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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掌天下土地、户籍、钱谷之政、贡赋之差,修建灯轮的开支都要经过户部的账目,本该是极为紧凑严密的部门,但令仪一行人迈入户部公房时,看到的却是另一般景象。
“嗳,明日裴相家的小将军生辰宴,贤弟给裴小将军备了什么贺礼?”、“能备什么,贤兄真当小将军缺我们送的这些物件么?送的不过是个心意罢了,总不能去相府白吃白喝,像个什么话!”、“贤弟说的有理,说起这位小将军,愚兄前些时日里听到了些话,不晓得是真是假,贤弟在京中为官时间要久于愚兄,这便来问一问了。”、“哦?贤兄说的可是与那位殿下有关的事?”、“贤弟也听闻了?”、“怎么不曾听闻,那日重阳射礼上,小将军抱着那位殿下离开射宫的身姿可是相当英勇,不晓得迷倒了多少少女的心思,只是可惜了,实在是可惜。”、“贤弟此话怎讲?”、“贤兄不晓得那位殿下的事情么?这在京中是大忌讳,愚弟也只是略知一二,虽说不是那位殿下的错,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位殿下也被逐去了蜀地整整八年有余,也是前段时日才回的长安,嗳,算了,不讲也罢,不讲也罢。”
另一人还要追问下去,扭过头便发现门口不晓得什么时候站了一行人,为首的女子面如春雪,正弯眼勾笑看着他们。
两人眼尖地看到了人群中李沣,很是茫然地将他看着,当了这样久的同僚,不帮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李沣清了清嗓,“二位还不拜见蜀华殿下?”
这就很尴尬了,两人一面行礼,一面胆战心惊地想,方才的话也不晓得这位殿下听去了多少,可见不能妄议他人长短。令仪抬步走入公房中,四下里看了看,才道:“曹主事、徐主事,起来罢。”
远在蜀地八年的公主,才回长安不到两个月,便连户部两名小小主事的姓名都知晓了,当真是不得了,二人对她的态度更加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垂头掖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听她在上面施令,“孤今日来户部只是想借灯轮修造的账目一阅,再借户部的公房,用以翻看帐目,还请二位见谅。”
话说得客气,但她面上的神情却是不容置喙的,端坐在那里,把桌案上的茶盏略略往旁侧移去,拍了拍空出来的桌面,“便放在这里罢。”
徐曹二人面面相觑,这位殿下杀了个措手不及,多半可要出大事了。曹主事打定了主意,开口说道:“可是这帐目极为要紧,被周大人锁在了库房中,周大人告假时也不曾料到今日殿下会来户部要求翻阅帐目,是以也不曾将钥匙留下。”他为难地左手攥右手,“殿下,实在是对不住。”
他打定主意觉得令仪是纸老虎,空有声势而已,往前都落魄到了被赶出长安城的境地,虽然不晓得如今是因为什么被召回来,但始终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指不定隔天就被送去夷蛮之地和亲。这境况还想看户部的帐,真是异想天开。
那便让她晓得户部是谁的势力好了,但凡稍微识趣一点的都会灰溜溜的离去,曹主事转了转眼珠,公房里的气氛有那么一瞬的沉凝,像是被灌了铅水,连呼吸都有些难捱。
曹主事不晓得为何觉得喉头一紧,令仪看着他的眼神让他头皮发麻,随即听她轻笑了一声,“被锁在了库房?”
他咬了咬牙,“回殿下,是的。”
“嗯,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知晓了,曹主事正松了口气,又听见了她的后一句话,“那简单,把锁砸了就好。”
她当即就下了令,随她一路来的金吾卫转头就要砸库房门去了,曹主事面色青白,“殿下怎能如此行事?这户部可是归裴相管的!”
一急之下的口不择言,待他发现时已经晚了,虽然户部是裴相的势力范围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就这么讲出来是犯了大忌讳,曹主事追悔莫及,身旁的同僚以悲痛的表情看着他,表示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令仪是个喜静的人,只是对身边人的吵闹要宽容许多,对曹主事的大嗓门儿便不一样了,她径直让人堵上了他的嘴,并将他给押了起来,揉了揉额,“孤第一次晓得臣子可以凌驾于王权之上的,孤奉旨监察灯轮营造,你户部本就该将账目奉于孤。孤亲自上门来,却还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曹主事的差事当得好,孤一定重赏。”
她接下皇帝旨意的时候便晓得皇帝的意思,并非只是要她去修造灯轮而已。但凡是大兴土木,于许多人而言就有油水可捞,连国库里的钱都敢打主意,这些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李沣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大有要偷懒躲闲的姿态,正想着晚间要去哪位同僚家蹭饭比较好,措不及防听到了一声,“李侍郎。”
“啊?”李沣蓦地回过神来,令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侍郎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便来与孤一同翻阅账册罢。”
直到西落西下,李沣都没有想通这位殿下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他。
按道理来讲,若是要彻查户部的帐目,那只能由她亲自动手,没理由便平白无故地相信李沣是户部的清流,并委以重任。李侍郎百思不得其解,坐在公房中,对着账本满面愁容,觉得自己可能要大限将至了。
天色已晚,忙碌了一整日饥肠辘辘是在所难免,李沣腹中空响,赧然四下看了看,令仪尚还埋首于案牍间,大抵是不曾听闻到这一声雷响。他稍稍松了口气,却突然听到令仪问他,“侍郎晚上可有旁事?”
李沣怔了怔,“回禀殿下,没有。”
“那正好,孤在府中准备了饭食,侍郎稍后便随孤回府同用罢。”
“这怎么使得!”李沣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下去,“殿下恩宠,臣受之有愧啊!”
“无妨,”令仪轻描淡写地说道,“今晚之后,侍郎便受之无愧了。”
李沣十分震惊,早听闻这位殿下性淫,在府中养了多位男宠,如今对他这般另眼相看,竟然是看上他的美色了么?听她话里的意思,满是不容推举,李沣后背上沁出冷汗,这可如何是好,他稳守了二十多年的清白,就要葬送在眼前这位殿下手中了么?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李沣暗暗磨了回牙,只要他把守住了自己,还能被逼良为娼不成?纵然逼良为娼这个词似乎不该这么用,但当他与令仪一同走出公房,遇上下值的同僚时,他们看他的眼神,便是已经认定他与她同流合污了。
李沣有些追悔莫及,但现下想反悔已是不可能了,金吾卫就站在马车两侧,姿容丰茂的殿下将将踩上木踏,转过头来看他,“李侍郎,请。”
李沣感到欲哭无泪,“与殿下同乘,臣不甚惶恐。”
她还是那句话,“今晚过了,侍郎便不会觉得惶恐了,上来吧。”
这下连金吾卫的眼光都很是暧昧了,李沣咬牙上了车,全程满脸的悲壮,令仪偶尔看他一两眼,更多的时候在闭目养神。
直至东阳的声音从外边儿响了起来,“殿下,到府了。”
那双闭着的眼缓缓睁开,李沣这才晓得什么叫孤意在睫,她眼神清明地看向他,淡淡道:“请吧,李侍郎。”
李沣忐忑不安地下了车,门匾上挥斥方遒的字迹不晓得是出自谁的手笔,府内也不见什么酒池肉林,灰白的墙瓦,就只有朱红的廊柱才能算作是府中唯一的色彩了。李沣有些感慨,作为一位公主,活成了这般落魄的模样,大概也就只有寄情与声色犬马之中才能忘却忧愁了吧。
这么想着倒也情有可原了,但下一瞬李沣便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危险,他又再度坚定了信念,无论这位殿下待会儿怎么威逼利诱,他都是不会从了她的。
酒不能喝,说不定里面添有合欢散,饭也不能乱吃,可能也有合欢散,总之这府里的所有事物都包藏祸心,干脆还是说自己不饿,看着殿下吃就好了。
早晓得今日便告假了,上值把自己的清白都搭进去了,这官还当来有什么用!
李沣再三感叹,果然是皇权压人,要是扛不住误入歧途了,自己怎么对得起师门的教诲。
但等酒菜上了桌席,李沣却没等到令仪的劝酒,她从一旁的匣中取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他,上面写有“洵春亲启”四字,他愕然抬头,令仪和煦的眉目在微亮的烛火中显出凌厉的锋芒,“侍郎可是师从潜石山人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