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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15
正月的雪很冷。
暮冬之时,风雪荒凉归夜里,雪卷万千风沙而来,扫尽这一切的暖意。
百万雄师迎雪而归。
昏鸦喑哑的哀鸣里,自逶迤山路传来整齐的军步声,影影绰绰留在那山头之上。
荧荧火光攒动在灰暗色的天际处,本就稀薄的暖意被涤荡地干干净净。
这属于楚军的最后一战终了,这胜者自是凯旋而归。
全军上下除了刚结束战乱时的短暂雀跃,此时竟也无人欢呼。
他们一时记不清初冬时那场雪了,只是记得她站在那城门之上,垂着头,很久很久。
久到她的肩上覆上一层厚白的初雪,冷风拂乱她额间的长发。
他想同她长相厮守,却终是为了家国危急时的纵身一搏,负了心上之人。
这她知。
所以她不敢去看他最后的模样,他是笑的那样好看的人,定是不喜欢自己瞧见他狼狈模样的。
大抵是......魔障了。
她是将门之后,自是知晓那些道理,只是觉得不甘。
他们的结局注定是一剑一封喉。
赵肆秋忽地就笑了,那笑声里带了些癫狂,她的剑在雪地里泛着幽然银光,照的她的脸愈发苍白。
许久以后,久到她的墨发染上一层霜白,她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将那剑插入城墙的地上。
沙场上见惯了生死别离,故而活着的人愈发珍惜他们活着的时日,也看淡了诸多事物。
可赵家小姐这般模样,难免叫人看着心酸。
他们是看着她变化的,看着她一席红衣坐枝头,寒风朔朔里她芊芊素指夹着一片枯叶,轻抵红唇间,吹出毫无音调可言的歌谣来。
她淡漠的眸子里染上了不曾有的婉柔风情,在夕阳下翻腾着细碎的金箔。
所有为爱不得的人啊,最终变作了她所渴望的人的模样。
此为孽缘。
她变作了不是赵肆秋的赵肆秋,她自此变作了一个自由人,无牵无挂,无需为红尘琐事堪扰。
这无关燕襄,只是一朝心死,再不见回首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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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的清晨,散不去的络绎不绝的市集喧闹,晃荡在街坊当中。
那扇紧闭的朱红宫门被缓缓打开,回响在铜铃上方的是四角一方的深宫泣语。
那伴着踏踏马蹄的马车缓缓驶入,许久停在座辉煌宫殿之前,自马车上下来一人。
那是一个女子,红衫乌发,头上的步摇垂在发间,流苏上的珠玉细细碰撞出声响来,立于一旁的宫仆堪堪只看到她形状姣好的下颌,便是一阵清冷香气拂过,不见了佳人。
她未曾叫宫婢通报,只是顺手便推开了那扇门,施施然的走了进去。
这一推门倒好,生生惊扰了坐在案几旁的两人,燕荀下意识便是将怀里的人一推,慌乱地拢了拢衣衫。
他沉下了清俊的眉眼,怒斥道:“赵肆秋,你......放肆!”
赵肆秋看着燕荀怀里的美人桃腮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又见两人衣衫不整,便知晓发生了何事了。
她眨了眨那双桃花目,美目漾漾,盛着清晨的朦胧雾气,烟波侃侃,端的是足韵风情。
“哟,臣打扰圣上干正事了呢,真是罪过。”
她虽是这么说,却是眼眸弯作新月,笑的畅快,毫无顾忌之情。
燕荀无奈,压下了那份恼意,示意一旁的美人退下。
许是燕荀这深宫里的女人换的太频繁,这又是张清丽的新面孔,佳人低眉顺眼地伏了身,起身走时竟“不经意”地撞了她一下。
赵肆秋娥眉一挑,垂眸看向矮了她半个头的佳人,果然见到了那杏眸里的哀怨。
她这是......被当做燕荀的新欢了?
有些啼笑皆非地让了路,她看着宫门吱呀一声关上,才缓缓转过了头。
“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是她这般模样。”
燕荀眉头一跳,心里暗衬着你如今虽是二十余岁未嫁,但这种垂老之人的口吻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他清咳了一声,朗声道:“早朝不来,这会子来又是何事?”
他迎上她似笑非笑的眸眼,皱了皱眉继续说道。
“如果有正事。”最好是!
“那就快些处理。”朕懒得见你!
“朕还要处理朝务。”朕要见朕的亲亲美人!
赵肆秋却是不急于答话,凝望着他许久,才是红唇开阖说道:“燕荀......你还真当这皇位是你理所应当得来的么?”
这句话很轻,却愣是瞬间燃起了燕荀内心里的火苗,他皱了眉,手一下拍在案几上,“赵肆秋,你!”
“我知晓我在说些什么。”她笑的温暖,却又带着讽刺,缓缓沉浸到了她自己的回忆里去。
“三年了。”
“若是他还在,这皇位便是他的,无论他想或是不想。”
燕荀的火气在听见那个“他”时一下子就灭了下去,颓然地垂下手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道。
是啊,三年了。
三年前他还是个暗恨命运不公的落魄皇子,三年后他在赵肆秋的协佐下登上了这九五之尊的位子。
这三年里张扬舲离了京,卫漪被囚禁,或许卫漪穷尽一生也不曾想到,她救下的卫绥,会是反咬她一口的狼。
她什么都不曾求过,只求那凤凰木不伐,只求得......那一道终生不嫁的圣旨。
她是变化最大的人。
燕荀望向不远处的铜炉,炉烟袅袅冉冉,细细碎碎地发出声响。
“你......想要什么?”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的妥协,“只要不过分,朕都可以允你。”
就当是欠了燕襄的,也当是他忌惮她的兵权的缘故。
他没有听见她的答话,只是从袖口处拿出一样东西来,掷在他的案几前。
那是虎符。
又是一道暖风划过,燕荀只听到了门板合上的声响,隐隐听见那么一句话。
“送你了。”
徒留他一个人攥着虎符神色不明。
赵肆秋出了宫门,便随手牵了匹马翻身而上,疾驰出了宫门。
恰是阳春三月,那垂柳依依,宛若春韶中的一笔丹青,徐徐陈铺开,作一幅绝妙的水墨画。
市井的阳极为刺眼,满春繁华,灼烧了她的眼,令她有一种宛若经年的错觉。
再过两月,这里便是开满了凤凰木,到了那时,街坊间就热闹了。
她犹记那时他鲜衣怒马而来,醉卧美人膝,醒后便是一曲铮铮琴音。
她甩了袖,似是要把脑内的思绪随着动作一并甩去,只身拐入了一角乐坊里,略过那一群莺莺燕燕,直径走到了楼阁上。
葱白素指抚着那琴,拨弦,焚香,便是一曲筝乐缓缓流出。
那曲自舒缓逐渐转急,带着刀锋剑影的厉气,一时宛若万马奔腾,直达人心。
她曾是不怎么会弹琴的,粗粗略略应付了教习姑子就好,父亲也不会多加责怪。
如今却是不同了。
这是她,唯一能念想他的东西了。
她愈弹愈急,忽地就感觉到指尖一痛,“铮”的一声,便是琴弦断了的声音。
那胭色的液体滚落在琴弦上,慢慢洇开,素白的琴弦沾染上那样艳丽的颜色,就好似当日雪下那人的一抹红袍。
她怔愣了半响,才漾出一抹轻笑,喃喃道:“终是学不像。”
她终究还是想他的。
赵肆秋终究还是忘不掉燕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