嘴里鼓鼓囊囊的吃着,一边吃一边继续打量,摇了摇头。
“怎的?不好吃么?”
“太胖了。”
“啊?”
李远佞摇摇头,转开来:“我不要吃,你太胖了。”
“……”饶是宫月八面玲珑,此时也不由得望向张铎,有些无助,“这,是夸赞吧?”她定了定神,“谢李公子称赞。”她语气有些虚,强颜欢笑,“若论圆润丰腴,奴家尚不及隔壁的姐姐呢,李公子谬赞了。”
李远佞没说什么,他吐了葡萄核,左右望望,自己捞了葡萄盘子过来捧着吃,一颗又一颗停不下来,吃得像个自闭儿童,似乎完全不想搭理其他人了。
宫月当然明白李远佞不是在夸赞了,她并不生气,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时不时顺着一旁热闹的玩乐声招呼一下,没一会儿,她便起身应其他几位的要求去抚琴一曲。
正摆好了琴,焚香净手之时,门外忽然一阵喧闹。
一个小厮一脸慌张的冲了进来,叫道:“月妈妈!恒国公、邺国公来了!”
妈妈是这个小筑的管事,其实就相当于宫月一个人的老鸨子,人人都叫她一声月妈妈,她十多年前就在这小筑中做事,从顶梁柱做到现在带顶梁柱,也是个风韵犹存的富态大妈,此时她一脸惊讶:“哎呀,怎么的,老身没接到消息啊!”
“怎么回事?”张铎一脸不耐,“他们来做什么?”
“哎呀爷你们莫急,老身去去就来,去去就来,女儿,你招待着!”月妈妈圆滚滚的弹了出去。
“往日这些日子,恒国公和邺国公会带好友来此吃酒。”宫月款款迎上来,“今日我们是挂了谢客贴的,专程等诸位来,小相爷你万莫生气啊。”
“哼!”张铎直直站着,其他人虽然在洛阳都略有亲故,可当然远不如他是洛阳土生土长的贵公子,自然要站在最前头,远远见门似乎开了,他咧嘴冷笑一声,“哟,女支子逛窑子,省亲不成?”
一旁宫月脸色一僵,勉强的笑了笑,还是道:“小相爷……”
“我道谁这么大面子,让我们宫月姑娘都关门谢客,这不是神都最炙手可热的……什么来着?”一群人径直走了进来,领头一个男子长发披散,一身素淡的白袍,长眉凤眼,高鼻薄唇,一张脸拆开看五官个个顶尖,合起来更是帅得不可方物。
他身旁站着一个略矮一些的男子,绛红的绸衣上绣着大朵的牡丹,面目较前面的男子更为清秀一点,头发虽然披散,但在鬓角编了个小辫儿,虽然这般穿着打扮,但却丝毫没有女气,看起来舒朗柔和,笑意浅浅。
他们身后则还有四五个人,有英挺男子也有中年官员,双方皆站着不动,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奴家见过恒国公、邺国公!”其他人都斗鸡一样站着,宫月也只能跪下,她原也不需要这般大礼,可此时这样的气氛下,她宁愿跪在那儿面对地板,也不愿抬头掺和这个烂摊子。
“宫月啊宫月,老远就闻到你自家的百蜍香,我就道你肯定偷偷窝在这儿给人抚琴了,怎的跪下了,起来起来,继续继续。”牡丹男似乎很会调节气氛,一边扶起宫月,一边对身旁的白袍男子道,“哥,这是佑吾扬威队呀,你怎的总记不住。”
显然,这就是恒国公张易之的弟弟,邺国公张昌宗了。
“嗯,佑吾扬威。”张易之淡淡的应了一声,眼神扫了一下一旁,球队几人初出茅庐,都没什么表情的与之对望,张铎更是似笑非笑的站出来:“二位国公果真名不虚传,擅闯美人乡,擅夺美人恩啊。”
这样的话听多了,打到他俩身上不痛不痒的,双方年纪相仿,可张家兄弟分明更有经验,对视一笑,张昌宗道:“小相爷就算嫉妒,也不要如此沉不住气呀,若是心里向往,与兄弟说一声,定会倾力向皇上举荐您,以小相爷的资质,虽然容貌体态上略有不足,但凭你出身尊贵,就冲着相爷的面子,也定会盛宠不衰了。”
他说着,仿佛真的替张铎“盛宠不衰”高兴,还诚恳的笑了起来:“我们兄弟俩出身贫贱,当不得圣恩,只盼小相爷到时候,能提拔我俩一下呢。”
这一番话说得像是往张铎心里满满的浇了一盆火油,他都快炸了,宫月此时站了起来,连忙抓住张铎的袖子,强笑:“国公大人莫说笑了,奴家好不容易迎来这么多贵客,你还说保举来保举去的,岂不是让奴家不好过吗……说来,今日不少生面孔呢。”她强行转移话题,作势往张家兄弟俩身后探看。
“对你是生面孔,对他们可不是。”张易之说着,也不介绍,袍子一撩就坐在了琴前,早有机灵的仆人上了茶水点心,他握着杯子,“都坐吧,听说你有新曲,可不能闻而不入。”
宫月有些尴尬,一旁张铎已经呼哧呼哧喘上了气,正想找兄弟干这群男宠,却见球队诸人表情都有些诡异,看着刚刚坐下来的一个人。
此人就近坐下,一直不出声,此时坐在了同为角落的李远佞旁边,也是昂首挺胸,丝毫不注意其他人的目光。
李远佞方才一直吃葡萄看好戏眼睛滴溜溜的,他们家是世代武将,张铎家政坛顶梁柱,都是被枕头风吹了好多年没吹死的类型,与张家兄弟这群媚上的暴发户早就明火执仗干了多年,根本不需要虚与委蛇,此时直面耳闻多年的撕逼现场,他看得很是开心,只是知道自己斤两,忍着不添乱而已,可一眼看清旁边坐下的是谁,他立马炸了:“啊!你!”
那人瞥了他一眼,面容僵硬,怡然不动。
“咦!!!”熊孩子极为夸张的发出了一声嫌恶的声音,抱着葡萄盘子往远处平移了一会儿,才放心的拍拍胸口,一脸天真道,“我娘说,无耻,是会传染的!我要离你远点!”
他年纪小,看起来也特别乖张任性,这话说出来毫无违和感,一时之间张家兄弟都眯着眼看了过来。
“阿远,他是谁?”张铎仿佛看到了好戏的苗头,兴致勃勃的问。
“这个啊,我们的手下败将!”李远佞倒没显得特别骄傲,“长兴武馆的武师,严青镕。”他笑容很是嘲讽,“他打了一手好球呢,只是可惜,如果不是急着赴京承恩,如今来这,说不定就是另一个身份了呢,哼哼!"
话虽难听,但他对严青镕实力的认可却也直白的体现了出来,严青镕本来脸色僵硬冷凝,闻言竟然惊讶的朝他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别看我!恶心!”李远佞又跳了起来,“你还不如一个女子!人家受辱都知道拼……哎呀!”
他忽然一个倒仰,朝后一摔,后腰正磕到一块突出的假山上,他好不容易站住,捂着后腰,脸露痛苦之色。
“怎么了?”周围人纷纷问。
“嘶!”李远佞面色清白,“好像,崴了下……”
“噗!哈哈哈哈!”一旁张昌宗毫无风度的大笑起来,连带身后那些战战噤噤的官员也吃吃发笑。
严青镕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起身,弯腰探手往李远佞脚踝按去,却被一个队员一把打开怒喝:“你做什么?!”
“在下是武师。”严青镕沉声道,“这样子,似乎不像崴了。”
“要你管!滚开!”
严青镕立刻收回手,站直了冷声道:“那请便吧。”
小将军受伤,自然不会久留,被一干兄弟灰溜溜的抬了出去。
宫月暗暗松了口气,原本以为他们走了,貌似来找茬的张家兄弟会就此离开,却见张易之纹丝不动的坐着,还一脸不耐烦的催促:“怎的,不弹了?”
张昌宗一脸无奈:“宫月姑娘,我们真的来听琴的。”
“好,好。”宫月连连点头,凝神抚起琴来。
悠扬的琴声中,小筑里的一切都是安静的,严青镕如一尊僵硬的石像坐在角落,表情冷硬,眼神空茫。
突然,他往假山后看了一眼,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刚才李远佞跌跤的地方。
一块圆滚滚的鹅卵石,突兀在烛火下反射着跳跃的光。
看了看隐在假山后回廊边上那一圈流水下的鹅卵石,他挑了挑眉。
似乎是发现了有趣的事,他死寂如渊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