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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府。
“风雨欲来啊,陛下这是要有大动作了。三儿,你可准备好了?可有章程?”发话的正是严氏的大家长,当今天子的外祖,大将军严放。
严放膝下三子一女。长子严骏,沉稳谨慎,任职京营。次子严骐,承继军中,接掌边军。只有三子严骥,出身武将世家,却偏偏带着一股子书生意气,走上了文臣之路。
严放打心眼儿里觉得三子单纯澄澈,不太适合文人之间的那种机谋诡意。真要说起来,反倒是长子,行事周全,心眼颇多。奈何偏生入了珵儿的眼,这两人倒是意气相投。
严放还记得,当日珵儿曾言,“大晋朝堂,如今需要的不是左右逢源的官场油子,而是锐意求变的有识之士。三舅舅心系民生,针砭时弊,很有见地。最为难得的是,想百姓之所想,忧百姓之所忧,并非仅仅纸上谈兵,而是真正调查过,了解过。
阿娘有言,让儿放手施为,严家会永为后盾。儿欲行新政,户部将是首战,唯有严氏子坐镇,儿方能安心。三舅舅为人讲操守,有原则,最是合适不过。他不需要钻营官场那套,有朕在,自不会让人动严家分毫。”掷地有声,占情占理,不容拒绝。
“陛下志存高远,意在根除弊政。此为不世之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吾辈有幸参与期间,自当尽心竭力。
现下,尚书告罪,陛下又令户部牵头,各部协作,儿子主事户部,责任重大,已是细细思索,拟了细则,正待上呈陛下过目。
儿子以为,当前要务有三:一是,要制定分级定户标准,输籍定样;二是,要复核各地上报的年均物价,拟出最终朝廷折税价;三是,要严审土地买卖过程,与吏部共同商议考核办法。”
“嗯,还算条理明晰。你资历尚浅,贸然执掌一部,再加上严家如今风头正劲,恐怕明枪暗箭不会少。你行事务必谨慎,莫要被人拿了把柄,坏了陛下大计。”
“爹您放心,儿子晓得的。嘿,说来也不知珵儿这脑子是怎么长的。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以前和嫣儿、煦儿他们一块儿胡闹,搞得妹妹都要愁白了头。这会子,当上了皇帝,手握乾坤,却是出手不凡,行事惊人。莫不是天生帝王。”
“三弟!慎言!皇帝就是皇帝。纵使陛下待严家亲近,然礼不可废。”严骏眉头微皱,颇为郑重。
“大哥,我知道的嘛。不过这里都是自家人,又没外人,有什么打紧的。”严骥倒是咧嘴一笑,摆了摆手。
严放眼见二子神态,心下有数,抚了抚须,沉吟道:“老大,为父知你素来谨慎周到,也明白你在顾忌什么。只是,陛下玲珑心思,聪慧敏锐,她一片赤诚待严家,若我们不能以真心回报,那岂不是伤了她心?你,可明白?”
严骏接触到父亲目光,意识到父亲这是在提点自己,忙不迭点头,“儿子晓得了。”
严放深知长子老成世故,想必是一时想岔了,便换个方式,“你认为陛下以女子之身走到如今这一步,手段卓绝,深不可测?你也是熟读兵书、上过战场的人,己方有高手如斯,你有什么好忌惮的?该畏惧颤抖的,是对手,是敌人。”
“爹,儿子明白您的意思的,只是,只是珏儿那边,唉,”严骏无奈叹道,“嫣儿与珏儿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早已是两心相许了。
严家与珏儿两兄妹早就绑在一起了,本来,依照形势,势必是要与许氏和赵玠斗上一斗的,哪里晓得会发展成这样子。珏儿正直纯善,纵使宫闱险恶,有严家在,只要嫣儿乐意,那也是良配了。可是,可是如今这般,恐让他们兄妹生隙啊。”
“喔?那你是怎么想的?还想再做一朝外戚?”
“爹!您这是哪儿的话呀!儿子没别的意思,珵儿也是我外甥女,自小看着长大的。她很好,很适合那个位子,儿子是支持您和妹妹的决断的。只是,毕竟帝王多疑,珏儿如今是康王,又曾是问鼎大位的热门人选,若是和严家结亲,恐怕小人进谗啊。”
“唔,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先前茹儿有和我提过,嫣儿和珏儿的事情,她也清楚,很是乐见其成。茹儿同我说,珵儿曾与她有言,说日后会立珏儿的子嗣为储君。那怎么能行?待到日后珵儿诞下麟儿,岂不是乱了纲纪,让小辈如何自处?
嫣儿是自家人,品行性情信得过,到时坚持推拒,再加上身边人劝一劝就是了。只要你没那个心思就好。”
“咳,”严骏讪笑几声,“稳扎稳打,步步谨慎,方为家族长盛不衰之道。严氏正是身处风口浪尖,已经很遭嫉恨了。儿子见那周礼安,便日日都是铁青着一张脸,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何况,除了珵儿,儿子也想不出来谁能解如今乱局。珵儿好,严家才能好。”
“周礼安?你且看着,好戏还在后头。”严放思及赵珵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但笑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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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
“两税法?土地买卖法?竟是如此!”许济昌端坐上首,喃喃低语。
“父亲,皇帝此举,是何用意?那严骥不过而立,却以侍郎之名领尚书之实,皇帝这般抬举严家,可是要打压许氏?”
“呵,抬举严家来打压许氏,这种事儿还少么?”许济昌眼皮一掀,嘲讽道,“赵晟不正是此间翘楚?
只是,这却并非赵珵风格。此事没这么简单。你可记得,月前赵昊上书要求进京一事?赵珵是怎么回复的?满朝文武恐怕都以为她会拒绝,可是,她却同意了。”
“这,今上因孝悌之道提出推恩,因而见宠于先帝。而赵昊亦以孝悌为由,提出吊唁兄长。若是今上不应,那岂非是自我否定,前后不一?那声望必定受损。”
“这是其一。呵,你还记得,当日殿前,她说过的一句话么?她说,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啧,祖宗之法不足守,她这是要改祖宗之法啊。”
“什么?”许维云大惊失色,“她要改制?那岂非如同昔日赵王?那我们要如何应对?上书反对?煽动民怨?”
“不,她不是赵昊。”许济昌闭上眼,复又猛地睁开,“此事大有可为。
昔年赵昊确有才华,提出的举措也于国有利,只是不给我等世家留活路罢了。他要清丈土地,要重新定税,要清理隐户,要打压世家。可是赵珵却不然。”
“父亲,孩儿不懂。户等一定,便是要按财产多少交税。世家产业遍布,这不正是针对世家么?”
“呵,定立户等,你看谁来定?土地自由买卖,又是几个意思?
土地田庄往庄户下面分一分,都散开了,能定几等?庄户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主家手里,自由买卖?那等名义上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你当为何法令一颁布,当日朝堂之上并没有什么人立即跳出来反对的?措手不及怔愣住,只是其一,都在琢磨其中深意呢。你且看着,过个几天,等缓过劲来,那些子闻得腥味的就该回味出来了。”
“父亲高见。只是,这,这皇帝可料得到……?”
“赵珵?呵,各方反应若不在她算计之内,我是怎么着也不会信的。
她咬定了是在原有户税地税的基础上,统一税种,取消苛捐杂税,这可是仁政,必受百姓拥戴。又堵住了那些个叫嚣着祖宗之法不可变的酸儒老臣的口。
她态度暧昧,开了口子,允许土地自由买卖,便能让世家看到有利可图。
她放下了饵,户等制定,折税定价,官员考核,这哪个不是诱人的香饽饽?严骥,严家那个一根筋犟犊子?放到风口浪尖,这到底是在抬举严家,还是要让严家做靶子?
这两道诏令一旦实施,原先隐户流民的丁口税可就都算进田地里了,土地买卖也要抽走大头,呵呵,这样一来,今年的国库能不充盈么?
新帝甫一登基,便赋税激增,岂不打破了之前“连年天灾,各地歉收”的说法?这正是明君仁主,天命所归!什么江南繁华,治理有功,比得上么?
赵昊前脚耀武扬威,公然挑衅之前的左官谕令,后脚赵珵便打脸回去,这是何等手段?
这,才是我所了解的,赵珵独有的行事风格。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那便是大动静。”
“啊?”许维云目瞪口呆,“新帝如此厉害,父亲既是看得分明,那我们许家该如何做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