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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宝立刻回头瞧,见是皮家的三娘子,小小的一个小姑娘。
“三娘?你知道?你快告诉我!”
三娘干黄的脸上浮现羞愧:“寻家阿姊,我不该提这样的要求,但是我家阿娘快饿晕了,她不肯吃东西,全都省给我们几个小的,你能给我些吃的吗?”
“好!”寻珍宝立刻拿布帕随意包了一包粟、糜和果子给她。
三娘抖着手捧着布帕包,如获至宝,赶紧道:“那船商进村里收人时,也想收我们家的孩子,还逗引过我许久,说他有钱,吃香喝辣,是船上有名的老大,赵老大,他是在,说是在……”三娘挠头仔细想,“……棘州?对,棘州的赵老大。”
珍宝点头:“棘州的赵老大,船上有名的赵老大,那还有别的吗?”
皮三娘摇头:“没了,就是这些,他说他很有名的,在那里,额,雷……雷雷大耳,顶顶的有名,寻家阿姊,或许你在棘州一问便知呢?”
珍宝重拾希望,点头:“是,船商总也要归家的,既然是鼎鼎有名之人,我干脆便去他的地盘找他!多谢你了,三娘!”
三娘忙摆手,见珍宝问完,抱着布帕飞一般地回去了。
村里人见状,也厚着脸皮、壮起胆子来向珍宝讨要,毕竟羞愧事小,饿死事大,在元宝这事上虽然他们没有坚决地出手相护,也是理亏,但如今这光景……大家实在自顾不暇,再说她当初那些说辞也太荒诞了,谁能想到竟然是真的呢,这也怪不得大家吧。
珍宝见乡里乡亲模样可怜,怎么说也是多年的故旧,不可能见死不救,何况家还安在这儿,阿耶的坟茔还在村里,不能当真得罪他们。
珍宝请武高大拿粮食,武高大没好气地摸了半天,只拿了一袋出来。
珍宝在人群里寻了半天,特地将那袋粮食交给满脸愧色的村长,道:“寻家在打谷村多年,虽然是从外面来的,但村人待我们好,我与弟弟两人幼弱,村人也不曾欺负,多有帮助,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是村长与几位乡老仗义主持,也有各位阿兄帮忙凿井抬棺,父亲才得以,好生安葬……小小谢意,希望各位能够渡过难关,珍宝要远行去寻找家弟了,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回来……恳请父老乡亲能帮我看顾一下阿耶的坟茔,若是方便,就顺便扫一扫,到时候珍宝必会答谢各位乡亲!”
村人听她一席话,嘴里忙不迭地答应,神色都颇为惭愧难堪。
因为她每句话都能刺村人一个软刀子,寻珍宝的父亲寻知言是从外地带着一儿一女来打谷村安家的,一户外姓人在一个全村都沾亲带故的宗族乡村里面本来就会受到些许排挤,若不是寻知言会读书会写字,有学识懂草药,自己很有本事能赚钱财,处境怕是会艰难,等到寻知言运气不好,采药摔死了,这孤女幼子,守着一块宅子一小片药田,这村里总有几个闲人懒汉,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更欺负人了……
珍宝把该说的说完,对武高大道:“我们赶紧去棘州吧,我要赎回弟弟,宜早不宜迟!”
武高大动了动眉头,静静地看着她。
珍宝突然醒悟过来,愣了:“哦对,不是我们,是我……”她呆了一会儿,道:“多谢你,送我到这里。”她慢慢垂下头。
武高大点点头,拿了颗栗子出来剥着道:“你一个人去棘州?”
珍宝点点头,脸上有些茫然。
武高大拿剑柄挑了挑珍宝弱得跟面条似的小胳膊,左看右看,道:“嗯,你去吧。”
珍宝迷茫地看着武高大,目光小心翼翼地从他雪白的腰带,爬到他宽阔的胸口,再悄悄地挪到他一边剥一边吃栗子的嘴,终究不敢说什么,低下脑袋转身走。
武高大一边咔吧咔吧吃栗子,一边施施然跟着她。
珍宝停下来,回头看他。
武高大被她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噎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扔了栗子壳,伸指头挠了挠额角道:“我呢,要去永义乡,祭拜我家人,永义乡么,在商州的东北部,与棘州的通乡只隔了一条河,沿河相望。”
珍宝像只突然竖起耳朵的小动物,两眼明光闪闪道:“你,你这一路护送帮我良多,我自然要,要知恩图报投桃报李,不如由我陪你去永义乡吧!”
“呵呵。”武高大一副懒得说穿你的模样,抱着剑往外:“走吧。”
“等等,你先跟我回家一趟。”珍宝紧紧巴在他身后,生怕他走了。
珍宝临出门前,想起一事,气鼓鼓地对村长说:“对了村长,我这粮食不多,王娘子就别分了,反正她已经吃过一回了。”
王娘子揉着被撞疼的背听到了,脸色一变,又酸又气道:“怎么不分我,隔邻隔壁的,珍宝你怎么这么记恨,我也是走投无路一时糊涂,再说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我虽手快抱走了元宝,可阿张和毛皮几个人还进你屋里端了锅碗瓢盆呢……”
“王家婆娘你不要信口开河!”
“刁妇狗血喷人!”
珍宝狠狠地瞪着王娘子,王娘子被她这狼崽般的眼神吓了一跳,哟,果然是小小年纪就上山养家的怪物,这么悍,她一面撇开脸,一面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骂。珍宝懒得理她,噘着嘴带武高大回了自己家中。
武高大看她在家门外左右张望小心警惕,然后煞有介事地将里外两进一扇一扇的门全部插牢,拿出一把小笤帚,将厨房灶间的柴灰和焦木全部清理出来,又拿一块方巾裹住头脸,刺溜钻进了灶台下。
动作倒是灵巧,钻灶台爬狗洞的事情想来没少做,武高大心想。
片刻后,厨房里响起砖石挪移之声。
珍宝爬出来,解下方巾,拍拍手脚头脸上的灰,冲到墙角,拍拍一个橱子,对武高大道:“武高大,快与我一起来搬开它!”
“……”
武高大过去,也不搭理珍宝要与他一起搬移的跃跃欲试之态,随手轻松挪开。
橱子后面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暗格,已经被机关打开,珍宝取出里面一个黑漆楠木盝顶带座的箱子,上面挂着一把大铜锁。
珍宝取出钥匙,将铜锁打开,小心翼翼地检点里面的东西。
武高大一眼就看到几本书册,好像真是功法,还是手抄本……
天地吐纳法、甲木参经图、混元……被遮住了,武高大还没看清楚,珍宝就啪嗒将箱盖盖好,整箱收进了乾坤袋里。
她摸着这个不能认主的乾坤袋,更不放心了,师门瑰宝全在里面,这可非同小可,于是拿一根腰带再次反复捆锁不说,还拜托武高大:“武高大,请你一定要帮我,帮我看好这个乾坤袋,绝不能丢了,这袋子是太华门一位执事送我的,不能认主,丢了难寻,这个不管谁捡去,若是知道口诀都可能打开,所以千万不能丢了。”
武高大看着珍宝腰间的乾坤袋,点点头。
珍宝去内间将家里藏匿的草药和一点粮带上,将父亲留的笔记也带上,又收拾些出行行李和换洗衣衫,换了件更好行动的衣裙,最后进了堂屋,先在蒲团上跪拜叩请,上香敬奉,然后将案上供着的一个牌位恭恭敬敬地请下来。
那是一块熏得有些发黑的古旧牌位,厚实沉重,上面并列隶书着“天地”,看上去年代久远。
“这是本门世代相传的祖师牌位,我们只供奉天地。”珍宝仔细擦拭牌位,拿布帕包好收起来。
事毕,珍宝将一道道门落锁,与武高大结伴出发。
走到村外的路口,有几个小娃娃在那儿一边玩石子一边候着她,见她走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端着一碗水跌跌撞撞过来,走到她近前水也洒了一半,道:“寻家阿姊,我祖父说他没脸来送你,让我为你祝酒一杯,只是村里没有酒,以水代酒。”后面几个娃娃也纷纷把手里折的柳枝都递给她,眨着大眼看她,祝她找到元宝,快去快回。
珍宝摸摸他们头顶,见一个个饿得头大身小、皮包骨头,便在袖子里摸摸,拿出一些胡饼和桃,一人一个,接了柳枝便依依别去。
而到夜时,两人却只能露宿野外,这主要是珍宝的过错。
由于她一路忧思奋起,满头怪念,一时担心弟弟被煮了,或掉进江里了,一时担心他被卖去海外了,或者一日之差错过了,故而隔一阵便急得跳脚鞭策着武高大快走,明明武高大才是在前方黑着脸等她的那个,而她才是气喘吁吁拖后腿的那个,因而,在珍宝病急乱投医式地瞎指挥下,两人到夜里走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地方落脚,只好夜宿野外。
珍宝也意识到自己无计划的忙乱是不妥的,羞对武高大,只好殷勤地烧草药、撒药粉,不让这凡间的蚊子咬到仙人的贵体。
燃了火把,撒了药粉,有护身符傍身,又有仙人在侧,珍宝并不怎么担心安全,两人分别倒头休息不提。
子夜。
火堆毕剥。
武高大缓缓睁开眼,看向珍宝。
呼吸安静,身躯微微起伏,应已熟睡。
他随手撮起几粒细细的碎土洒在她侧脸上。
毫无反应,酣睡正浓。
悬风从树上扑棱棱飞下来,落到两人中间,歪头看武高大。
武高大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它别叫,无声无息地凑近来,触到珍宝腰间的乾坤袋,心里想着那个楠木盝顶箱,默念众人皆知的开口诀,果然,箱子到手。
他弄开铜锁,取出几本非常压手的书册,随手翻开《天地吐纳法》,翻了不到三页,表情便由轻率到凝重,由凝重到震惊,而后又忙换一本《甲木参经图》,这本书他甚至连第一页都看不懂。
他翻书本来是因为好奇,对凡俗界的东西非常轻蔑,根本没当回事,他没有想到艾冬瓜师门的功法如此精深,那吐纳法不仅是正儿八经的修真吐纳之法,而且至少是高阶吐纳法,那参经图也密如罗网、极致玄妙……
武高大又随手看了看下一本书名,连名字也唬人得紧——《混元道论》,只不过不是功法,是一本辨析天地本初、自然万物与混元道法思想的典籍,还有《血炼甲》,是一种锻体术,看来便是艾冬瓜之前说要交换给他如今又忘得一干二净的锻体功法,还有一本《符道典录》。
武高大心念一动,有些好奇这本《符道典录》,太华门就是以符之一道最为盛名,他想看看这本典录里收录了什么,便手触书册想翻开它,谁知却被震得手臂一麻,以《符道典录》为圆心,周围骤然掀起一圈圈气浪,嗡嗡作响。
糟糕。
武高大正想要销声匿迹而不得法,却发现珍宝已经爬起来了,正瞪着眼睛鼓着脸颊看他。
“哼!”这是珍宝自结识他以来最荡气回肠理直气壮的一“哼”,来不及仔细指摘他,珍宝取出师门的天地牌位,供在《符道典录》前面,然后一边磕头一边念:“弟子不孝,学艺不精,祖师宽宥,改日再罚。”如此反复念了三遍,那本《符道典录》才平静下来,不再震荡嗡鸣。
珍宝妥帖地将武高大拿出来的功法原样收好,然后定着一双眼看武高大。
武高大动了动眉梢,勾唇歉然地笑一笑,眉目俊逸深刻,却生着一粒流连的泪痣,此时将平日肃杀黑沉的表情抹了,正儿八经好好笑一回,笑得珍宝都恍惚了一下。
珍宝赶紧晃了晃头才清醒些,再次义正言辞道:“你做什么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