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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宓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噩梦不断。
不是霍南邶满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就是他躺在病床上,心跳监护仪走成了一条直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薄被下凉飕飕的。
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快九点了,她飞快地起了床收拾好了自己,正打算去医院呢,简庆忽然推门而入,兴奋地说:“姐,我刚才在外面走了一圈,没发现有人跟着我了。”
简宓差点惊跳了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出去?我爸呢?你不用上学吗?”
简沉安从简庆身后走了出来:“我带他一起去买早饭,今天周六休息。”
简庆把豆浆糯米饭团放在了桌上,到底是小孩子,这一阵子真的是压抑坏了,今天一见没人跟着,简直跟撒欢了似的,跑进厨房和秦蕴喊了一声,又给他妈去打了个电话,最后回到客厅挠着头问:“姐,是不是昨天那个哥哥把人都打怕了,他们都不敢来了?”
高利贷那都是见过大场面的,那高个儿三个只是高利贷手下的打手,昨天这事一出,那三个不敢来了甚至逃出际安市了有可能,对高利贷来说也就是换拨人继续上门威胁的事;可如果靠霍南邶打了这么一场架就能让高利贷放弃追债了,那他们早就生存不下去了。
“你快去复习吧,还有两天就大考了,别管这事了。”简沉安摸了摸他的头。
简庆应了一声,刚要进书房,忽然回头很认真地说:“大伯伯,那个哥哥好了吗?我要去好好谢谢他,还要拜他为师跟他学打架,以后谁也不敢欺负我。”
简沉安哭笑不得:“行了,你少不学好,考出好成绩来就是对那个哥哥最好的报答。”
话音刚落,罗宜兰的电话打进来了,简沉安连忙接了起来,刚说了两句,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真的吗?都不见了?”
秦蕴闻声也从厨房里疾步出来了,母女俩屏息瞧着他。
简沉安又问了两句,挂了电话,忽然一下把母女俩都抱在了一起,声音里的激动都快压抑不住了:“宜兰那里跟着的高利贷也不见了,现在她在超市里,看上去很太平,不知道下午会怎么样。”
“那可太好了!这肯定有人帮忙吧……要不然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解决了……”秦蕴也激动不已,她原本就有轻微的神经衰弱,自从出了这件事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消瘦了很多。
“是他……”简宓喃喃地道。
简沉安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霍南邶?”
紧赶慢赶去了医院,结果双休日医院简直爆满,门口停的车排着长长的队伍,把路都给堵了,任凭简宓和简沉安心急如焚也不动弹,简宓只好先下了车。
也没什么时间买探病的礼物,秦蕴熬了一碗补脑的核桃茯苓粥让他们带来,而简宓只来得及在花店选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希望重伤之后的霍南邶,看到这束花能心情愉悦一些。
到了重症监护室,在玻璃窗外看了两眼,却发现昨晚霍南邶躺的病床上没有人,一问,护士说已经转去贵宾病房了。
穿过小花园,简宓一路小跑到了医院最北边的贵宾楼,跑得太急了,呼吸都有点带喘了。
护士一听她是来探望霍南邶的,立刻微笑着把她领到了二楼的一间病房外,她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举步推开了门。
霍南邶躺在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头上戴着弹力网帽;宁冬茜坐在床边,手里搅拌着一杯黑芝麻糊,满室都是黑芝麻的香味。
主治医师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文件夹,随意地和霍南邶说着话,贺卫澜陪在身旁。
“除了头部,感觉哪里疼?”
“还行。”霍南邶的声音虚弱。
“记得他们是谁吗?”
霍南邶扯了扯嘴角:“这还能不记得,我姐,还有这位贺神医。”
“五感都正常吗?”
霍南邶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味儿?黑芝麻炒焦了?”
宁冬茜忍不住插嘴:“我刚才试了,应该都还正常。”
贺卫澜笑了:“我说了他今天会活蹦乱跳吧,这家伙皮糙肉厚,经得起摔打。”
霍南邶朝着他挥了挥拳头,然而那姿势绵软无力,没了从前意气风发。
简宓站在原地屏息看了一会儿,一个晚上的担惊受怕终于消失了,她的眼眶有点发热。
“这两天注意休息,别用脑,要是有什么呕吐、头疼的症状,第一时间按铃。”主治医生叮嘱了两句,这才告辞走了。
贺卫澜和宁冬茜送了两步,这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简宓。
“宓宓你来了,”宁冬茜惊喜地道,“快进来。”
“我还以为你真这么狠心呢,”贺卫澜戏谑地道,“南邶这样了你也不来看他。”
“我妈炖粥花了点时间,外面很堵,我爸还堵在外面呢。”简宓解释着。
“来了就好,”宁冬茜念叨着,拉着她就往里走,“南邶的精神还不错,咦,你好端端怎么睡起觉来,宓宓来了。”
简宓站在床前,百合花挡住了她大半张脸,霍南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线梭巡,在简宓脸上一掠而过,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动:“谁啊?”
简宓愣了一下,把百合花递了过去,轻声道:“早日康复。”
霍南邶有些不耐烦,示意她放在床头柜上:“放那里吧,谢谢。”
这下,病房里另两个人也愣住了,气氛一下子有些诡异了起来。
莫名的酸涩从心底泛起,简宓抿了抿唇,勉强笑了笑,把粥和百合花都放在床头柜上:“我妈熬了两个小时,说是这个补脑最好。还有,昨天太谢谢你了,害你被打成这样真是对不起……”
霍南邶的眉头皱了起来,目光渐渐聚焦在她的脸庞上,眼神陌生而带着探究:“等一下……我昨天是救了你?你谁啊?我好端端地救你干什么?”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痛在脑中一掠而过,霍南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贺卫澜一见不对,立刻拉着简宓朝外走去:“别想这些事情了,你好好睡一觉,冬茜姐,你看着点,我马上回来。”
简宓坐在病房外,脑中空白一片。
霍南邶把她忘了,看着她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从前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纠葛,就这样简单地被抹去了。
该高兴吗?还是该难过?
她没法欺骗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心脏深处一划而过的痛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主治医生、贺卫澜、特护都进去了,病房的门紧闭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卫澜出来了,坐在了她的身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好吧?”简宓机械地问。
贺卫澜点了点头:“我们都测试过了,一切正常,只除了有关你的记忆,都被他自动从大脑里剔除了。”
简宓停滞了一秒,她的唇色苍白,双眼瞪得大大的,眼中的神采不再,显得分外空洞。好一会儿,她才挤出一句话来:“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有这么几种可能,”贺卫澜分析说,“一般患者有这种选择性失忆,除了外力比如钝击后遗症的影响外,要么是选择性逃避,要么是生理性厌恶,所以大脑选择自动屏蔽。”
“那我……应该属于他的选择性逃避吗?”简宓的嘴角动了动,挤出了一丝笑容,她该庆幸,她不是霍南邶的生理性厌恶吗?
“可能……是关于你的记忆让他太痛苦了吧,所以他选择了遗忘,”贺卫澜勉强笑了笑,“原来他也是个懦夫。”
简宓木然。
可能是高利贷的误会让霍南邶伤透了心。
可能是这么长时间的追逐让霍南邶终于厌倦。
更可能是霍南邶终于学会了放下,丢弃感情的包袱,从此轻装上阵。
原来,他失去意识前说的那句“放下了”,不止是放下了仇恨,更是把曾经的爱也放下了,不会再来死缠烂打,从此相忘于江湖。
胸口一阵阵的钝痛,不太疼了,却让人窒息。
“当然,这病也不是不能治好……”贺卫澜斟酌着道。
宁冬茜走了过来,也在简宓身旁坐下了,她定定地看着简宓,迟疑着轻声问:“你觉得需要治吗?或者,这样顺其自然,对你们两个可能都好。”
简宓没有说话,那双墨瞳黑白分明,目光定定落在不知名的远处。
“如果你真的不爱他了……说不定这样是最好的结果……”贺卫澜轻叹了一声,“南邶的脾气,我们都治不了他,他对你一直纠缠不休,的确影响了你的生活。”
窗户外阳光明媚,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枝叶繁茂,碧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光芒。
一阵微风吹过,簌簌的响声传来。
简宓好像忽然从沉睡中惊醒,回过神来,冲着他们俩笑了笑,神情释然:“我也觉得不用治了,既然他想把我忘了,那就忘了吧,省得痛苦,这样……挺好。”
简沉安来了,进去探望了一会儿,霍南邶没清醒多久,已经昏沉沉地睡了,躺在那里好像一个人畜无害的柔弱青年。
和宁冬茜聊了一会儿,对霍南邶的失忆,简沉安很是意外。在他心里,昨天霍南邶的言行举止,已经超越了曾经对他们一家的伤害,他此刻只有感激。更何况现在还加上了解决高利贷的大恩,也不知道霍南邶付出了什么代价,他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想要弄个清楚,也好想办法还这个人情。
宁冬茜却摇了摇头:“简总,既然已经解决,就让它过去吧,伤害南邶的人,有警察会处理,你不要放在心上了。我能理解南邶的做法,就算是出于道义,也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老弱妇孺被威胁伤害,更何况,那两个人虽然是简铎安的妻子,却也是你的亲人,就算是南邶对你们的赔罪吧。你们能原谅南邶曾经犯下的错,这就够了。”
简宓一直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的桂花树叶上,无意识地追逐着那晃动的光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沉安在叫她的名字,示意她该走了。
她顺从地站了起来,快走出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霍南邶。
绝情可恶的霍南邶、死皮赖脸的霍南邶、恳切深情的霍南邶……
把她的记忆全部删除的霍南邶、形同路人的霍南邶、可能不会再见到的霍南邶……
口袋里硬硬的,插入口袋中的手摸到了什么,指尖摩挲了两下,是昨天那只被她顺手揣进怀里的手办。
一阵钝痛袭来,她忽然一下停住了脚步,差点撞上了送他们出门的宁冬茜。
“怎么了?”宁冬茜关切地看着她,“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贺卫澜也皱起了眉头:“是不是这两天累到了?小心你的心肌炎。”
简宓刚想开口,走廊上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群人朝着他们急急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他的身旁,一男一女分别小心翼翼地搀着他的左右手,左边是宁则然,而右边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婉约女郎,一见到他们便露出一个焦急且勉强的笑容:“冬茜姐,听说南邶出事了,我们都急得从北都飞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