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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竟何在一旁坐下,眼里显然带着犹豫。
欲言又止。
温浅抬眸安静地看着他,也不催促,她知道,既然他这么说了,这里面就有些不寻常的因素。
半晌后,荣竟何对上她温凉的眸子,说道:“原本我觉得这些事情也不应该我来告诉你,但我总觉得,我和别人不太一样,至少有些话我能听你说。”
这话不错,温浅在某种程度上或许该庆幸,有这么一个人,完完整整知道她的过去,也能在她想要倾诉的时候可以有诉说的对象。
荣竟何,和其他人不一样。
“荣医生,你不会要告诉我,这次和五年前一样,又是我自认倒霉该死吗?”她浅笑着反问,可唇角的弧度却是慢慢地冷,甚至有些自嘲。
荣竟何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继而说:“肇事司机在造成事故之后就逃离现场,用的那辆货车也是早就已经报废了的,只不过很快就被找到了。”
她凝神屏气等着他往下说,“然后呢?”
“是宋家的管家,在宋家待了有三十年,被警方抓到之后从头至尾他只有一句话,事故是他造成的,他认罪。”
“我不认识什么宋家的管家。”温浅拧着眉心,就连宋家的人,她也只是那次跟着霍聿深去见宋老时才见过一次。
荣竟何摊手,他也不知怎么往下说,沉吟了片刻,他缓缓又说:“人被抓到的第二天,承之去见了那位管家,他对承之说,人是他故意撞的,就是想要弄死那个毁了他们家小姐幸福的女人。”
闻言,温浅却只觉得可笑,她紧握起手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也浑然未觉。
这丝丝缕缕的痛和她这些时日承受的,算什么?
“人呢?”温浅眼中染上了些赤红,嗓音沙哑。
“在人被抓的第二天,宋老就和这件事情撇清了关系,而那撞人的管家,那天晚上就在监狱里自杀了。”
末了,荣竟何也觉得这件事情看似合情合理,却又是他怎么也不曾想到的。
有时候想想,人命还真是脆弱,他依稀记得出事当天医院门口人行道那处,触目惊心的血……
她还能活下来,已经是最为幸运的一件事情。
宋家丢了次这么大的脸,再加上霍聿深对宋修颐的施压,竟然逼出了这一桩事情。
而出事宋家交出了一个人,把这一切撇的干干净净,用一命赔一命,是这个理?
温浅沉默了很长时间,她的视线茫然落在盖着的被子上,刺目的白,灼得她眼睛生疼。
她的唇边逸出薄凉的笑容,“是,为什么不直接说,是那位宋小姐想要找我报仇呢?”
荣竟何掀起眼帘定定地看着她,“温浅,宋蕴知疯了,在你出事之前,承之就把她从宋家接了出来。”
温浅愣怔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你说什么?”
荣竟何重复着说道:“宋蕴知精神上出了些问题,基本上见人就躲,除了承之以外,没有人能接近的了她。”
长久的一阵沉默。
温浅唯一觉得有所亏欠的,也就只有宋蕴知,如果是宋蕴知对她起了这样除之后快的念头,很正常。
却怎么也没想到……
“荣医生,我肚子里的孩子,算是白白没有了吗?”她平静地问着,温凉的眼底不见情绪。
这些日子里她的表现让人觉得好似这伤口已经痊愈,可此时从她语气中听出来的,却是无尽的怆然。
荣竟何无法安慰。
有些事情由他说出来,却还是主要看她如何想,外人能说的也只有这些无关痛痒的话罢了。
温浅低垂着眼睫,眼前似是染着薄薄雾气,掩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将这份伤深深地隐藏。
在气氛一度尴尬时,她复又抬眸看着荣竟何,岔开话题问道:“荣医生,你说我这腿什么时候能好?”
听到她这么说,荣竟何面上那些沉重的表情褪去了,瞅了眼她打着石膏的两条腿。
“不废就已经很幸运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养着吧,到时候复健好好做。除了以后阴天下雨会不舒坦,应该也没毛病。”
后来,护士走进来重新给温浅挂上了点滴,荣竟何走的时候还特意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就看着那药水一点点顺着静脉进入她身体里。
原以为她知晓这些事情情绪会有很大的波动,可现在的她,太过于安静。
甚至让荣竟何想起了五年之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也是这般安静。
五年前,彼时的她方生下小六,按理说换了谁都不可能那么平静地面对,可她就是这样,不吵不闹。
只是当他靠近的时候,看似安静的她,竖起了自己浑身的刺,对谁都是戒备的样子,不愿信任任何人。
现在的她,和五年前,别无两样。
荣竟何默默叹息一声,离开。
……
自从温浅开始慢慢恢复之后,霍聿深也只有在每天晚上的时候会过来,仿若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只是大多数时候,温浅不怎么愿意和他说话,而今日,更加明显了些。
她早早地睡下,脸朝着另外一边,明明没睡着,却只留给他一个后背,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霍聿深其实早就没什么文件要处理,他合上面前文件夹,身子向后靠在沙发上,将她瘦削的身影收入眼底。
有他在的地方,温浅当然不可能做到全然将他忽视,仿若每一寸的呼吸间,都是属于他的气息。
挥之不去,避之不及。
良久,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继而紧紧地闭上眼睛。
霍聿深原本已经伸出了手,可在即将要落在她肩上时,看到她紧蹙的眉,微颤的眼皮,以及不自觉攥紧被角的手指……
这一番紧张而又戒备的样子,落入他眼底,忽而觉得不是那么滋味。
他微拧眉心,强势地坐在床边,也不管她是真睡还是装睡,有力的臂膀揽起她的身子,沉声说:“你白天睡了很久,陪我说说话。”
温浅恨他的霸道,然而没办法抗拒,只能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不再装睡。
她伸手将他抵开,皱着眉低声说:“我这样不舒服。”
他往她后腰垫了个枕头,眼神留意着有没有碰到她的腿,“这样?”
她仍是皱眉。
有时候人矫情起来,讨厌一个人会到一种怎么看都不自在的地步,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在她看来,都只能记得他的不好。
又是一阵沉默。
男人的手掌落在她肩头,他不满于她这爱理不理的态度,虽然不见得和平日里有多少差距,可仍让他心里不自在。
尤其是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竟然一句也没有问起有关这场事故的事情。
只言片语也不曾有过。
霍聿深甚至想,若是她能稍稍问一句,都比现在一字不提来的好。
没想到,这次沉不住气的,换成了他。
“温浅,你不想问我些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他,道不明此刻自己心里的滋味,“你不想说的,我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言下之意,反正就算问了,他也不见得会告诉她。
温浅跟在他身边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摸不透他这阴晴不定的脾性,就好比此时,他揽着她的肩膀,迫使她没办法逃离他的目光。
声线平静而又沉冷,“温浅,可我想你问。”
她平静的眼底渐生波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全然不信任。
“霍聿深,我就算问了你又能怎样?问这是场意外还是蓄意谋杀?还是问你这件事情到底和你的心上人有没有关系?我问了又能怎样,事情都已经发生到了这一步,是我们犯下的罪孽,和别人无关。”
倘若她最开始没有主动招惹霍聿深,那他们两人就会是两条永无交集的平行线,他有他高高在上的人生,她也从来不会想起五年前那一段黑暗。
也不至于一步步走到如今。
孩子没了也好,是在他们都没有做好充分的责任时候到来的生命,掺杂了利益,利用,这些不纯粹的因素都不该落在本该无暇的孩子身上。
这是她的罪孽。
“竟何和你说了什么?”霍聿深平静地问她。
见她这样说,也猜到应该是荣竟何对她说了些什么。
不过这些早晚她都要知道,她有这个知情权,只是没想到她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一切。
温浅不以为意,“也没说什么,荣医生只是告诉我,肇事者在被抓的第二天已经自杀身亡,法律就算还要追究,也是人死两清,都已经发生到了这一步,也的确没有什么好追究的。”
有关宋蕴知的事情,只言片语她都不曾提及。
倏然间,温浅反而笑着看向他,只是唇边的那模弧度,苍白温凉,那抹笑意也未曾到达眼底。
她说:“霍聿深,我们散了吧。”
时间仿若静止下来,她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眼底,是自从出事一来,第一次不避不闪,直直的像是要看进他心里似的。
想看看他的心里,是不是也依旧是冰冷一边,什么也不在乎。
肩头上的力道忽而加重,她只是微微皱着眉,仍是这样看着他,等待着回答。
温浅大概知道为何此时霍聿深会动怒,约莫是觉得这样的话题由她提起,会伤了他高高在上的大男子主义么?
见她皱眉,男人陡然松开手下的力道,手臂忽而用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上却小心地避开了她受伤的腿。
“你做什么?”她低呼,不明白他此时的意图。
霍聿深睨着她的眼睛,言道:“温浅,你要交代,我就给你。”
她来不及挣扎,就被他抱着往外走。
深秋的天此时早已暗了下来,到了目的地,温浅被他从车里抱出来放在一张轮椅上,他将毛毯盖在她腿上,俯身问:“记得这是哪里?”
温浅环顾四周,显然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是个地下停车场,阴冷的风让她有些怕冷的裹紧身上的羊毛披肩,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前面就是青城的地下交易会所,宋修颐当初就是把你带到了这里。”
听他这么一解释,她才想起了当初那回事,于她而言,宋修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依旧不理解他的行为,只是对这地方没有丝毫的好感,只想要快些离开。
霍聿深推着她往前走,一路上有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在旁边守着,严阵以待之势。
走了一段距离,温浅才听到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这个地方一个月前被警方查封,以前一座纸醉金迷的城就这样被闲置在这,当然,他们也抓到了我要找的人。”
温浅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就见眼前的铁门被人打开。
她有些害怕,没有开灯的黑暗空间,压抑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俨然就像是一座死寂而又空旷的囚牢。
霍聿深推着她往前继续走,然而她却心里却生出阵阵不安,攥着他的衣袖说:“霍聿深,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在这里……”
“别怕,我在这。”
男人的手掌落在她手背上,沉沉的声线在死寂的空间里清晰无比,她心头微微一震,无法说清那是种什么情愫。
她也曾试着相信过他,可是……
可这才没有过多久,又将这一切打回了原点。
他说过,她能相信的只有他。
也说过,她是霍太太,应该试着去相信他。
然而,这结果显而易见。
温浅不是个容易卸下心防的人,却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被算计的多了,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容易轻信别人。
不管这人是谁。
可依旧是被伤得遍体鳞伤。
“霍聿深,你到底带去来这里做什么?”她忍无可忍,压低了声音冲他低吼,而身后的男人却没给她任何回应。
没走多少路,一个偌大的厅室展现眼前,头顶的灯光瞬间被打开,强烈的光线刺目的一时间让她有些受不了。
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退出去,瞬间将房门关上。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温浅和霍聿深两人。
沉冷,死寂,空旷,这是温浅的第一感觉,她不由得攥紧手掌,视线不知觉得看向她身侧的男人。
只是一个回眸,温浅就看到了在房间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两条粗铁链牢牢地锁着一个男人……
温浅吓得不轻,那男人匍匐在地上,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却是因为第一次看到这样近似于弱肉强食的画面,她的世界观显然没法接受。
“你……”她满眼着急的看着霍聿深,显然紧张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霍聿深的手掌却是落在她的发顶轻抚,眼底平静无澜,眸光望向远处那铁笼里的人时,寒芒骤现。
“其实我也恨宋修颐,只有比你更恨。温浅,给你个机会,亲手讨回来。”
闻言,她心间大惊,紧张地看着前面的铁笼,那里面关着的……是宋修颐?
周遭的氛围压抑的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霍聿深,非法拘禁这是在犯法。”
她不管大是大非,也不管和宋修颐这个疯子和她之间的那些深仇大恨,只是面对这样的场景,她真的接受不了。
霍聿深手里不知道何时多出来一把精致的手枪,泛着黑色的寒芒,他握起她的手。
温浅像是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立刻颤抖着手缩了回去。
“我……我想回去了。”
言语间无法掩饰的紧张。
然而她刚缩回去的手再次被他紧握着,他强势地将那把枪放在她手里,手掌扣在她手背上,让她无法挣脱。
“握紧。”
“不要……”
她挣扎着,惊恐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东西,是她从未到过的一个世界。
黑暗,阴沉。
一时间,她手心里都是汗。
霍聿深握着她的手掌太高手臂,她的手颤抖的太剧烈,他便强势地让她握紧,动作优雅地对准前方的目标,继而在她耳边平静地说:“你看,有时候权力这东西就是有好处,宋修颐犯了那么多事情,法律依旧制裁不了他,温浅,宋家毁你两条腿,你还回去。”
他又慢条斯理地说:“还欠我们一条命,这笔账慢慢算。”
她的手心里全部是汗,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臂像是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这样的霍聿深,她第一次见到。
温浅一直都知道锦城霍家的背景深不可测,可霍聿深平日里就是一个矜贵商人,这样阴暗嗜血的一面,她从未见过。
后背上一阵阵犯冷,她终于受不了带着哭腔说:“霍聿深,他们是疯子是畜生,我们不是……”
他没有作声,终是没强迫她。
在松开她手的那一瞬间,她快速的把手藏在腿上的薄毯下,生怕他再次把手枪放在她手里。
须臾后,霍聿深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别人带她出去,即将走到门前,他伸手捂着她的耳朵……
她未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闻有沉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