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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是他便是么,息何笑了一声,“自然。”
猖狂极了,殿内的人因这句话而噤声,不知所措地瞧了彼此片刻之后,等着女帝再说些什么。
两相对峙的气氛实在是教人胆战心惊,没人看过国师的真面目,有说国师早就垂垂老矣的,有说国师面目可憎所以才戴着狐面具的,有说国师其实连五官都没有,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言都存在,所以才让国师染上的神秘的色彩。
孰真孰假,没人能断定,令姝吃透了这点,便一口咬定羲和神宫中的那位才是国师,息何看了看天色,悠闲地去倒了杯茶,还特意问令姝,“陛下口渴么?”
令姝羞恼,她没能想到他竟然敢当面跳出来与她对质,他的真实身份早有人告诉了她,她知晓了后就对他更是感兴趣。把留仙殿赐给他的这几日里,她日日都会去寻他,他也很温和地与她交谈,像是慢慢在接纳她一般,令姝对此感到欣喜,即便是国师又怎样,还不是会被她征服。
这种征服的快感是旁人无法带给她的,令姝甚是愉悦,也十分享受,正沉迷其中之时遭到当头棒喝,恼羞成怒是必然,她竖眉喝道,“去将他拿下!”
然而没人敢动,息何一边喝着冷茶一边道,“本座有一事想问陛下,陛下登基之日本座尚在河东道,为陛下祭天的又是何人?”
令姝负手冷笑,“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朕?”
他从容不迫,“本座时至今日还称你一声陛下,只因你与蜀华殿下为血亲,若非这点,本座入长安之时,就该是你让位之日。”
“满口胡言!”令姝心虚,却强撑着不表露出来。喜欢的人偏袒旁人,让她伤心又难过,身后还站着那么多人呢,他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她,难道之前的柔情蜜意都是骗她的么?
禁卫们大气也不出,现在的局面很尴尬,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不好的预感。令姝恨的咬牙切齿,她拔高了声,“假冒国师,欺君罔上是死罪!”
“是,”息何反而笑了,晦暗的室内,连刚刚点亮的烛火都沉沉浮浮,“陛下说的是。”
他这话什么意思?令姝脸色发白,身后的禁卫也跟着白了一圈儿,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面上,发出整齐的声响,他让她这样难堪!令姝甚至感到绝望,自从在蜀华府中见了他第一眼时,她就动了心,撇去与赵令仪较劲的心理作祟,她是喜欢他的,冷冷清清悬在天上的明月,她做梦都想占有他的清辉。
如果他肯随了她,她一定好好待他,留仙殿给他,金银玉器给他,古玩字画给他,要什么给什么,予取予求,只要她有。她现在已是帝王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山都是她的,除了他。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能激起她的好胜心,她与赵令仪争了这么多年,她自以为都是她在赢,八年前她赢得彻底,这一回也必然不会输。但再多的心机城府,遇上他总会方寸大乱,令姝心乱如麻,藏在袖口的手都捏成了拳紧紧攥着,她忿恨至极,“你说你是国师,又有何证据?”
拿不出证据来,他就是欺君罔上,到时候把他往地牢里一关,生死都由她来做主了。息何放下茶盏,似是在听辨什么,令姝按捺不住,咄咄逼问,“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他反问,“几时了?”
藐视皇权,令姝正要发怒,从身后那群伏跪在地面的禁卫里传出一个声音,“亥时过半了。”
令姝不知道他问这做什么,许是想岔开话题,又许是要拖延时间,冷笑才提上唇角,就看到他略略颔首,说,“快了。”
“什么快了?”她皱眉,开始觉得他莫名其妙,可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胡言乱语起来,令姝不依不饶,“讲清楚!”
铜漏声传来,息何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亥时四刻,剑南道地动。”
预言天灾,这是只有国师才能办到的事情,众人面面相觑,令姝也怔了片刻,缓过神来后觉得他是在信口胡言,提唇冷声,“可笑。”
他却坐了下来,偏头细细停着铜漏的声响,伴着那一声声漏滴,屈指在桌面敲叩起来。
笃,笃,笃——
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令姝感到窒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见了隐约的鸡鸣,大半夜鸡鸣,这并不是个好兆头,焦灼的情绪渐渐侵占了头脑,偏偏那人还在敲,一声比一声折磨人。
她忍不住怒喝,“停下!”
就在她出声的那刻,敲叩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令姝松了一口气,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巨响,仿佛天柱塌陷,海水倒灌一般,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章德殿中的红色柱梁在眼前摇晃,南窗下摆着的那盆花嘭地摔碎在地上,才让所有人从茫然中惊醒。
“地动了!”
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么一句话,所有人都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外跑,衷心一点的想起了还站在前面的女帝,跑上前来焦急地道,“陛下,请随臣等出殿避难!”
令姝咬紧了牙槽,预言这一切的男人还坐在桌旁气定神闲,仿佛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禁卫几乎都快跪下去求她了,她才转身,“走!”
大地整整撼动了好几十个漏声,整个皇城都陷入惊恐之中,令姝被禁卫护着东倒西歪地跑出了章德殿,过了好一会儿,高福面色惊慌地朝这边跑来,帽冠都跑歪了,边跑边高声唤,“陛下,陛下嗳!”
令姝甩开了禁卫扶着她的手,重新捡拾起帝王的架势,冷着神色对跑到面前的高福道,“什么事?”
高福气喘吁吁,“地动了!”
“朕知道!”令姝气极,当即甩袖往高福面上打,“朕看得出来!”
高福偃旗息鼓,往她身后的看去,惊讶地噫了一声,“蜀华殿下?另一个又是谁?”
令姝跟着看了过去,堂皇的殿宇中走出神仙般的人物,他覆着金狐面具,玄衣加身,在惊魂未定的皇城中如其名般从容优雅。
息何,羲和。
令仪被他横抱在怀中,方才的地动似乎并未将她从睡梦中惊醒,令姝目眦欲裂,在她身旁的高福都感受到了杀意,不由自主喉头滚动,小心翼翼地道,“玄衣狐面,莫……莫不是息何座上?”
国师之尊,帝王都需躬身拜见,高福诚惶诚恐地随着殿外的众人跪在了地面,有人起头喊了句“国师千岁”,紧接着朝拜声如浪潮般涌起,要把人吞没似的。乌泱泱的人群前面,立着的只有令姝。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般孤独,万人朝拜,对象却不是自己,她终是明白什么叫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那从石阶上一步步从容不迫走下来的人,从来都优越于她的。
连同他怀中的人也是,生来便高她一等,恨意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缠住她的手脚与脖颈,让她感受到切肤之痛是什么。她嘴角绷成线,慢慢地弯下了腰,双手平叠在前额,开口平静无波,“拜见座上。”
这一切都没能得到他的回应,戴上了金狐面具,他又成了那个傲慢尊贵的国师,与女帝擦身而过时都不曾多看过她一眼,人群自动为他分出了一条道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又要去哪里,没人敢问出口,有的只是鸦雀无声。
还是高福胆肥,冒死问道,“座上要将蜀华殿下带往何处?”
国师的脚步顿了顿,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高福背脊发麻,高福垂下了头,听到国师在他头顶说了两个字,“神宫。”
没人敢拦,他长驱而出,宫门前李沣的马车早就候在那里,方才因地动而引起的骚乱让宫门的守卫变得松散,李沣撩开车帘四下看了看,对二人招手,“座上快来!”
息何带着令仪回了神宫,章德殿前却是一派死寂,国师走了,女帝却还在,她不曾让他们起来,他们就只能一直跪下去。
高福胆战心惊地看了看女帝,她还是保持着方才躬身行礼的身姿,高福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疼,毕竟还是个孩子,这场灾难来得突然,大概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拍了拍膝上的灰尘,呵着腰跑到令姝面前去,对她道,“陛下,座上和蜀华殿下已经离开了,您看是回延英殿还是去议政堂?”
说着就要去扶,但女帝却动也不动,高福觉得奇怪,便把腰压得更低了一些,“陛下?”
高福突然僵在那里,他看到女帝身前的那一面莲花砖,不知为何湿了大片,顿时内心惶惶,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片刻后令姝便直起了身,满是泪痕的脸背对着众人,唤了声,“高福。”
他赶忙应道,“奴才在。”
令姝的声音冰冷,毫无情绪,她面无表情地道,“今日在场的人,一概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