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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欧阳默默将此事梳理了一遍。
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让这些女人全都如钱夫人一样与各自的夫君和离,住进皇庄,这是绝无可能的。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可要是做不到,却也很容易成为他人攻讦的目标。
如果京城里真闹出糟糠之妻们成批次地与各自夫君和离的事,全国各地的正人君子们肯定会跟过节似地兴奋起来,没完没了地对这件事口诛笔伐,大肆渲染。见异思迁、得陇望蜀的山中狼夫君们固然免不了挨骂,被山中狼伤害的糟糠之妻们也一样别想落得着好。
但闹到最后,背锅的却必然是他家的皇帝陛下戚云恒——
谁让他管教无方,收拢了一群山中狼当手下呢?
挨骂,那也是活该的!
这种时候,正人君子们可不会去计算负心汉的具体数字,再去对比他们在官员中所占的微小比例,只会以偏概全,一叶障目,把戚云恒的铁杆支持们一竿子打死。
这件事倒是未必能对皇帝陛下的权力和权威产生什么正儿八经的妨害。
只是癞[蛤]蟆落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
光是一个“烦”字,就足以让他家的皇帝陛下肝火上升,阳寿受损了。
然而反过来去想,那些糟糠之妻们也未必真的就是想要与各自的夫君和离——真正想要这么做的人兴许是有的,但绝对不会是多数。
这里可不是苏素家乡那种无论结婚还是离婚都像喝水一样简单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即便是和离,女人的处境也不会比被休弃好到哪儿去,只不过可以带走的钱财会多上一些,但带走之后能不能保得住却又是另外一说。
在这个世界里,能够保护女人,给女人提供栖身之所的,只有娘家和夫家。
一旦和离或者被休弃,夫家的保护就会瞬间消散,娘家也很容易因为女儿丢了自家的脸面而不愿再接纳她归家。
至于律法什么的,向来都是护强不护弱;道德那玩意,更是只会把女人往死路上逼。
正因如此,无论和离还是被休弃,女人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无家可归的窘迫。
如今这个年月可没有女户一说,若是离开了夫家又回不了娘家,女人想买房子独住都不可能——不能当户主,买了房子都无法去衙门里过户!
仅这一点,就足以让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对和离一事望而却步。
对男人来讲,和离丢的是面子;但对女人来讲,这件事却关乎于生存和性命。
再说了,荣华富贵又哪是那么容易舍弃的?这些糟糠之妻的夫君们再怎么让人糟心,再怎么朝三暮四,至少也养得起妻儿老小,供得起锦衣玉食。可一旦离开这个糟心的夫君,糟糠之妻们恐怕就真的要靠糟糠度日了。
就欧阳的估计,这些糟糠之妻的真正目的未必是想和离,靠上皇帝,扯大旗当虎皮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只是,这当中也可能会有人是真的走投无路,距离死亡只剩下咫尺之遥。
比如,他曾经的母亲。
欧阳上辈子的母亲与钱夫人的遭遇有些相似,只是她既不如钱夫人坚韧,也没有钱夫人的运气。当她的夫君,也就是欧阳曾经的父亲,对她以死相逼的时候,她便丢下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真的寻死去了,而且还真的把自己给弄死了。
欧阳无法憎恨母亲,但却免不了怨。
如果她不是那么软弱无能,只会把娶了她的男人当成天来依赖,那么,当这个男人想要抛弃她的时候,她也不至于会像天塌了一样,活都活不下去。而他和姐姐,也不至于会过得那样辛苦,那样坎坷。
只是,有时候,欧阳也难免会想,若是那时候,有人能站出来,扶母亲一把,让她不至于那样孤立无助,她的命运会不会就会发生转变,变得截然不同……
但,欧阳也清楚,答案或许是否定的。
两辈子的经历早已经告诉欧阳,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天上或许真的会掉下馅饼,可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或是应变能力,那馅饼也是会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砸死人的。
——人啊,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欧阳叹了口气,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收起思绪,欧阳转头看了眼车窗外的太阳,见时间还早,便叫停了刚刚回到城内的马车,让庄管家下去找个茶楼或者饭庄,他好进去坐坐,换换心情。
听到这一命令,庄管家立刻扯了扯嘴角,虽未出言反对,但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在说:您今天这抽的又是什么风?
欧阳没有解释,庄管家也没当场追问,按照欧阳的吩咐去附近转了一圈,很快就把马车引向一座三层高的茶楼。
到了茶楼下头,欧阳没让马车和跟出来的一群随扈在外面等他,只留了庄管家和两个从夏宫里带出来的禁卫,然后便命令余下人等全都和黄朋一起先行回宫。
京城里并非是刀山火海的危险之地,欧阳又留了两名禁卫跟着,黄朋等人便也没有多说什么,调转马车,按照欧阳的吩咐,继续往夏宫行进。
欧阳转过身来,领着庄管家和两名禁卫上了茶楼。
欧阳乘坐的马车上并没有什么特殊标记,但一看他的穿着打扮,再加上刚刚离开的一众随扈,茶楼的伙计也不敢轻视怠慢,赶忙凑上前来,小意殷勤地将欧阳四人领到二楼雅间。
像这样的多层茶楼,顶楼通常都是一个噱头,想上去喝茶,十有8九得遵守某些规矩,比如写诗作画,比如早早预订。
欧阳就是想出来换个心情,并不想没事找事,扬名立万,也没追究伙计为什么只把他往二楼领,挑了个视野开阔的雅间便坐了进去,然后也没问庄管家带没带钱,信手点了一壶最贵的香茗。
庄管家撩了下眼皮,显然是想翻白眼又强忍了下来,克制地拦下准备离开的伙计,向他追加了四道点心。
茶楼的伙计转身离开,两名禁卫则如门神一般立在了雅间的门口两侧。
欧阳没请他们坐下,也没给他们点什么茶水。
眼下正是人家的工作时间,欧阳又没想要瞒天过海地做点什么,自然也没必要打着平易近人的旗号,用茶水点心什么的,妨碍人家的工作。
再说,收买人心这种事讲究的是温水煮青蛙,若是无缘无故地扔块黄金过去,很容易把人吓到不说,收到黄金的人也未必就敢于领情。
很快,茶楼的伙计就把茶水和点心一起送了上来。
但茶楼的伙计再次离开后,欧阳却碰都没碰这些茶点,倚坐在窗前,默默发呆。
其实走进茶楼的时候,欧阳就已经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只是仍然不想返回夏宫,免得情绪还没恢复彻底便又因为皇宫那块地方触景生情。
但欧阳刚在雅间里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茶楼的伙计便再一次敲门而入,把一个精美的漆盒呈到欧阳面前,略显惶恐地解释道:“这位客官,有人给您送来了这个。”
欧阳微微一怔,神识一扫,发现漆盒虽然很是漂亮值钱,里面却只放了一张花笺。
欧阳顿时有些不快,皱了皱眉,朝庄管家努了下嘴。
庄管家立刻走上前去,把漆盒从伙计的手里接了过来,放到一边,然后拿出几个铜板,把茶楼的伙计打发出去。
等伙计离开,雅间里又只剩下欧阳他们四个,庄管家这才转过身来,故作小心地打开漆盒,把花笺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呈到欧阳面前。
花笺上没有署名,只用笔迹清晰的小楷写了两句咏叹往昔的诗词,让人愈发地莫名其妙。
欧阳扯了扯嘴角,对庄管家道:“出去问问,是男人送的还是女人送的。”
他在京中结识的那些狐朋狗友可没有爱玩附庸风雅这一套的,倒是缥缈阁里的几个花魁很喜欢玩弄这种自以为是的把戏。
庄管家领命而去,很快便又折返,回禀道:“回主子,问过了,是个男的。”
送东西的人并未露出真容,茶楼的伙计也只注意了那人身上的衣服——质地很好,很昂贵,绝对不是寻常人家穿用得起的。
“谁这么无聊啊?”欧阳愈发地满头雾水,想不出这人在玩什么把戏。
老相好这种可能已经可以排除掉了。即便是某个女人找人代送的,那送东西的人也不可能会因为一身衣裳就让茶楼的伙计生出“不寻常”的感触。
在此之后,欧阳首先想到的其实是戚云恒也出来微服私访,恰好与他撞个正着。但这种藏头露尾、故弄玄虚的作派并不是戚云恒与他相处时的风格,戚云恒写出的小楷也不是花笺上的这种笔迹。
可若是往日的狐朋狗友,却也一样不太可能。
最关键的,欧阳就想不起那些人中有哪一个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
庄管家也很是狐疑,拿起花笺,摸了摸,又闻了闻,然后把上面的字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忽地脸色一变,欲言又止,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欧阳注意到庄管家的异样,但并没有当着两名禁卫的面开口追问。
门口的两名禁卫则因为视角的关系,只能看到庄管家的背影,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主子,还是回宫去吧!”庄管家摆出一副劝诫的模样对欧阳说道,“此人意图不明,恐非善类,主子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那就走吧!”欧阳最不喜欢别人和他打哑谜,即便庄管家不说,他也没兴趣留在这里等那故作神秘之人出来露面。
但两名禁卫却上前一步,将说走就要走的欧阳拦了下来,一脸严肃地劝道:“还请九千岁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在此地稍候片刻,让我等先行回宫一趟,将马车叫回来,以免歹人围杀,使得我等护卫不周,伤及九千岁。”
——谁能围杀得了我?
欧阳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出言反对,摆摆手,让两名禁卫放手安排。
两名禁卫略一商量,很快就分出一人去夏宫叫车找人,留下的这个也果断地关上了雅间的窗户,请欧阳远离窗口和门口。
欧阳的神识早在附近扫了几个来回,根本没发现能威胁到他的人或物件,但他也没给这名禁卫找麻烦,按照他的指点,不声不响地坐到了雅间中央。
果然,一直到另一名禁卫带着马车和一整队禁卫回到茶楼,欧阳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只是那个送漆盒的人也一样未曾露面。
欧阳愈发疑惑,却也没给这些禁卫下达什么调查的命令,只让庄管家去茶楼掌柜那里结算了茶资,然后便在一众禁卫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庄管家也跟着钻了进来,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坐在欧阳的身边。
等马车动了起来,庄管家立刻收起忠狗的嘴脸,拿出两张隔音符,往两侧的车门上各贴了一张,然后神色一正,低声对欧阳道:“主子,您不觉得这花笺上的字迹有些眼熟吗?”
“有吗?”欧阳完全没看出来。
“想当年,那位爷的楷书似乎就是这种笔风吧?”庄管家提醒道。
见欧阳还是一脸莫名,庄管家又抬起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那位……是哪位?”
欧阳一看庄管家的指向,首先想到的还是戚云恒。但庄管家在背地里一向都是管戚云恒叫皇帝夫人的,从没用“爷”这个称谓称呼过他。
“康隆帝啊!”庄管家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点出了人名,“我说主子啊,您总不会是连他都记不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