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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嘉年从秋蘅画坊出来,提着东西坐上车,直奔陈煜棠家。
陈煜棠在李妈的陪伴下,精神已经好了不少,甚至还为那天的失礼同李妈道了歉。只是在她面前,是万万提不得傅嘉年的名号的,她一听见就要生气。
李妈旁敲侧击一番,都吃了闭门羹,只有暂且将替傅嘉年说和的事情搁下。却不想这头才安稳下来,那头傅嘉年便站在门口敲门:“李妈,我过来了。”
李妈小跑着去开门,陈煜棠正在小厅里喝咖啡,听见动静,却明知故问,冷冰冰说:“是什么人?”
李妈只好停下脚步,赔笑说道:“他既然在门外喊我,应该是相熟的。您看这大热天的,在太阳地下走一步路就要淌汗,弄不好的话,人是要中暑的呀。小姐就给个面子,让他进来吧?”
陈煜棠笑了一声,用银匙拨弄咖啡里的方糖,直到方糖融化了,她还没有察觉,仍然在不停搅拌着:“我给他面子,他可没有给我面子。我现在差不多算是被关在牢房里,但也未必就表示什么人都可以进来探监。”
李妈被她噎了一句,讪讪笑道:“小姐别生气,我不给他开门就是。”
陈煜棠这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皱起眉头,又搁了三五块方糖进去。
“嗯,放这么多的糖,甜过头要蛀牙了。”
头顶冷不丁有人在说话,陈煜棠抬头,看见傅嘉年正低头望着自己,怔了一下,转而发怒,大声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妈在一旁一个激灵,看了陈煜棠一眼,欲言又止。
“你可别乱发脾气错怪好人。”傅嘉年暗暗朝李妈摆了摆手,对方心领神会,小心翼翼退了下去,他随手拉过她身旁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那天送你回来,你非要叫我开门,钥匙我总是要好好保管的。刚刚看屋里没有人应答,唯恐你除了岔子,只好进来。看见你好端端的,我才能放心啊。”
陈煜棠看也不看他,冷淡说:“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他也不生气,将带来的东西一一码放在餐桌上:“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你应该会喜欢吧?”
他将胚料上,许绘画好那一面纷纷转向她,见她虽然是在看着胚料的,却迟迟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许绘是个尽心的人,你们两人联手,指定可以……”
“我不会再雕东西了。”她说话间,忽然松开了匙柄,银质的咖啡匙落在玻璃杯子里,发出晃啷的声响,带出一小片浅褐色的咖啡渍,在素白的桌布上缓缓氤氲开。声音并不大,却清脆非常,震得人耳膜鼓鼓地跳了好几下。
“煜棠,有的事情可不能拿来赌气。”他笑了笑,起身从台子上拿了块干净的抹布,按在那块污渍上。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咖啡渍是最难洗去不过了,采取再及时的方式补救,都不可能将那片斑点擦干净。
“我没有赌气,傅嘉年,”陈煜棠垂目看着眼前的咖啡,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什么,但里面统共就只有一抹游离的融化的糖水,浮浮沉沉,渐渐和周围融合,变得不太分明,“我远没有你想的那样优秀。”
傅嘉年笑了一声,一时无言。
“我父亲原本是要送我去德国留学的,虽然后来出了意外,但万事俱备,并不是不可以去,最后没有去成,是因为我畏惧;我爷爷教给我的技法,也远非这些,可我少时贪玩,遗忘了许多,再想好好学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在了;而父母留给我的家具厂……我用了所有的力气去经营,最终还是因为我的愚蠢葬送了。”她说话间语调平静,说到最后,坦然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他心神一颤,想要开口说话,却对她这样的平静感到害怕,匆匆撇开视线。
“我多年来一事不成,所以代表四艺堂这样重要的事情,我当真不能胜任。”
傅嘉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恍然一笑:“我总不能勉强你。”
她有些意外,也是缄口不言。他目光游离间,不知怎的就看见了她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它们在沉默的空隙,冷不丁攥紧。她生得很瘦,手背上一道一道凸显出来的,是嶙峋的筋骨,直教人看了心疼。她的厂子若不是他放弃了争取余地,应该也不会这样快地被改为仓库,可再让他选择一次,他也只有放弃。他不能看着她受苦而无动于衷,只要能改变她的境遇,他能做到的,他全都会做,哪怕会叫她恨他。
他缓缓将桌上的胚料一一收拾起来,其中一个没有拿稳,掉落在她椅子的另一侧,他站起身,本是要去捡的,她忽然抢先一步拾了起来,递给他的同时,淡淡问说:“那你……你们打算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用太自责。”傅嘉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语气柔和极了,反而叫人觉得勉强,“煜棠,我不多打扰你了。”
“等一下,”陈煜棠跟着他往小厅外走了两步,“东西先放下吧,许绘这样的名画家,难得帮忙画了这么多,你东奔西跑的别弄丢了。等你想到了办法,再拿走不迟。”
傅嘉年答应下来,将东西递给李妈,又朝她点了点头,这才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顿下脚步,陈煜棠以为他还要叮嘱什么,紧盯着他,他却没有回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丁零作响的,仿佛是故意为之,好叫她们晓得似的。他果然没有交代,只将钥匙搁在门口的柜子上头。
陈煜棠眼里露出失望,等他走了许久,才慢慢挪去了门口,将那串钥匙拿起。不过还是她原先的那串,没有任何变化,完璧归赵而已,她将之握在手里,却觉得那股凉意是活的,慢慢顺着手心爬上来,整条胳膊甚至连着心,都是冰凉的一片。
傅嘉年刚一出门,便见着张东宁正焦灼不安地候在门前。
他愣了一下,问道:“大热天的,你不去避热,在这里紧着晒太阳,不怕中暑了?”
张东宁低声:“刚刚才得到的消息,督军这么为难陈小姐,另有原因。”
傅嘉年看了他一眼,故作平静:“什么原因?”
“有人在事发前,就给督军去了一封信,说陈小姐和冀州有所关联。督军晓得您和陈小姐的关系,只道是有人嫉妒,没有当回事压了下来。谁承想,不多久就出事了。”
傅嘉年嗨了一声:“我说是什么呢,是秘书处给你的信儿吧?可以啊。”
张东宁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是呢,他们卖了我个大人情,您也为他们想想,可千万别叫督军知道这码事。”
傅嘉年点头,眉宇间一下子舒展开来:“放心,我不往外捅。那封信上说什么?”
张东宁望了他一眼:“没有问到。”
傅嘉年顿了顿:“那这消息有什么用?”
张东宁赶着解释:“这封信起码是一个月多前发的了,秘书处看了觉得不同寻常才送给督军,他们事情那么多,还不一眨眼就忘了?如今能记起来个大概,已经是难得了。”
傅嘉年默默和他一道坐进车里,往督军府去了。车行一半,傅嘉年忽然道:“今天晚上还得你帮我打个掩护。”
他沉默了一路,好歹开了口,张东宁松了口气:“好,又是和李大公子出去玩么?”
傅嘉年看了眼前头坐着的司机,挨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很:“我去偷信。”
张东宁僵了僵,睁大眼:“参谋,督军的办公室不能私下闯进去的。您去了也倒是无所谓,可晚上黑灯瞎火的,看守的岗哨不一定知道是您呀,万一走火了……”
“嘘,瞎嚷嚷什么?”傅嘉年有些生气,看了他一眼,见司机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在专心开车,才又道,“我和今晚带队的相熟,跟他知会一声,让他放我进去就得了。那不过是老爷子的办公室,哪有你说的那么凶险?”
张东宁看了他好几眼,大概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他倒是被这几眼惹怒,道:“你要是不信,只管现在和老爷子说去,估计还能给你记一大功。”
张东宁憋了半晌,才委屈许诺:“我不是那样的人!”
傅嘉年穿了件黑色的衬衫,才去往办公室,紧跟着便说要处理事务,一直到晚上都没有离开。快该点灯的时候,他便将办公室的门合上,那些岗哨倒也没有起疑,只当他已经走了。到了晚上九点,他趁着两班人换班的时候,往三楼去了。
办公楼在晚上除了岗哨,并没有什么人,下面两层楼并不是什么重要所在,只是有几个漫不经心的随便查看一番也就罢了,三楼是机要重地,安排了几班人轮流当值。
傅嘉年在守卫室旁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得第二次换班,此时已经是零点,睡意最深的时候,新换上来的岗哨才刚刚起床,有些打盹,傅嘉年便蹑手蹑脚绕过警卫室,走进他父亲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很大,秘书处在外头,傅渭川的桌子在里头,单独僻了一间。门上了锁,傅渭川事务繁多,有时候记性不好,常常忘记带钥匙。傅嘉年知道其中的关窍,点亮手电,在离门最近的蒋秘书桌上的台灯下,摸出了一枚钥匙,将门打开。
傅渭川的桌子上堆了厚厚一摞尚未处理好的文件,傅嘉年思索一番,决定去柜子里的信件盒碰碰运气。
两尺宽的信件盒里,放得满满当当,全是傅渭川和旁人的来往书信。傅嘉年翻找了半晌,看得格外吃力,终于耐着性子将书信的名称全部看了一遍,并没有类似于告密信的东西。
他又开了一扇柜子,发现里面仍然有一大盒书信,这盒子的书信名目都很奇怪,他心知不同寻常,打开一封去看,发现上头罗列了许多关于李统治的罪状,大多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并抓到没有什么真正的把柄,也难怪被扔到一旁。但傅渭川并没有将信处理掉,而是收在柜子里,可见他对此事的态度。
李义昌这些年一家独大,为人又暴躁易怒,有些居功自傲的意思,这种事情落在某些人眼里,自然是沙粒一般,容不得的。傅嘉年虽然很不喜欢李义昌,但也不禁为他感到悲哀,此人现在身处险境,尤不自知。
告密信数量很多,又难以通过名目判断,傅嘉年看了十几封,有些为难,又把信件盒往外拉了拉,打算将其中的书信带走一批细细查阅。却不想,书柜的门因为老旧,一半是坏的,被傅嘉年打开后,那半扇坏了的门便耸拉着吊在那里,只靠和门轴的一小点关联维持着。他拉扯信件盒时,不慎撞到了门,那门便被撞掉,落在地上。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惹人注目,外面登时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