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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名辛辛苦苦地提点完,大皇子戚雨澈却是一脸郁闷,“就是说,我得把腿跑断才行?”
——谁让你真的把腿跑断了!
高名恨铁不成钢地握紧了拳头,但还得耐着性子跟戚雨澈解释。
“行千里路,读万卷书,二者相辅相成,您当然不能真的把腿跑断,但也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才能显出您的诚意。”因戚雨澈头一次这般虚心求教,高名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殿下,您得记住,在陛下面前,做比说重要,多想比多问实际。”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戚雨澈满脸莫名,“光说不做那是假把式!不动脑子去想的话,怎么可能问得出问题啊?!”
——你到底是聪明还是蠢啊!
高名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难得他真心提点,这小子竟然又不领情!
郁闷之下,高名也没了再去提醒什么的心情,只顺着戚雨澈的思路,帮他把课业的解答方向梳理了一遍,让他知道自己应该去看哪些书,找哪些人。
眼见着能说的事情都说完了,甥舅俩又陷入到没话可讲的尴尬局面,高名终是没有忍住,再次提醒道:“陛下留给殿下们解答的那个问题,殿下大可照本宣科,无论对错都做到有理有据便可过陛下那关。倒是九千岁出的那一题,殿下定要仔细思索,若找不出合适的解答,不答亦好过乱解。”
“为何?”戚雨澈微微一怔,跟着就眼珠一转,挑眉问道,“舅舅的意思是,我应该讨好那位……御父?”
“小祖宗,您可别——”高名被吓了一跳,但马上回过神来,硬生生将作死两个字咽回了肚子,以免适得其反,把劝诫变成了激将,惹得这位小祖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与此同时,高名的心中则暗自想道:那一位若是想讨好就能讨好的,那位大祖宗当年也不至于还没近身就先挨了一顿暴打,什么脾气都给揍没了。
高名之所以提醒戚雨澈,不过是因为欧阳所出的问题可以延伸下去,由为伶者因何而贱,为官者因何而贵,推导出为君者又因何而贵不可言,进而拓展出戚云恒当年从欧阳口中听得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正是这句话,才让戚云恒下定了逐鹿天下的决心,打出了如今这般万众仰望的江山格局。
如果戚雨澈能够领悟到这句话,无论是获取陛下欢心,还是争夺太子之位,乃至将来治理天下,都是大有裨益的。
今日,高名终于发现这个皇子外甥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虽然戚雨澈今日的行为明显是受了昨日的什么刺激,但这至少可以证明,当他发现自己需要低头的时候,那脖子竟然也是可以弯得下来的。而且他也不是真的糊涂到家,起码他知道,谁是亲人,谁是外人,谁能信赖,谁得防备。
戚雨澈能做到这一点,高名对他的未来便生出了几许期待,再考虑到皇夫九千岁如今这般夏宫独宠的状态很可能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会有所改变,别说他那妹子,就算宫中再进些水嫩嫩的新人,恐怕也一样生不出孩子——二龙争储的格局,很可能会持续到陛下真的生出立储之心。
正因如此,但凡戚雨澈还有一点希望,高名也不会弃他于不顾,逼着妹妹退出太子之争。
同样因为这一点,高名愈发耐着性子,向戚雨澈细心解释。
“殿下,陛下看似问了两个问题,实际上,两题却是一题。”高名尽可能直白地说道,“究其本质,不在于贵贱,而在于之所以——殿下难道以为,会作诗就可以当官了吗?”
“难道不是?”戚雨澈反问。
高名当即摇头,“如今的六部尚书中,至少有一半是不会作诗的;剩下的那一半,也只有万山万尚书算是正经有些诗才,余下的两个,顶多就能写出几首打油诗。甚至于,陛下本人,也是不会作诗的。”
“那岂不是说,二妹妹说的没错,诗词真真无用?!”戚雨澈愣愕地瞪大眼睛。
高名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挑眉反问道:“那么,敢问殿下,一个无用之物,为何却能传承至今,倍受推崇?”
戚雨澈答不出来,自然也没了声音。
“殿下不如先回去想想,再查阅些文献史书,待想出头绪,再来与微臣商讨。”高名建议道。
“为什么你就不能直接把话说明白?”戚雨澈很是不满。
“殿下,微臣说了,您就能明白?更重要的是,微臣说了,您就能相信?”高名不慌不忙,老神在在,“正如您自己刚刚说过的,若是不先想个清楚明白,又怎会知道疑问究竟因何而生,如何而解?”
这套说辞,高名当年都快把耳朵听出茧子了,如今复述起来,自是滚瓜烂熟。
“……说的也是。”年幼的戚雨澈比当初已近成年的戚云恒更好忽悠,很快就点了点头,认可了高名的说法。
因这会儿已近午时,高名便挽留戚雨澈在府中用膳,待吃饱喝足之后再回皇宫。
戚雨澈却撇嘴道:“若是只有舅舅和我两个,我便留下。若是还要表兄表弟们作陪,我便回宫。”
高名不由一愣,随即心下一动,试探道:“可是那些混账招惹了殿下?”
“舅舅去问他们本人吧,我是不屑于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戚雨澈扬起下巴,傲然答道,然后又故作老成地话音一转,“算了,一提起他们就败了兴致,我还是回宫去吧!等下一次过来的时候,我带上些银钱,请舅舅去外面的酒楼里吃上一顿好的。”
——你竟然还知道在外面吃饭要花钱?
——不,等等,你这种生硬的江湖口吻又是从什么鬼地方学来的?
高名头一个怀疑的就是戚雨澈的身边近侍,但接着便将其否定。因为戚雨澈能接触到的人其实很是有限,就算真有那么一两个是混过江湖的,也没胆子教大皇子如此说话!
不等高名多想,戚雨澈那边已经转过身来,朝门外走去。
高名略一犹豫,终是没再出言挽留,收起思绪,快走了两步,跟在戚雨澈身后,亲自将他送出府去。
戚雨澈这边刚走,高名便换了身衣服,骑上快马,从另一条路赶往皇宫。
家里那些连皇子都敢招惹的混小子先扔一边,等有了空闲再去收拾,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就不信他们还敢离家出走。现如今,他得赶紧把戚雨澈在府中的一言一行如实汇报给皇帝陛下,而这也正是他没有挽留戚雨澈的真正原因。
高名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佞臣,而一个合格的佞臣是要比所谓忠臣更加死忠于皇帝的。即便是他想要害人,也要先将害人的心思向陛下禀明,得到陛下的默许后,再去放手施为。
戚雨澈今日虽然让高名看到了自己成为国舅爷的希望,然而比起这点子怎么也要二三十年才能实现的希望,还是紧紧抱住戚云恒的大腿,继续做其狗腿更加切合实际。
乾坤殿里,戚云恒听完高名的回禀,留他在宫中陪自己吃了午膳。
今日并非休沐之日,高名是得到了戚云恒传给他的口谕,这才特意从宫中赶回家中,迎接大皇子的大驾光临。
陪戚云恒用过午膳,高名也没再回府,直接去了轩辕宫南边的禁卫所继续当差。
而在高名入宫之前,戚云恒便从金刀卫那里获悉了二皇子戚雨溟的行踪,亦得知了他去王太傅府中寻求帮助,结果却被王太傅利用,趁机搞出了一场讲学论道的文人盛会。
如果戚雨溟再大个十岁,戚云恒定会派出禁军,将这群自诩为清流的文人学者尽数抓捕起来,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省得他们挟皇子而狐假虎威;之后,再把被人利用的戚雨溟也狠狠揍上一顿,贬为庶人,扔出宫去,彻底断了他的争储之路。
但戚雨溟今年才刚刚七岁,既不懂借势为何物,也不知晓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利弊,他的外祖陈暄与太傅王绩又是同道中人,彼此间存在很大的利益冲突,绝不会坐视自己的外孙被王太傅影响、利用。
所以,戚云恒什么都没有做,只冷眼旁观,坐看他们上蹿下跳,卖力表演。
戚云恒并不在意皇子皇女们会交出怎样的答卷,也没想过要把此事和立储之事关联起来。他之所以要让宫中休学十日,主要是为了排查两个太傅和一众讲师,把那些体罚过伴读的、教学成绩很是糟糕的,全都挑拣出来,撵走换人。
太傅和讲师不过就是信手拈来的庶民,儿女们的伴读却是勋贵权臣们的骨肉至亲,心肝宝贝。
他把人家的宝贝孩子从蜜糖窝里接到宫里可不是为了让这些孩子替自己儿女挨打受罚,被一众庶民欺辱施虐的,更不想因为那些个只能挤出几滴墨水的废物而与真正的国之栋梁们离心离德!
当然,若是四个儿女能够像他当年一样从这份课业中学到点什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比起四个儿女,此时此刻,更让戚云恒挂怀的还是明日的寿宴。
确切地说,是寿宴之后的晚宴,一场由他打造的黄金盛宴。
——真是期待啊!
想起自己在泰华宫中的种种布置,戚云恒的眉眼便不自觉地飞扬起来,面色亦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