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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伯回府后,歇了一日,就让自己嫡妻赶紧入宫去。这次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嫡妻万万不可再惹恼了李太后。
武清伯夫人胸脯拍得响极了,“还用得着你说,我都知道了。你呀,就安心在家等着吧。”她把武清伯拉近来,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郑家送来的那六千两银票我都给兑成了银子,就搁你床头呢。”
武清伯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喜欢的就是数钱。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堆在眼前,两只眼睛都放光了。他捏了捏武清伯夫人有些松弛的脸,“还是夫人懂我。”
“那是。”武清伯夫人一伸手把武清伯的手从自己脸上挥开,揉了揉有些泛红的脸颊,“知道我好就少收些小妾,家里屋子是多,也不是这么个装法。”
武清伯打着哈哈,“等你回来我就都给利索收拾了。”
武清伯夫人斜睨了他一眼,两人做了不知多少年的夫妻了,对方心里那点小九九她岂会不知。只不过顺水推舟权作窝心的好听话,让自己心里舒坦罢了。
“那我可走了啊。”武清伯夫人拢了拢头发,将耳边的发丝拨到后头去。
武清伯亲自把人送到马车上,“夫人走好咯。”等马车走出二道门,再看不见了。他立刻转回,一头扎进新纳的小妾房里去,将软作一团的身子搂进怀里,啪啪地在人脸上亲了两口,“我的小乖乖哟。”
小妾半推半就地顺势叫武清伯压在榻上,衣衫渐渐凌乱,里衣被踢到了床下。
武清伯夫人的陪嫁在门口转了一圈,听见里面的声音后默默记在心上,准备等武清伯夫人回来后就告状。
武清伯夫人这次入宫还是挺顺利的,虽然之前李太后曾经放过狠话,说以后不准武清伯夫人入宫。总归只是说说。
只是见了人,没给人好脸。
武清伯夫人只作没瞧见,皮肤松弛的脸上层层叠叠都堆成了一朵菊花样子,“奴家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她咧着嘴,调门儿高高的,生怕李太后没听见,“娘娘听说了没?今儿个你家兄弟可是给你长了脸了!”
李太后硬邦邦地吐出一句,“听说了。”她的双眼里有一层白色的半透明膜一样的东西覆盖着眼珠子,看人视物极不清楚。武清伯夫人仔细打量,发现又比自己上一次来严重多了。
这次武清伯能提出解决尼堪外兰之事的建议,李太后心里很是宽慰。难得兄弟聪明一回。但这样的方法,绝不是武清伯能想出来的。李太后便打探道:“这些日子武清伯在和哪些人相处?你可知道?”
武清伯夫人撇撇嘴,“他的性子娘娘还不知道?整日不是抱着这个,就是搂着那个。正经事儿是不做的。”她腆着脸对李太后笑道,“多亏了有娘娘,否则就他那性子,怕是现在子承父业在做泥瓦匠呢。”
李太后微微皱眉,没有人替武清伯出谋划策?自己兄弟性子自己清楚,她是打死都不会信武清伯一拍脑袋就有个主意。她朝武清伯夫人的方向看了看,既然不愿说,就罢了。心里却有些怅然,这样的人可万万得留住了,以后还能继续辅佐武清伯府。
当然,如果能为己所用,自是更好。
李太后现在还没能彻底放弃将朱常洛推上太子之位的念头。有了嫡子是不假,但拿同日出生的朱常洵和朱常汐比,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朱常汐的身体算不得好,出生至今已是几个月了,每月都有个小病小痛要喝药的。反观朱常洵,一个乳娘还不够,一日得有两三个乳娘才刚饱,打出生就没听说得过什么病。前几日听说力气大得还将近身服侍的乳娘给打了。
前有早慧的朱常溆,后有康健的朱常洵。朱常汐这个嫡子将会很不好做。尤其是朱常洵在后面立着,一个风吹草动就会被拿来比较。
李太后默不出声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垂目细思。只要朱常汐不显,自己大可以提出立贤而非立嫡。朱常溆纵早慧,却是个瘸子,一母同胞的朱常洵虽康健,但次序太靠后,根本挨不着。
只要占了长的朱常洛能比嫡子好些,自己就有足够的借口提出来。
为着江山社稷着想,难道百官想要一个庸君不成?那样的未来天子,真能够资格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朱常洛还是有机会的。自己得再督促督促王淑蓉好生教导才是。
这般一想,李太后的心情就了许多,对武清伯夫人的脸色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冷淡,有些热络起来。甚至还给了个笑脸,唬得武清伯夫人心里吓了一跳。
“你回府之后仔细查查,若兄弟身边有什么能人异士,将人带进宫来,哀家瞧瞧。”李太后笑道,“你们有些事不知道,总有那么些人想着借外戚之名作威作福,行小人之事。哀家得见过,考较考较此人的人品,才能放心让他辅佐武清伯。”
武清伯夫人忙应道:“娘娘说的是。奴家一回去就查,务必将这个人给揪出来,带给娘娘见见。”
李太后怕她行事太过火,赶忙补充道:“若真个是奇才,可万万莫要冲撞了人家。”
“娘娘放心,奴家自省的。”武清伯夫人一拍手,“说起来今日不见皇长子?”她环顾四周,侧耳细听也没能听见小孩子的动静。
为了能让朱常洛在登基后能帮着李家,李太后常让他们见面,打个感情基础。武清伯夫人在这上头倒是个灵醒的,见了朱常洛就知道李太后的意思,自然对这个有些懦弱的皇长子非常热络。
李太后摆摆手,“今儿他在恭妃那处,哀家现在眼睛不好,怕到时候撞着孩子,倒叫他受伤。”
而实际上,是朱常洛又病了。王淑蓉怕儿子的病气过给了李太后,才拘着他不许来。她很明白自己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依靠李太后。若李太后去得早,那她就只有被别人嘲笑的份儿了。人瞧着她日日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李太后长命安泰,只觉着王淑蓉有孝心,可背后的缘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武清伯夫人没能见着皇长子,觉得有些遗憾。本要给孩子的东西也就藏着没拿出来。让李太后转交,和自己亲自给,这可就是两码事儿了。
姑嫂二人说了一会儿家常,武清伯夫人就回府去了。一个是李太后脸上有了乏意,另一个,武清伯夫人并不放心武清伯。她等着回府之后就拿着木棍子打上门去找那个小妾的麻烦。
武清伯夫人的想法很简单。你要纳妾,行。但庶子庶女一个都不许留。庶子要同自己生的儿子争家产,庶女还得花费家里的银钱置办嫁妆。武清伯府的产业再大,她也一点都不想分出去。那些家产全都留给儿子不好吗?那些额外的嫁妆一并给了女儿不好吗?
想靠着肚子上位?武清伯夫人心里冷哼,也得先过她这一关。
李太后对这些并不十分留心,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人两夫妻的房中事,自己并不适合插手。只兄弟别太过分,让言官给弹劾了就行。
前几日,郑梦境还和朱翊钧商量着要不要请冯保入宫。郑梦境想起自己要问的事,心里痒痒得很,没憋过几日就缠着朱翊钧要他把冯保叫进宫来。
“陛下将大伴叫到翊坤宫来就好啦,到时候处理完了政事,就上这儿来。咱们三个人乐呵呵地吃一顿饭。”郑梦境抱着朱翊钧的胳膊摇个不停,“啊,奴家到时候亲自下厨给陛下做饭好不好?”
朱翊钧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冯大伴的面子还真大,朕都没尝过小梦的手艺。”
郑梦境噘着嘴,“不是送了好些腌菜去乾清宫了嘛,哪里就没尝过了。”
“冷冰冰的腌菜怎能和热乎乎的饭菜相比。罢罢,就听你的。”朱翊钧忍俊不止地笑道,吩咐张宏,“张大伴,这事儿就交给你吧。你和冯大伴是老相识的,若是他还心存怨望,就劝劝他。”他斜了抱着自己撒娇的郑梦境一眼,“就是看在皇贵妃娘娘的份上,好赖也进来一趟才是。”
张宏掩嘴笑道:“老奴领旨,这就去办。”
张宏临时调了休沐,乔装一番,就出宫去了冯府。
冯保正在榻上逗一只冯邦宁新送来的鹩哥,听说老朋友来了,不禁喜上眉梢,叫下人赶紧将人迎进来。自己还特特地招来家人子,将身上这件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袍给换了新制的袍子。
双腿废了之后,冯保整日枯坐家中。虽也不是完全没有乐趣,总归要比过去清闲许多。当年常常串门子的那些人,如今走的走,死的死,剩下的也不再来烧冷灶了。难得有人上门和自己说说外头的新鲜事,冯保自然高兴。
冯佑是个混子,当时身为都督也没能做出什么成绩。经上次之事后,冯佑的官职就被一撸到底,到了后来也没给还回来,一直在家混吃等死。倒是冯邦宁算是个争气的,在任上就和上峰下属打好了关系,被夺官后,没几日就又被叫了回去。
只冯邦宁年轻,经历有限,和冯保不大谈得拢。
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冯保心里还是挺抑郁的。
张宏在正堂端起手边的迎客茶,揭了盖子,朝茶汤上轻轻一吹,茶香扑鼻而来。
好茶!
张宏抿了一口,心里一时猜不出是哪处的。也无妨,等会儿向冯保要个几两,他应是不会在意的。
冯保是叫下人们抬着出来的。他一出现,张宏就笑上了,“这是去见姑娘家呀?还新衣裳新鞋子的。”
冯保的嘴也不落人后,“你不就是那个姑娘嘛。”
二人相视一笑,爽朗的笑声传至堂外。
冯邦宁打边上路过,不禁笑了。
大伯已经许久不曾这么开怀了。
他也知道冯保在家里其实待得并不是极舒服,今日见大伯高兴,自己心里也舒坦多了。
堂内两人各自落座后,冯保便道:“今儿张大贵人上门来是做什么的?”他对张宏熟知得很,指了指对方手边的茶,“该不会是鼻子太灵,在宫里就闻到了我这儿的新茶香吧。”
“哎,还真叫你说着了。”张宏招呼冯家下人过去,“上你家大爷茶房,把这茶给我包个三斤带回去。”
“三斤?!”冯保瞪大了眼睛,竖起三根手指,“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张宏“嘿嘿”笑着,“三斤茶叶算什么,回头我拿五斤来还你。”
冯保笑眯了眼,“三斤就三斤。”他让下人去包茶,“你素来是识货的,这茶不错吧?京里可还买不着呢。”
“哦?”张宏挑高了眉毛,“是谁孝敬的?”
“郑娘娘的娘家人。”冯保往后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送的也不多,统共二十来斤。我自己都一直没舍得喝,等心痒痒终于憋不住了才叫人去拆。谁晓得大半都让邦宁那小子拿了去送人,真真气煞我了。”
张宏大笑不止。
冯保两条眉毛倒竖,“你晓得那混小子怎么同我说的?”他眉毛一挂,作一副委屈样儿,“我当大伯你嫌那茶不好,所以就想着摆着也是浪费了,索性拿去做了人情。”
他拍着自己的两条腿,“要不是现在走不了,我一准拿着棍子追得那小子满院子跑。”
听冯保提起自己的腿,张宏笑意微敛,“还记恨陛下不?”
冯保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权当是还了陛下这些年来给我的恩荣。”
下人抱着包好的茶叶过来,摆在张宏的手边。
张宏摸了摸用笋壳包好的茶叶,淡淡道:“陛下说……想要见见你。怕你不愿进宫,所以特地让我来当说客。”
“呵。”冯保笑了,“那我可真是好大的脸面,竟要劳动上张大伴。”
张宏微微一笑,“要说是陛下请你入宫,倒不妨说是郑娘娘想见你。”
冯保略一思索,“郑娘娘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你可知她为何要宣我入宫?”
张宏摇摇头,“这个倒是不曾,不过想来不会是小事。”他端过茶碗,抿了一口,两只手抱着温热的茶碗取暖,“郑娘娘是个心善人,于你我的恩情实是不小。”
他望着冯保,“我这条命可以说是郑娘娘给救下来的。”他又指了指冯保,“你的命,也差不多。当日郑娘娘可没少想法子。”
冯保笑道:“你这番话说出去可使不得。”他促狭地看着张宏,“你这是来给陛下当说客的,还是替郑娘娘当说客的?”
“你觉得,我冯保是那种人不成?”
张宏指了指桌上的茶叶,笑道:“就是冲着这茶,你也断不可能回绝了不是?”
冯保大笑,“是这个理。”
因冯保腿脚不便,需要准备的东西有些多,所以二人商定,后日便入宫。
两日后,冯保坐着轿子到了宫门口。那儿早就有郑梦境提前派去的人抬着肩舆等着,冯保乐呵呵地坐上去。
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在宫里不用走路的呢。
肩舆一路从宫门口抬到了翊坤宫。内监将冯保从肩舆上抬下来,扶着他进了正殿。
今日冯保入宫,朱翊钧和郑梦境没告诉旁人。一来冯保腿脚不便,便是入宫后也无法挨个儿地去给贵人们见礼;二则郑梦境叫人入宫,是为了私心。
“冯大伴。”郑梦境牵着朱常溆起身,她指着冯保对朱常溆道,“这是自你父皇还在襁褓时就贴身服侍的冯大伴。”
朱常溆微微歪头,打量着冯保,“冯大伴。”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家,除了面上无须外,并没什么特别的。
冯保拱手施礼,“这是二皇子殿下吧?老奴给殿下请安了。还请殿下恕老奴不能行跪拜之礼。”
“冯大伴身有不便,毋须多礼。”朱常溆看了眼郑梦境,随着母妃乖乖坐好。
郑梦境心里七上八下地直打鼓,她不确定今天冯保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回答。但人都请来了,总要说的。
“大伴入宫一趟不容易,也是本宫心血来潮,想见见大伴,虽有书信往来,到底不比瞧见了人安心。”郑梦境略有歉意,“还请大伴别气恼。今日就留在宫里用膳吧,本宫亲自下厨。陛下正在乾清宫接见内阁大学士,等会儿就来。”
冯保点点头,“老奴有幸,竟还能尝到娘娘的手艺。”
郑梦境深呼一口气,把朱常溆往前推了推,“今日叫大伴来,本是为了溆儿。大伴服侍陛下已久,对朝政之事了如指掌。本宫不熟悉,也只得请大伴来解惑了。”
“哦?”冯保看着朱常溆,“不知殿下有何困惑?老奴若能解答,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常溆有些尴尬,先前母妃没和自己串通好,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乃是税法之事。”郑梦境道,“前几日溆儿一时好奇,也不知哪儿看来的,缠着陛下追问为何田税与商税抽取差额那么大。”
冯保闻弦音而知雅意,心中了然这次请自己入宫是为了什么。他顿了顿,“还请娘娘摒退左右。”
郑梦境会意地让刘带金领着朱常溆下去,殿内都人一概站在殿外廊下。殿门却是大开着的。
“大伴有话,不妨直说。”
冯保将手中的茶碗往手边的桌上一放,“明人不说暗话,老奴只问娘娘,是否想提高商税?”
郑梦境点点头,“本宫确有此意,不知道大伴如何想?”
冯保来了兴趣,“娘娘为何会想到要提高商税的呢?”
“田赋固然要紧,但山田产物总归比不上丝绢绸缎,金银珠宝。”郑梦境指着衣带上系着的小自鸣钟,“只这个,一件便能卖出几十石的麦米。”
如果能够提高商税的抽取比例,整个大明朝的国库立刻就能富得流油。不同本朝比,只说宋朝年间,国库岁入四千万两,而本朝岁入四百万两。
整整差了十倍!
郑梦境这几日越回忆起万历后期的诸多战事,心里就越焦急。实在是缺钱缺的没法子了。
“娘娘说的没错。商税的确并不合理。”冯保望着郑梦境,“可娘娘知道,为什么文忠公当年的条鞭法并未将商税纳入其中吗?”
郑梦境一时答不上话。她因为一直跟在朱翊钧的身边,所以大体的朝事还是懂一些的。但真要涉及到一些细微的东西,就知之不详了。她摇摇头,“愿闻其详。”
提起自己已然故去的老友,冯保便来了兴致,“商税利大,文忠公岂会不知。之所以条鞭法中并未将匠人、商人囊括进去,不仅仅是因为祖训。”
祖训实在是当不得什么,几百年的变迁之中,太多的事情已然有了改变。旁的不说,只李太后的“慈圣”徽号,便是有违礼制,不遵祖训。太后的徽号只有皇后才能加,而李太后作为贵妃,其实只能被称为太后。
当年张居正为了博得李太后对自己的信任,不做自己实现政治抱负上的绊脚石,同冯保私下商量,特地给李太后加了徽号。虽然当时也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但彼时朱翊钧尚在冲龄,两宫太后辅佐——先帝大行至新帝正式执掌大权这段时候,是太后或者说是一个女人此生最荣耀的时候,什么事都需要过问和请示她的意见。
索性陈太后是个宽厚人,并未多说什么。加了,也就加了。
“文忠公是为了整个大明朝能够维|稳,才特地并未将此加进去。”冯保掰着手指,一个个给郑梦境举例,“文毅公,家中乃山西盐商世家。他官至元辅,明知盐商逃税严重,为何不下令阻止?又有江浙沿海一带,多少私船为了逃避关税而铤而走险的?再有钞关,每年可是有不少人借着举人公的优免名头,就此逃了的?”
郑梦境轻轻咬着下唇,她知道冯保的意思了。
什么祖训,什么税法都是假的。真正重要的是朝中百官来自民间,他们本身就与商税息息相关。谁能说自己做举人公的时候,没有让人借着自己的优免而给人家行个方便的?若是家境坏些的,借一次,就有了进京赶考的路费。甚至有不少人,家中就是行商的。让他们纳税,多交钱进国库,岂不是在割他们自己的肉?
大明朝的官吏薪俸十分之低,家境好的不是商户就是拥有大批良田的地主之家。家境不好的,很难考得好些的成绩。虽然读书考科举,是靠的天分,但各自请的先生水平就不一样。这些人不稀罕俸禄,对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看得极紧。家里的那些,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张居正当年颁布并实施条鞭法的时候,就得罪了整个大明朝的地主乡绅。后来清算之际,这些人没少往里面掺沙子,四处造谣传播。
死者为大,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没放在心里头了。
有张居正这个先例在前,后面估计也不会有人再想着什么改革之法了。身后名最为要紧,谁都想博个好名声流传青史。
想明白了这些,郑梦境死死捏着帕子,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冯保以为她这是病了,脸上也严肃了起来,几乎要叫人了。
“大伴,明知不可为,也要去做。不正是文忠公可贵之处吗?”郑梦境有些绝望地道,“本宫欲效法文忠公,心意已决。”
冯保狐疑地望着郑梦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郑梦境闭上双眼,“本宫知道。”
“娘娘外朝无人,怕是举步维艰。”
“本宫明白。”
冯保嘶哑着声音,双目微含水光,“娘娘这是为何?”
郑梦境睁开眼,坚定无比,“为母则强。”
前世,郑梦境送册封为福王的朱常洵就藩时,曾对他说过一番话。只要一日姓朱,便是不坐在那皇位之上,也得时时刻刻记得自己身上的担的是什么。
朱常洵做到了。自封闯王的李贼攻破洛阳之时,朱常洵让继妃姚氏带着世子朱由崧逃出洛阳,自己却挂出五百金悬赏,招得勇士,最后殉城而亡。
郑梦境眼中的泪顺着脸颊落下。她无法决定历史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但起码,她现在可以做到尽量偏离原来的轨迹。她要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不再为民变起义而担心受怕。也不用因为乱党兵临城下而舍身殉城。
她要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
冯保久久没有说话。他比郑梦境更明白选择了这条路之后,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文忠公的一路,是他亲眼所见。
死后哀荣由他人去说,这句话不过是个空话。生前都过得不舒心,死后叫人说成一朵花儿都再没有用了。更何况,还有后人。人总是有挂念的。
张家的后人,因张居正而遭了大难。不知道文忠公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固执。
“娘娘有此志向,保深感钦佩。”冯保眼眶微红,“不知有何事,是老奴可以做的。”
烂船还有三斤铁,冯保自认即便离开了权力中心,却还是有些门路可以走的。
郑梦境擦净脸上的泪,笑了起来,“本宫欲写信于我父兄,让他们看看商税之法怎么改更为合适。公公……”她轻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书信来往频繁,在宫中难免打眼,还望公公能到时候给行个方便。”
冯保点点头,“这不过是小事。”
二人又详细谈了一番如何传达信息,谈妥了后,便撂了开去,只说些孩子的趣事。
被郑梦境赶出来的朱常溆支开身边的都人后,悄悄儿地又翻窗进了内殿,一直在偷听他们二人的交谈。等话题从税法谈到了趣事,朱常溆就又翻了出去。
一直找不到朱常溆的都人急得团团转,边担心郑梦境是否会将二皇子叫进去,边担心自己是否会因看管不力而责罚。好不容易撞见朱常溆若有所思地从拐角处出现,赶忙跑过去,“哎哟喂,奴的小祖宗,可省点心啊。”见朱常溆身上的衣服都给划破了好几个小口子,皱眉道,“殿下这是上哪儿去?怎得这副模样。”
朱常溆横了她一眼,“更衣。”
都人被他凌厉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喏喏地点点头,带着朱常溆去屋子换衣服。
朱常溆待换好了衣服,就回到书桌前习字。今日他的心情格外烦躁,第一个字写了几十遍都没能写好。他将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心里有些闷闷的。
朱翊钧将一些重要的事儿全都给处理完了后,赶忙上翊坤宫。他到的时候,并没看见郑梦境,倒是冯保正手把手地教朱常溆写字。他往前跨了一步,又收了回来,竟是有些情怯。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大伴。”
冯保笑眯了眼,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朱翊钧做错了事,便过来找他,希望他可以去向李太后和张居正说情,免去对自己的责罚。
“陛下。”
郑梦境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串端着菜的都人们。她边擦着汗,边指挥都人将菜摆在桌上。“呼,许久没有下厨了,真真是累出一身汗来。”她朝朱翊钧嫣然一笑,“陛下同大伴先入座,奴家去换身衣服就来。”走之前,还特地朝朱翊钧眨了下眼睛。
朱翊钧会意地点点头,“大伴快入座。”
“那老奴就却之不恭了。”冯保入座后,习惯性地先起筷,再每个菜夹了一小块后,一一放进嘴里咀嚼。
朱翊钧并未责怪,反倒眼睛有些湿。
冯保这是在给他试菜。宫里本有专门的试菜之人,但在冯保当值服侍朱翊钧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上阵,并不假他人之手。
大伴,果然是大伴,一点都没变。
郑梦境换完衣服,一同入座。她主动夹了一筷子绿叶菜在朱翊钧的碗里,“陛下尝尝看,奴家做的可合心意。”
朱翊钧借着吃菜,赶紧把水光给眨掉,“嗯,好吃。”
郑梦境凑过去,“好吃是吧?那今天多吃些。以后可就再没了。”
朱翊钧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郑梦境翻了个白眼,“奴家要是日日都做,那御膳房的人可怎么办?陛下要把人都给赶出宫不成?”她语重心长地道,“尝个鲜,记在心里就成。下回奴家心情好了,再给陛下做。”
冯保在一旁瞧了觉得有趣,郑娘娘可是越来越对陛下的脾胃了。
朱翊钧有些郁卒地扒了几筷子饭,一抬头,有些阴恻恻地盯着冯保,“大伴记得,以后每旬都要入宫来。”
冯保憋笑,“老奴领旨。”
朱常溆拼命往嘴里扒饭,希望自己可以快些儿长大。
翊坤宫内其乐融融,一片祥和之意。
而此时,远处的抚顺却是火海一片。
穆尔哈齐眺望着抚顺方向,望着火光皱紧了眉头。他的眼皮直跳,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去,回报大帅。”穆尔哈齐领着人,走进了兄长努|尔哈赤的大帐,“兄长,抚顺……怕是有变。”
努|尔哈赤一滞,抓起手边的长|枪就冲出了大帐。
抚顺城上方,半边天都被染得通红,在夜间分外明显。
努|尔哈赤咬紧了牙,“拔营!”
女真族的营地往抚顺靠近了几里。到第二日清早,努|尔哈赤就派人去抚顺。
得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尼堪外兰跑了。
不仅跑了,还烧了一把火。抚顺昨夜一整晚都忙于救火,根本分不出人手去抓落跑的尼堪外兰。
努|尔哈赤在听闻消息之后,手中紧握的长|枪的杆子差点被捏碎了。
穆尔哈齐奇道:“大明朝竟还看不住一个落魄的逃兵?兄长,这太奇怪了。布库录是怎么逃得?抚顺夜间城门紧闭,他怎么拿得到路引,叫开城门逃出去的。”
努|尔哈赤冷笑,“你还没明白过来吗?这是大明不想交人,又不想得罪我们,所以特地想出来的法子。”
人跑了,自己自然不能再向大明朝施压。
穆尔哈齐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怒道:“想不到向来自诩为礼教治国的大明朝竟也会有这样的小人奸计!”
努|尔哈赤举手示意弟弟别再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在我们和大明较劲的时候,布库录早就不知道逃往哪个方向去。”
尼堪外兰不仅仅自己跑了,还带着自己的妻儿一同跑。茫茫草原,要找几个人并不容易。
努|尔哈赤沉吟了半晌,“我先去见一见李大人。”
穆尔哈齐压低了声音,“兄长是要去见李成梁?”
“不错。”努|尔哈赤道,“他是最有可能知道布库录逃往何处的人。”
也是最有可能放跑尼堪外兰,并在人逃了之后,自导自演地在抚顺城中烧了一把火,蒙蔽视听的人。
穆尔哈齐不无担心,“李成梁虽然与兄长交好,但他到底是大明朝的官员。兄长此去可万万小心。”
“我知道。”努|尔哈赤在弟弟的肩上一拍,“放心。”
穆尔哈齐点点头,“那我就点兵整装之后,回去佟家堡。”
努|尔哈赤顿了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