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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结地方的柳林
画眉索朗班宗2
不会远走高飞
注定很快相逢
——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仁珍翁姆的死讯传入布达拉宫,死因是胎死腹中。仓央嘉措在悲痛中为其主持了隆重的超度法会。趁着亡妻亡儿尸骨未寒之时,拉桑汗暗中集齐三万骑兵缓缓向那曲进发,企图在那里集结藏北各地的蒙古武装力量,悄悄为打仗做准备。嗅觉灵敏的藏王干脆丢下拉萨城的所有政务,一心扑到军营中加紧操练兵卒。
打完佛七后,仓央嘉措致信藏王催问玛吉阿米下落一事,是时藏王并不在府里,这封信让德吉梅朵公主得到了,信中仓央嘉措对玛吉阿米的切切情意令她醋性大发,于是她摩仿父王的笔体回了一封信,并偷用父王的玉印加盖了钤文。
不久,仓央嘉措就收到了此信,信上云:此女已殁,尸首已埋,请莲座万要看破放下!
他一眼便看出这封信乃是伪造,猜到多半是出于胆大妄为的德吉梅朵公主之手,立即回信云:
砂石伙同风暴
刮乱老鹰的羽毛
姑娘虚情假意
使我心烦意恼
德吉梅朵看到他的信后心中恼恨交加,假传父王的命令,坐着藏王的车驾连夜入宫。仓央嘉措听说藏王深夜求见还以为有什么秘密的事,他令侍僧先将藏王迎入日光殿内小书房,自己穿好衣服随后赶到。不久侍僧又匆匆跑回来禀告,说来者并非藏王而是德吉梅朵公主。仓央嘉措这一刻已对这个娇纵的女孩子厌烦以极。他想,正好借此机会与她一刀两断。
德吉梅朵他的书房等待时,随意翻阅他的诗稿,看到类似情诗的文字就气得揉成团儿扔进窗外的莲池。仓央嘉措走到门口,在月色下看见莲花池中到处是废纸团儿,还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情,待他走进去才发现那些都是自己的心血,当时攥紧了双手,忍无可忍地说:“你在干什么?!”
德吉梅朵趁他还没过来制止紧着多扔几篇,嘴里竟还愤愤不平地说着:“什么杜鹃、什么画眉,依我看都不是什么好鸟!我才几日没来,你就又不老实了!”
仓央嘉措道:“你疯了吗?你竟敢如此与我无理取闹!”他说着便抓住德吉梅朵的胳膊,将她一把扯下殿基台阶。
德吉梅朵自己没站稳摔倒在地,反而赖到他的头上:“你!你才是疯了呢!从小到大还没人这样对我!呜呜呜……”
仓央嘉措检拣散落的稿纸,发现今日新作的一首诗也被她丢进了莲池,气得简直无话可说,他伸出手指了指她,道:“你给我安静一下!”然后,他拿起毛笔细细回想了一番,又重新把那首新诗写出来。
德吉梅朵感到大为不满,他都不说先把她扶起来,竟然先去顾他的诗!谁知仓央嘉措写完,继而又作了一首绝交诗,草草地写在一篇散草纸上,丢给了她。
德吉梅朵惊愕地捡起来,见其诗云:
花儿开过再落
情侣相好终老
我与金色小蜂
却要分道扬镳
而后,仓央嘉措令侍僧将不依不饶的德吉梅朵抬出日光殿,塞进马车,送回王府。在做这一系列的动作时,他发现自己对德吉梅朵的哭声已变得无动于衷。
就在当日三更时分,拉桑汗率领十二万铁骑兵——扬言其中有两万沙俄鸟枪兵——从那曲出发。大军直指拉萨方向进发,在当雄等地与藏军交火,藏蒙双方打响了开战的第一枪。同时,次仁扎西王妃也率领三万精兵从藏北起兵,经由堆龙德庆向拉萨方向行进。战情火速报入布达拉宫以及各大寺院,震惊了还在熟睡中的拉萨城!
凌晨,班/禅大师匆匆集结最有声望和政治影响力的首脑人物,包括吉雪第巴、拉木降神人、色拉、哲蚌二寺堪布、政府各要员、蒙古诸施主等,共同商议对策,撮合双方签订停火协议。仓央嘉措明知道这种调停是徒劳的,却也只能附和出席。经过一整天紧张开会研究,调停委员会最后议决:藏王桑结嘉措辞去地方政府的职务,将贡嘎宗拨给他作为食邑;拉藏汗保留“地方政府蒙古王”的称号,返回青海驻牧。并拟定了两份停火协议,让双方军政首脑在其上各自加盖印绶,以示同意。暂时的停火都只是装装样子,真正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藏王不可能放弃政教军大权,而拉桑汗也不会听命于喇嘛的调遣。
仓央嘉措再也按耐不住了,这次他一定要派自己的人去寻找玛吉阿米,重点要找的地方当然是琼结和拉萨,如果找不到再扩大范围,在军事管辖异常紧张的区域里,朝不保夕,人人自危,即便是法王莲座想要办点事情也是难上加难。仓央嘉措有时甚至亲自乔装成平民,混在滔滔人流之中,仔细打量每一个过往的人脸。
战火随时随地还会燃起,仓央嘉措希望能在那之前找到玛吉阿米,把她藏到自己的地盘,就算在这场战祸中连自己都难活命,也要保护她到最后一刻。
在拉萨雪城的边缘地带有一条没有名字的街道,战乱频仍的年代里,就算所有的人都失业,这里也不会断了生计。街道中有许多破旧狭窄的民宅,一半以上住的是寡妇。灾害的年头里,男人只要拎着一小绺青稞或是一小包茶叶,就可以走进任何一间屋子,在那里面过夜。
达娃卓玛虽然永远都不肯摘掉黑面纱,但她拥有一双水灵的眼睛和丰盈的翘臀,留宿在她家里的房客,很少去而不来的。她是个苦命的女人,曾被一个有钱的商人娶回家做小,三年没有生育一儿半女便被商人赶出来,从此再也没人来提亲,爹娘死后,哥嫂也容不下她,她只有开门做生意养活自己。类似这样的故事很多很多,都是这条街上的老生常谈,没什么新奇。
清晨,驼背的丹巴刚从达娃卓玛家里出来,在阴霾肮脏的小胡同里走着走着,迎面来了一个体格敦实的年轻人,是上次在这里碰到的送水的小伙儿那森,那天他们说了许多话,他经常给达娃卓玛家送水,驼背丹巴觉得他肯定在达娃卓玛家里过过夜,那他得给她送一年的水才抵得过两大块酥油的价钱。达娃卓玛的身价就是两大块酥油。驼背丹巴这是第二次来了。
大早上又碰到不想见到的人,驼背丹巴故意把本就弯曲的脊背压得更低,躲过那森的目光。那森挑着两个大水瓮,呼哧呼哧地走过去,好像真没认出他时的。
达娃卓玛家的门被那森叫开了,驼背丹巴很不开心地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胡同路口,蹒跚而去。达娃卓玛戴着黑面纱从黑洞洞的小屋子里走出来,恭恭敬敬地接过那森的扁担,立在土坯墙边,对他说:“这两天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水还没用完。”
那森拉着脸说:“那个驼背就是在蒙古人的火药厂里干活的,你打听出他每天早晚收工的时间,就能估计出他每天干多少活,再问问厂子里总共有所少人,这样就可以算出每天生产多少火药了。”
达娃卓玛说:“我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他不肯说。他说这是绝对保密的事儿。”
那森厉色道:“哼,对一个表子有什么可保密的!你态度不够好,说话不够甜,干那事儿不够积极,每次都打听不出有用的情报,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再有这么一回我就去禀告第司!”
达娃卓玛看看他,反倒把双肘插了起来:“你去禀告第司吧,就说我百无一用,但求一死。”
那森忽然转变了态度,陪笑道:“瞧瞧瞧,又来了,你想死,我可不答应。好了好了,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挑水给你喝,累得满头大汗,你还不体谅我点儿,快给我捏捏脚,捶捶腿。”说着将一条矫健沉重的膀子搭在达娃卓玛的肩头,推推搡搡地把她弄进屋里去了。
晌午过后,那森在遍地泥泞的小胡同口遇见了一个漂亮人物,净净的脸蛋,唇红齿白,看着比女人还受用。这个人看见那森一脑门子问题,便停下脚步,问道:“小哥,请问这里有没有叫玛吉阿米的姑娘?二十来岁的样子,眼睛又大又亮,眉毛细长,牙齿很白,发迹上编了一圈辫子,辫子齐腰长,小圆脸儿,像晴天的月亮,个头大概到我肩膀这里……”
那森觉得他描述的像是九天玄女,就算不是个神仙,也应该是个大家户的千金,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有那样的女人还用得着在这里呆着吗?那森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两边腮帮子上的肉来回直颤。
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泥泞的小胡同口停住脚步,向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那森挑着两个大空瓮边走边琢磨,忽然觉得他刚才描述的有点像一个人,虽然绝对不可能是她,但就这条街上来说,最接近的只有她了。那森见过达娃卓玛的真面目,她的脸上有许多深深的类似烧伤的疤痕,皮肤通红,看上去有点吓人,戴上面纱之后,如果使劲儿地瞅,还是能看到那些恶心的伤疤,总之她就是靠一双眼睛和一对肥臀招揽生意的。
假如爱情不是天意,谁会想到,仓央嘉措从泥泞的小路上折返,走进了那个肮脏阴霾的小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