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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人评论当今膝下六位皇子:
大皇子裴时勇武,在军中多年,骁勇善战。
二皇子裴晗精干,入主户部多年,政事通达。
三皇子裴晡贤达,礼贤下士,与朝臣多数关系良好。
五皇子裴暎聪慧,才华横溢,于清流中名声斐然。
六皇子裴晖跳脱,年方十五,打马京城,灿若天边红日,夺目耀眼。
至于眼前这四皇子,贾琏心底直把那评论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哪里是什么“清冷”两个字就能概括的,这位,分明是冰冷!
四皇子裴昭,清冷冷若山间冰雪,处事周正,刚直不阿。
再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他,还亲眼目睹了裴昭下属被人暗害,贾琏虽说不上怕,心里委实也有些不得劲,上前给裴昭行礼时,就多了些沉重。
“末进见过四皇子,四皇子安。”
“荣国府的贾琏?京里也见过你多次,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不必多礼!”所幸四皇子对贾琏还算客气,虽然面上并无多少笑容,语气却还和缓,考虑到旁边裴昭带来的下属还在处理那死去骏马的遗体,裴昭对贾琏,已是足够客气了。
贾琏不是那不识趣的,前后活了两辈子,贾琏最知道,要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投桃报李以诚待人,这才是立身的正道。
裴昭对他客气,他自然也要回报。
“谢过四皇子殿下。”一边看着死去的马匹,一边只笑道,“这马出了意外,若殿下不嫌弃,末进这儿倒还有几匹空余的,可供殿下驱使。”
裴昭定定看了贾琏一眼,贾琏半垂着眼帘,态度恭敬,只是却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字不提。他就笑了,打个手势给下属,让他们处理眼前的摊子,转头叫了贾琏,到一旁休息说话。
贾琏倒是不想跟这么个冰山去呢,可架不住人地位高啊,只能吩咐了身后的程怀旭等人几句,乖乖陪着去了。
要说裴昭下属的做事能力真不错,短短时间,就已经在一棵树下给置办好了两条矮凳,一条矮几,上头茶水点心样样不缺。底下草坪也用了一大块的绸缎铺了,完全不用担心不干净。
裴昭淡淡招呼着贾琏:“不必拘礼,坐!”
可贾琏哪敢不拘礼?又推辞了一番,裴昭都要不耐烦了,他才不得不坐了下来。
裴昭似乎没看出他的不自在,很有些交浅言深地道:“你一个国公府公子,不在京里呆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贾琏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禀殿下,小人不争气,读书不行,就给弄了个商队,天南海北的到处乱跑……这次是到了苏州,想到京中故交有在此地的,故而前来看望。”
裴昭若有所思:“故交?哪个故交。”
贾琏有些惊讶,这问的也太多了吧?“是前御史韩佑韩大人的长子,韩城。”
“韩城?”裴昭念着这个名字,略有不屑,“我倒似听过这名字,好似是足球队的一个什么人吧?”贾琏低头:“殿下好记性。”
裴昭嗤笑一声:“不过是听过一耳朵。”他似是对韩城并无好感,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年轻人看重情义是好事,韩大人守孝归乡,你还能记得于韩城在京中的情分,这份心,很好。不过少年人交朋友,除了意气相投,还要多交些良师益友才好。”
裴昭自己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从他口里听到一口一个年轻人,贾琏心头有微妙的不适,也不满意裴昭口中微带的对韩城的小瞧,轻声说道:“殿下良言,末进记住了。末进才疏学浅,着实是从这些朋友身上学到许多。至于殿下的夸赞,末进实在不敢当。当年在京中,韩兄虽不是人人称道的俊杰,可为人义气,帮我良多,如今他归乡,我能做的,不过是在一年后去看一眼……想想,实在心中有愧。”
贾琏说着,轻轻叹息一声,倒真有些愧疚难当的样子。
裴昭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到底没戳破他的装模作样。“能言善道,才思敏捷,果不愧是琏二公子。”裴昭定定看了贾琏,拖长了声音,轻挑起了眉。
贾琏嘿嘿两声,眼神有些闪躲。
他刚才,实在是太意气了,虽然婉转,却直接反驳了裴昭——这裴昭气量倒大,也没跟他计较。
贾琏想想,自己还真要多学着点。虽说现在只是个四皇子,谁知道以后呢?自己这养气功夫,还要多练练啊。
思及此,贾琏神态更恭敬了几分,把之前心底那么一点漫不经心全抛走,一边给裴昭倒茶,一边问道:“四殿下此次来,可是有差事在身?若有末进可效力之处,末进必全力以赴,不敢懈怠。”
裴昭瞅着这个毕恭毕敬的小子,话说的是诚心,姿态也够低,心思转了转,说道:“难为你有心。我的差事也不必瞒你,月前浙江南部地区突遭大旱,数月来滴水未落,河流水量少了一截,今年收成大减,父皇这才命我来查看,主持放粮安抚事宜。十天前有台风带来大雨,旱情总算有所减轻,只是江浙乃是朝廷粮仓,此一大旱,怕是今年的粮价,要大涨了。我这才带人快马加鞭赶来,查看江苏地区的粮产量。”
至于说每年粮仓都会积累大批粮食,为何一次旱情就会导致粮价上升这种事,裴昭就没说了,贾琏也很识趣的没问。
“这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商队从广州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信,旱情,还挺严重。”何止严重,简直是灾难。
江南六到八月是伏旱天气,日日艳阳高照大半个月不下雨都是常事,亏得江南水系众多,倒也不怕。可今年天气格外怪,四五月梅雨时节日日下雨,导致短短时日三次洪涝,不得不排洪泄闸,可等到六七月,整整三个月,滴雨未落,天气还格外炎热,人出去都能给晒伤了,地里土地早就干成了块儿,水稻根本存活不了。
江浙地区的产粮区也是有讲究的,江苏南部和浙江北部地区,商业繁荣,丝织业更是许多百姓生存之计,因此田地里多种桑树,真正产粮的地方,还是江苏北部和浙江南部,浙江今年这一旱,影响的是两季稻,算成钱粮不知多少。还要开仓赈济,朝廷存粮就去了大半。而且就贾琏知道的,江苏地区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收成最少少了三成。
这样的情况下,粮价大涨,已是必然趋势。
只是百姓家家境富裕的能有多少?粮价每长一文,百姓就只能从穿衣住行上抠出一分,日子就要艰难一分。
贾琏也不是说悲天悯人,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只要朝廷处理得当,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粮食欠收已是事实,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好怎么平定粮价。”贾琏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道,“末进学识浅薄,只是也算做了两年的商贾事,却知道,这利益最是动人心。往日粗粗只能赚一两个大钱的生意,今儿能翻个一倍两倍甚至四倍五倍的时候,许多顾忌,就都不是问题了。”
在百分之百甚至更高的利润之前,有些人,可以毫不犹豫的践踏法律、践踏人性!
这点,裴昭也是清清楚楚。
“那依你的意思,又该如何是好呢?”裴昭放下了表面所有的伪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的看着贾琏。
贾琏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眼神下,竟有些惶然,小心措辞了一下,说道:“末进浅见,朝廷往年遇到此事,责罚惩处不良奸商此举颇有成效,今年和也该如此,只是单单这样,却也有不足。”毕竟天下商人那么多,人家不说涨高价,只涨那么两分,你也不能把人全抓了。
贾琏觑眼裴昭,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又轻声道:“粮价升降,说穿了,其实是市场上供求关系发生了变化。当所求少于市场供给,物以稀为贵,这价格自然就涨了起来,若是市面上,粮食多了,这自然而然的,价格就会降下来。”
裴昭听着笑起来:“说穿了,还是要有粮……可是今年的粮食欠收啊。”裴昭有些失望。这贾琏说了一通,最后,却没半点能用的。
贾琏看出了他的不快,低头道:“若是殿下不怪,小人倒是可以弄到一批粮食……”
裴昭打断他:“想要平定粮价,你知道那要多少粮食吗?”那不止是要填补今年欠收的粮食,而且还要把朝廷赈济的粮食全算上——就算贾琏联络了个商家,也凑不出这么多粮食吧!
贾琏笑起来,闪闪发亮的眼睛里有些微狡黠:“不需要这么多……只要叫一些人认为我们有这么多,就足够了!”
只要那些商人认为市场上粮食充足,不兴风作浪,这粮价,就涨不起来!
裴昭眯起眼:“就算如此,所要耗费的粮食,也不是小数目……”
贾琏站起身子,躬身道:“殿下明鉴,小人既然敢张这个口,自然,是有主意的。”
裴昭死死看着他,锐利的视线直勾勾似要望进贾琏的心底去,贾琏有片刻不自在,随后不自觉的就挺起了胸,坚定地回望了过去。
倒是信心满满啊。裴昭脸上划过一丝笑意,慢慢收回了视线,淡淡问道:
“那你所求的,是什么?”这么大批粮食,说捐出来就捐出来了?
贾琏弓着腰杆,赔笑道:“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我贾琏虽是小民,也不忍心看百姓受苦?虽是灾年,让百姓能吃上平价粮,也算是小的给自己积福了,可不敢再有所求!”
说穿了,这笔粮食可不是白给的,那是要钱的。有钱赚就行了,他不贪!
可要说好了,这是卖的,卖的,不是捐的!
裴昭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贾琏啊……”
还真是个妙人。
感情他这是要跟自己,跟朝廷,做一笔粮食交易啊!
“你好大的胆子!”
轻笑过后,裴昭似笑非笑地说出这一句,不过看样子,他并没有怎么生气。
贾琏也笑起来:“朝廷有难处,我这个治下之民,怎么也该出份力。”
说起来,贾琏所求的真不多,没说直接求个官或者给家里什么好处,只是单纯的一笔交易,朝廷甚至可以私下进行,从这点来说,还是朝廷占了便宜,至少不会让人看了朝廷的笑话,一群贪官污吏,闹的最后百姓受苦,有辱皇帝清明。
当然了,贾琏也不是就说死了的:“自然,若是户部困难,小的也可以把粮食捐出来的。”他就当吃了个教训,以后再不跟朝廷做生意好了。
裴昭眯起了眼睛,突然道:“你哪来的底气?”
哪来的底气敢跟朝廷做生意?这么明晃晃的交易,或许能解决了眼下的困难,但并不是讨好人的做法。裴昭有些奇怪,贾琏他就一点不想官居高位,手握权柄?
他就没有一点野心?
贾琏轻轻笑了:“不过是无欲则刚而已。”
贾琏真没太大追求。他知道自己是哪块料子,上辈子他就是社会底层的人,见的最多的就是商贩做生意的,高层的名利争斗,离他太远。这辈子的荣国府,他到的时候已经渐渐没落。这么多年,也没有谁特意培养了他去哪名利网去争抢。
贾琏自问,他当不好一个官。
多大的帽子,就得担多大的责任。
一方父母,责任太大,上要讨好上司,下要照管好治下之民——而贾琏自问,他真做不到。
他的梦想,是走遍世界,把自己的生意铺到世界去。
这个跟前世地理位置相差无几的世界,在中原王国之外,还有那么多的地方。他想要打破朝廷闭关锁国的政策,他想要让国人知道世界,让世界都知道,还有一个中原王国,还有一个民族,叫汉族!
他考秀才,结交权贵子弟,为的,也就是能让他更好的做生意。
至于加官进爵这种事,有自然好,没有,他也不求。
朝廷肯跟他做生意,他可以吃点亏,大家日后长久合作嘛。世界那么大,产粮区那么多,朝廷吃过一次甜头,以后就知道可以跟谁做生意了。现代的粮价一直平稳上涨,一是产量高,二,不也是靠进口吗!
当然了,朝廷不愿意也无所谓,这批粮食他就当捐了,吃个亏买个乖——就他现在的身家,还不至于劳筋动骨。
另外……贾琏看了眼裴昭,垂下了眼眸:“小人知道殿下心系百姓,昭昭君子,想来,不会跟小人一介凡夫俗子斤斤计较,是以,小人才敢大胆进言。”
这是实话,要不是眼前的人是裴昭,有些话,打死他也不会说出口。
这么多年在京城,虽然他表面上没显露,但背地里,他也是有琢磨着几个皇子。
大皇子虽然勇武,却性格暴躁,尚武厌文,这些年,已经快被二皇子和三皇子给逼的走投无路了。二皇子乍一看还不错,可惜太过精明、心眼又小,观其行事,不足与谋。三皇子,就冲着他背后的甄家,贾琏都知道,他绝对成不了大事。至于五六皇子,贾琏细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成功,而且为人处事,他并不看得大上。
惟有这个四皇子,冷清归冷清,可这么多年当差,细数下来,竟没有一天迟到早退。他办差的细节贾琏不知道。可贾琏确实曾在几年前一次街上,亲眼看到这位高高在上的龙子殿下毫无芥蒂地坐在小面摊前,静静听着隔壁茶摊上说书先生说起外边民生的艰难。
贾琏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脸上流露出的神色,那种难过痛苦和希望改变一切的野心……
那是一个真正关心百姓的人才会有的神色。
今天真正直面面对他,贾琏就知道,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总要挑选一个人来跟随的,怎么看,还是四皇子更得人心。贾琏心底下了决心,就愿意交出投名状。
不告诉人你的能力,谁会把你看在眼里?
裴昭饶有兴味地挑起眉:“哦?琏二爷对我这么有信心?”
贾琏轻笑:“难道说,小人看错了吗?”
裴昭深深看着他,并不说话,那头,他带来的下属已经处理好马尸,裴昭喝干了杯中的残茶,突然起了身:“意外相逢,聊得很尽兴。”竟是就打算离开了。
贾琏一时反而摸不清他的想法了。难道不该是他追问自己到底有什么门路才能弄到这么多粮食,然后自己把自己的敛财手段透露一二,他大力拉拢,然后自己帮着他度过眼前粮食短缺的危机,从此一跃成为他心腹……的吗?
为什么现在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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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尔康手狂颤,面上贾琏只保持着淡定的模样,还特别斯文地行了个礼:“恭送殿下!”
直等到裴昭果然一语未发地骑马离开了,贾琏才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哀嚎不止。
“我都干了什么蠢事!”
叫你表现,叫你卖关子,不会弄巧成拙,给人留下坏印象了吧?
贾琏脑海里细想自己刚才的表现,真是糟点无数。裴昭是皇子,自己却在他面前表现的不喜欢权更喜欢钱。
“他得觉得我多蠢啊?”士农工商,商人可是最末位的。自己一个国公府少爷,却宁愿经商。贾琏浑身的力气都没了,跟散了架似的耷拉下肩膀,“早知道,就不开口说话了。”
这也说明了,他有多不适合混官场,那种深层次的脑力活动,他实在担不起啊!
贾琏哀嚎着,等一路赶回到了苏州,这心情也没好起来。
尤其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商队的货物都被送回来了,可周瑾程怀旭一清点,好些东西都没了。贾琏的心情彻底坏了。
“好一个梁大人!”
贾琏冷哼一声,吩咐程怀旭把损失都列表出来,一切暂时按兵不动。
当天下午,得到他回来的消息的陈师爷,就带着梁大人的口信上了门。
“二爷安好。”
陈师爷很客气,儒雅的脸上满面笑容:“一连给二爷下了好几天的帖子想请二爷喝杯酒,可惜二爷都不在。这不,一听说您回来了,我就上门来了。可是打扰了?”
待客的礼貌贾琏还是有的,心里怎么想的且不说,面上对人都是笑呵呵的:“瞧陈师爷您说的,你能来寒舍,正是求之不得,哪里会打扰。”一面请了人坐,一面解释道,“这些日子实在不在家,去看望了趟朋友……陈师爷实在可气,一顿酒而已,你要不嫌弃,改明儿我做东,请你喝一杯。”
陈师爷呵呵笑起来:“要果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脸上一副很荣幸的表情。
贾琏挺佩服眼前这人的,真的,瞧这热情的表现,哪里看得出,他初来苏州时对他那冷冰冰的态度。这前倨后恭……
“不必不必,一顿水酒,就当是我这些天怠慢了陈师爷的赔礼。”贾琏也笑着,对人客气而周到。
气氛似乎正好,陈师爷似才想起来一般:“对了,前儿衙门里查的那批货给送回来没?二爷可见着了?”又是小心道,“说起这事,还请二爷莫怪,实在是职责所在,有人汇报说,二爷您商队的货有问题,事情上了台面,梁大人这才不得不秉公办理,查封了那批货回去查验……这不,看了没事,所以就给送回来了。”
贾琏暗自冷笑,送回来了?缺了那么多东西,也叫送回来了?面上只露出气愤之色:“我的商队行商又不是一年两年,怎么可能有问题?到底是哪个,居然这般栽赃我?”
陈师爷面露尴尬:“这件事,梁大人到现在心里还过不去,悔不该听信了小人,结果怠慢了你。”
贾琏有些好奇了,到底是哪个倒霉鬼被梁大人推了出来当替死鬼?“陈师爷您就告诉我,到底是谁在梁大人跟前乱嚼舌根子的?”
贾琏一再追问,陈师爷似是顶不住了,才叹道:“还能有谁,不就是您酒楼的掌柜,张平嘛!”
贾琏瞳孔一缩,瞬间就变了颜色,“是他?!”
陈师爷起身弯腰给贾琏赔不是:“我家大人也惭愧自己做的不该。这些年,因为张姨娘小心伺候,梁大人对她也算有几分心意,又赶上张姨娘生下了小少爷,张平平日处事也算周到,不看僧面看佛面,梁大人看着孩子的份上,就信了张平……大人如今心底是后悔莫及,特意让我来转告,请二爷明儿一定要去知府衙门,大人好给你赔不是。”
贾琏慌得连连摆手:“陈师爷这不是折煞了我?这我哪里担待得起?”
陈师爷只一定要他答应,贾琏没办法,最终松口一定去,陈师爷这才罢了。
第二天,贾琏穿戴好,来到梁府,陈师爷在门口亲自迎接,进到内院,只见雕梁画栋,华美非常。
梁大人置办的酒席就放在小花厅里,小花厅正对一丛翠竹,碧绿葱翠,更有一种幽寒,生生驱退了不少秋老虎的热气。
梁大人很亲切地招呼贾琏坐:“贤侄啊,可是把你等来了,我这一顿酒准备了十来天,可就缺了你这么一个主宾啊。”
贾琏弯弯腰:“是我不是是我不是,竟是错过了。今儿才来,梁大人莫怪。”
梁大人自然是连说不会:“就是开个玩笑。”叫人赶紧上菜,又让贾琏改口,“不必那么客套,叫我梁伯父就行。”
贾琏身子一僵,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呵呵笑着。
梁大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翘起的嘴角也有些往下落。陈师爷见状,忙笑着对贾琏道:“今儿托二爷的府,也能叫我尝到知府府秋大厨的手艺。您是不知道,这位啊,可是梁大人苦心网罗来的淮扬菜大家,一道狮子头,做得格外入味,今儿您可得尝尝。”一边又对梁大人谄媚地哀求:“只不知道,今儿我有没有幸,喝到大人珍藏的翠竹酿?自打上次大人寿宴之后,我对这酒可是念念不忘啊。”
大家都不打算撕破脸,这面子上就得过得去,陈师爷打了圆场,大家就都顺着台阶下,贾琏表示,今儿自己是有口福了,梁大人也笑盈盈的让人去搬酒:“我就这么点好酒,你还惦记着。”
说不了两句,外头丫头传信说有客来,贾琏奇怪:“不知是……”就听外面一声清朗的男声:“小侄来迟,梁世伯莫怪。”
随着声音踏入花厅的青年男子,可不就是云巡抚的长子云厚?
“云兄?”贾琏有些惊异,他怎么来了?
梁知府笑着让云厚坐了贾琏旁边,对贾琏解释道:“你是年轻人,我怕这我哪里跟你说不上,就找了云厚来陪客,好像说你上次还跟他见过吧?那我就不用介绍了?”
云厚和贾琏又寒暄了一番,贾琏感激不已的模样:“梁大、梁世伯一片苦心,小侄感激不尽。”
这一顿饭,吃的还算宾主尽欢。狮子头很好吃,翠竹酿也很醇香,一时酒足饭饱,贾琏捧着茶杯慢慢啜茶,心满意足至极。
“这苏州果然是人杰地灵,名吃点心不算,淮扬菜实在合我胃口。”还笑着打趣陈师爷,“难怪陈师爷对那狮子头和翠竹酿百般惦记,我这吃了一顿,想到以后可能就吃不上了,这心里,都觉得难受得慌。”
陈师爷听的笑了起来,梁大人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要喜欢,我就把这秋大厨转赠给你,去你府上,你什么时候想吃就让他做!这翠竹酿吗,也给你搬个十坛子去,够你喝的了。”
这大手笔的,云厚听着可羡慕极了:“秋大厨手艺极佳,琏兄弟,你可是好运道啊。以前不知多少人跟梁世伯求借秋大厨一两个月,梁世伯都不肯答应,这会儿却送给你了。”
贾琏有些惶恐:“想来这秋大厨该是梁伯父看重之人,手艺极得您喜欢,这样的人,我怎么好要?不成、不成!”
梁大人满不在乎道:“不过一个厨子而已,只要贤侄你满意,那就值。”见贾琏还要推辞,又是惭愧道,“说来前些日子,我却有多处地方叫贤侄受了委屈,这么个小小厨子,就算是我的一片心意,贤侄可一定要收下。”
贾琏还是不肯,梁大人就有些不痛快了:“怎么着,贤侄还是不肯原谅我?”
贾琏自然是连说不敢,可又不想收下厨子,坐在椅子上,那是左右为难。
云厚在旁敲着边鼓:“琏兄弟,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梁世伯今日请宴,真情厚意,又是这般诚心送你,你怎么好违逆了他的一片心意?”
陈师爷也说:“难道琏二爷还在介意商队东西被扣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贾琏自然不好再拒绝,只能生受了:“梁世伯秉公办事,我怎么会介意?那就,多谢梁世伯好意了。这厨子我带回去,等到了京城,也叫家中祖母尝尝正宗淮扬菜。”
梁大人这才又高兴起来:“这就对了!”顿了顿,笑说,“这儿啊,我还有一个礼,贤侄看了,一定高兴!”
贾琏好奇:“世伯太客气了,还准备了礼?”
梁大人眯起眼睛,拍了拍手,众人狐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门外人影闪动,不一会儿,有两人拖着一人进了屋。定睛一看,那跟死狗一样被拖进来的人,不是张平又是谁?
只是这位当初在贾琏跟前趾高气扬的大掌柜的,已经再没有了当时的嚣张跋扈。此刻的他,脸色惨白,形容憔悴,头发也散乱着,倒好像才被人用了刑一般,四肢无力。撑着他的两个人把手一松,这位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梁大人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毫不遮掩的嫌恶,气愤道:“我也是查了才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因为觊觎贤侄你的酒楼,居然私下里动了手脚,看你来苏州,怕被你追究,还敢在我跟前胡说八道,污蔑贤侄你的商队货物有问题,害我扣押了贤侄你的货物……我是识人不明啊,才叫贤侄你受了这么许多委屈!”
贾琏听着快要反胃了,只跟着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张掌柜的,居然都是你在后面挑拨离间?”
云厚拍着桌子大骂:“无耻小人,居然敢背后算计主家,简直该死!”
梁大人后悔不迭:“都是我糊涂啊,一时错信了他……我这里把他交给贤侄你了,要打要杀,贤侄你看着办吧。”
云厚忙宽慰他:“世伯不必自责,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张掌柜的私底下,居然会是这种人?”
陈师爷也跟着对贾琏道:“琏二爷,我们大人自打知道是张掌柜的冤枉你,这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一直跟我说,不该叫你受了委屈……”
堂上,梁大人还在惺惺作态,云厚陈师爷一脸“你要大度”的表情,堂下,沁着冷汗的张平却跟哑巴了似的一语不发,贾琏静静看着,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