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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推进?”埃莉诺重复道。
“我……伊莎贝拉把我从中庭那里叫走,她心情很糟糕……”少女语无伦次,“她走得太快了,然后……然后我突然听见她在呼救,追上来的时候她已经面朝下沉在水里了,我好像看到有个黑衣人很快逃走了……”
塞维尔神情严峻:“你确定有黑衣人?”
少女噎了噎,讷讷道:“我应该没看错……”
“这里是否有玫瑰花瓣?”问话的是埃莉诺。
“对,花瓣!有白色的花瓣,但现在……”少女愣愣凝视向山下流淌的水流,低语,“飘得不见了。”
埃莉诺眯了眯眼:“你叫什么名字?”
“埃斯梅。”
塞维尔立即问:“埃斯梅,伊莎贝拉女士在哪?”
“被卫队送去占星塔了……”
萨维尔面部线条绷得极紧,语气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现在先去看看伊莎贝拉女士的状况,也许……”
埃莉诺却没立即离开,而是俯身碰了碰水面。暖融融的水流从她指缝中穿行,留下温泉特有的滑腻触感。
“埃莉诺女士?”
她立即起身,淡淡道:“希望伊莎贝拉女士无碍。”
再次赶回占星塔,埃莉诺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塔底进进出出的尽是黑袍的先知,他们在面具下低低议论着,语声急促,见到塞维尔和埃莉诺纷纷避让,好似他们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去问问情况,请您不要离开这里。”塞维尔语毕便向几个先知走去。
又一队戴面具的先知捧着器皿和草药进门,急匆匆奔上阶梯。
埃莉诺抱臂让到门边,因为门中灌进的冷风缩了缩肩膀。原本聆听神谕最多只需要半天,登台阶时埃莉诺将显得笨重的毛斗篷留在了山门外的马车上。
“夫人。”身后传来乔治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埃莉诺身上一暖。
她稍回眸,骑士将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肩头,视线微垂:“请保重身体。”
自从美泉堡那一晚,有其他人在场时乔治对埃莉诺的态度并无异常,但只要与她独处,他就很少和过去一般与她毫不避讳地对视。尽职尽责,但不逾矩半步,乔治将这距离拿捏得很好。
埃莉诺按捺住内心莫名的焦躁,沉吟片刻,低声说:“刚才的第三位死者是我与塞维尔大人一起发现的。”
“您注意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死者的脸,”埃莉诺不自禁拢紧了披风,“是个男人,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苦笑,身体也很冷,像是死了很久……”
乔治眼神一闪。
“还有,西风院蓄水池的水是温的,而东边庭院和中庭的水……都还是热的。”她看向对方,这一次他坦然凝望回来,半晌才微微一勾唇: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发现死者的先后并不等同他们的死亡顺序。”
埃莉诺垂睫:“伊莎贝拉的事……很奇怪。后山温泉的水池很深,而埃斯梅声称她看到一个黑衣人离开后山,也就是说,伊莎贝拉是被推进水里的。”
“关于白玫瑰花瓣,您是否有什么头绪?”
埃莉诺回答得很干脆:“我不清楚。凶手是从哪里得来的玫瑰?现在可是隆冬……目击黑衣人的埃斯梅说,温泉池中也有花瓣,但已经被水流冲走。”
“如果三女神保佑,”乔治的话里含着温和的嘲讽,“伊莎贝拉女士能醒来给出证言,这一切说不定就能迎刃而解。”
埃莉诺配合地牵起唇角,半晌无言,只是来回扫视着塔底聚拢等待消息的先知们。
“您害怕吗?”乔治猛地抛出问题。
她瞥他一眼:“凶手针对的是先知,我不认为自己有危险。”
这当然是谎话。那些玫瑰……
埃莉诺甚至有些不耐烦起来,既然那个人有能耐派人屡次犯案,要杀死她自然是轻而易举。但他没有,他只是如逗弄老鼠的猫一般,大费周章地制造恐慌、牵制住乔治,目的难道只是恐吓她?
她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开着恶劣的玩笑,一转头便让人不得不原谅他……
乔治显然也看穿了埃莉诺言不由衷,目光微黯。
周围的先知突然骚动起来,纷纷转向石台阶口。
被黑纱包裹的孱弱女先知摇摇晃晃,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站定,目光涣散:“伊莎贝拉……死了。”
占星塔中一片死寂。
“现在……让我一个人……”皮媞亚口吐的音节支离破碎,面色苍白得像是随时会昏厥过去。
“皮媞亚大人!”塞维尔上前一步,他面色惨白,淡蓝色的眼睛因为愤怒而亮得可怕,“凶手还在德菲,现在必须行动起来,防止下一个牺牲者出现!”
女先知低笑了两声,那笑声令人不寒而栗:“这都是斯库尔德的安排……”
“但是--”
“快日落了,”皮媞亚置若罔闻,“我还得做准备……”她环视四周,目光在乔治和埃莉诺的方向定了定,似乎短暂地从悲恸中清醒了过来:“你们就暂时在朝圣者居所住一晚,请原谅我……明天早晨,到了明天早晨请再来这里。”
塞维尔还想争辩,女先知却摇摇头,加重语气:“我得送走伊莎贝拉,各位都请回避吧。”
先知听命向皮媞亚深深鞠躬,无言地转向埃莉诺等人,做出引路的姿态,沉默的姿态不容违抗。塞维尔攥紧了拳头,深呼吸数次终于还是让步离开。
朝圣者居所离占星塔并不远,一座座洁净的石头小屋合围为四方形,共享院落附带的温泉浴池。冬日道路难行,前来的朝圣者寥寥无几。
“请二位多加小心。”塞维尔神思不属,一反常态,只微微欠身后便与神殿其余几位侍官进入另一座院落。
“你有什么打算?”埃莉诺站在一整排空屋子前,问得漫不经心。
“打算?”
“现在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你不去探查线索?”
“这是您的命令?”
埃莉诺扬起眉毛:“不。只不过,我以为你会这么做。”
乔治看她一眼,在四目相接前已经挪开了视线:“事件真相如何,我可以置之不理。眼下最重要的是您的安全,我哪里都不会去。”这么说着,他推开其中一间小屋的木门,立即皱了皱眉:“没有锁?”
“无人敢在圣地偷盗。”埃莉诺的话在此刻听来分外刻薄。她当先走进去,室中陈设称得上简陋,壁炉没生火,无窗,只有一张石床和一个小方几。桌上摆着瓜果和圣酒,却没有蜡烛。屋子另有一道小门,直接通向浴池。
埃莉诺在斗室中转了一圈:“你可以在隔壁房中住下--”
乔治态度强硬:“恕我拒绝。”他顿了顿,缓和了语气:“我就在房门外守着。”
她笑得有些古怪,垂首摆弄身上披风的系带:“现在是十一月,我可不想冻死您。”
骑士不语。
“这半个月来,你一直躲着我,尤其是今天。”埃莉诺呼了口气,话语坦率却也无情,“如果是那个吻的关系……我只是心血来潮,请你别在意。”
乔治立在门边,门缝中漏进的夕阳将他的脸容划为明暗两部。他唇线绷成了一条线,她借着暖光看得很清楚。但他眉眼间的神情却妥帖地藏在了卷曲额发投下的阴影中,惹得人惴惴。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但我不能不在意。”
埃莉诺一怔。
“即便那只是您心血来潮……”他说着终于抬头看她,平静却也惨然地微微一笑,背脊挺得分外直,仿佛借此便能收回些许话语折损的自尊,“也给了我些希望。但我不想让自己无端失望……我琢磨不透您的态度,我只能竭力与您保持距离,否则,”
他突兀地收声。
“否则?”
“多看您一眼,多和您对视一刻,我就会回到那时,”乔治的尾音有些沙哑,“我会想要让那个时刻立刻重演。”他苦笑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失控,我害怕会吓到您。”
埃莉诺看向自己的指尖:“听起来就好像我在时时刻刻折磨你。”
“您的确在折磨我,”他几近温存地叹了口气,“但那也是甜蜜的折磨。”
“既然你决心忍耐,那么又为什么要在现在向我吐露心绪?”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半真半假地和对方*,还是确实怀有疑问,她只是嗓音低缓地问下去,“让我感到愧疚?这也是你的手法中的一环?”
对方轻笑起来,抬头凝望屋顶上的稀疏夕阳:“对此我不否认。那么……您心软了吗?”
“要打动一颗对死者毫无畏惧的心,你还需要再加把劲。”埃莉诺别开脸,毫不留情地挖苦自己、嘲弄对方。即便理智清楚她需要他,她还是想赶他走。这矛盾的心绪是否源于目睹了伊莎贝拉的遭遇,还是事到如今,她依然……
她没容许自己想下去。
乔治却因为她这应答放松下来:“我会的。”
不等埃莉诺应声,他又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但您主动问起我与您保持距离的原因,在我看来,这是个好兆头。”
埃莉诺下意识的辩驳更像是狡辩:“是你的态度太反常。”
乔治只是微笑。她顿时暗恼自找麻烦。
对方冷不防换了话题:“您对伊莎贝拉女士的死似乎并不在意。”
埃莉诺没否认:“这么说虽然很冷酷,但她并非因我而死。”
“您就没有想过帮助她?”
“没有,”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干脆放弃了矫饰,只淡淡道,“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救她。”
“那位塞维尔大人也不例外?”
埃莉诺笑了:“那时塞维尔大人也没能救我。”
“所以……您选择了自救?”
“我无法断言我是否得救了。”
乔治半晌没说话。而后他兀地抛出一句:“和您不同,我害怕死亡。”
“可你不止一次向我宣誓,说你愿意为我而死。”埃莉诺知道这话问得过分,但她本就意在惹对方不耐,好快些结束这段句句意在撬开她防备高墙的对答。
“我并不准备收回那句话,”乔治直直凝视她,唇角的弧度被最后一线夕阳点亮,蓝紫的艳光竟然令笑容都显得凄楚,“如果是为您而死,再恐惧我也能接受。”
乔治总是能漫不经心地说出这样沉甸甸的话语,令埃莉诺不知如何应对。她从眼睫下瞟了对方一眼,含糊其辞:“我也并非不害怕死亡。只不过……”
只不过这并非她最畏惧的东西。
“那么您最害怕什么?”乔治追问。
埃莉诺以笑容武装眉眼:“了解主君难道不是从者的职责?”
“但愿三女神给我足够的时间,容我发现您的秘密。”乔治真假难辨地叹息。
虽然是普通的喟叹,埃莉诺竟然因为这话感到不安。她盯住骑士,那口气更像在说服自己:“你是薇儿丹蒂的宠儿,乌尔德可不会急着带你走。”
乔治垂眸微笑:“如皮媞亚所言,谁都不知道斯库尔德的安排。”
说话间夜色已悄然降临,乔治终于决定暂时放过她:“您早些休息吧。”
埃莉诺摸着石床摇头:“对床铺我很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