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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离是个商人,手段自不必言,想来追债在他那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的手下也必有不少能人。
这么想着,重锦心下忽然很激动,于是立刻伏到案上动笔写起了什么。
写完了她读一遍,觉得有些不满意,虽是请求,但措辞还是太谦卑了些,于是揉了又写了一张。
大约绞尽脑汁写了有一刻钟,重锦捧着自己所写默念了好几遍,感觉措辞正式严谨,语气上也不卑不亢,这才最终满意了。
*
至暮色四合时,重锦就往重彦的屋里去了。
到了重彦屋里,只见他与韩离果然在喝酒吃肉。屋里已点上了灯,灯光落在紫檀嵌螺钿圆桌上,落在了珊瑚红地白竹纹的酒杯里,因着这样柔和的灯光,两个男人的容貌也显得愈发出众了。
重锦不是第一次觉得韩离好看,只是最近见面的次数多了,这个问题就无法回避了。他的手指细细长长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微微泛着光,一身圆领长袍很贴身,背脊挺得很直。
一口热酒刚下肚的重彦见了她,惊喜道:“妹妹来了。今日可是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为什么她这哥哥记性这么好?
重锦瞄了韩离一眼,他正低着头倒酒,一手优雅地挽着袖,嘴角却毫不掩饰地露出笑意。
“既是好了,那就跟我们一起喝酒。”重彦立刻殷勤地给她倒上酒,又对韩离说,“我这妹妹酒量可了得,这么些年我还没见她醉过。”
韩离抬起头,“哦?那我还真是眼拙了。没想到姑娘如此豪气干云,看来今日我们两个男人是要甘拜下风了。”
重锦有些无奈,“哥哥,我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
“韩兄,我跟你说。”重彦丝毫不理她的抗议,一高兴话匣子就大开,“别的丫头打小都是喜欢吃糖,她就偏偏爱喝酒。祖母拦着不叫她多喝,她还哭闹。现在是长大了,知道矜持了,这才喝的少了呢。”
重锦忍不住在桌下踢了重彦一脚,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还拿出来说。她小的时候只是觉得那果酒又香又甜,颇为好喝,喝了以后又特别想睡觉,这才喜欢的。老太太越是拦着她,她越是有些逆反的心,偏要与她作对,所以才给重彦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天可怜见,那真是十年前的事了,她早就不是那个爱喝果酒的小胖妞了。
重彦似乎又想起什么,“还有,韩兄你别看她现在亭亭玉立的,她小的时候特别胖,就是一个小胖墩儿。韩兄看不出来吧?”
“小胖墩儿?”韩离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嘴角弯弯,“没想到锦妹妹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走了!”重锦作势要起身,重彦却一把按下了她。“好妹妹,别走,韩兄不会嘲笑你的。”
他不笑才怪!
面对二人的取笑,重锦心里虽然很不乐意,但她知道她今夜来是有正事的。她想了想,道:“二哥,你们只吃酒也没有意思,韩公子难得到府上来,二哥不如把你的画拿出来一起欣赏欣赏吧。”
重彦脑袋一拍,“对啊,我倒忘了,还是妹妹想的周全。韩兄见过这么多名画,也给我的画评点评点才好。”
“我不。”韩离道,对上重彦纳闷的眼神,又说,“我怕你哭鼻子。”
重彦大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先喝着,等我取来。”说罢,便兴冲冲地起身取画去了。
趁重彦离开的功夫,重锦很快从袖里取出写好的小纸条,塞到了韩离的手里。
韩离本来是在自顾喝着酒,突然感觉手心里暖了一下,多出了个东西,他愣了愣,很快握紧了字条,“小胖墩儿,这是……”
重锦瞥了一眼重彦的方向,只见他已抱了画卷过来,便顾不得韩离的调侃,忙低声道:“快收好啊。回屋了再看。”
看她那紧张的模样,韩离有些忍不住想逗她,但还是听她的吩咐把纸条收好,“是,大小姐。”
重彦把画卷搁到桌上,择了一卷有些久远的打开了让他们看。重锦办完了正事,本来正想找借口离开,瞄了一眼画卷后却觉得画上的人有点面熟。
画上是一个五六岁的小胖墩儿,梳着两支羊角辫,穿着一身红艳的花衣裳,正靠坐在园子里一块大石上。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子,脚边有一瓶打翻的酒,最有意思的是,她的两只眼睛是闭着的,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猜猜这是谁?”重彦笑嘻嘻道。
韩离看着整幅画,强忍笑意道:“重兄好画技,真是传神得很。”
“那日是她的生日,吃着玩着她突然就不见了。我满园子寻她,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着实有趣的很,后来就忍不住画下来了。”重彦说着,看向重锦,“妹妹,你现在真是天仙一般的人。”
重锦瞪了他一眼,“这肯定不是我。”
两个男人哈哈大笑。韩离又说,“这幅画可有名字么?”
重彦摇摇头,“我多年的珍藏,却不知取什么名字好。”
“依我看,”韩离说着,看了看重锦,收到一个近乎威胁的眼神,“不如效仿那西游记,就叫《小胖墩儿大闹侯爷府》?”
主意一出,立刻得到了重彦的热烈回应,“这个好这个好,我这就题上去。”
重锦心想:题就题吧,反正上面也没我有的名字。谁知道这是谁。
不想重彦题完名,又多题了一句“——妹重锦童年记事”。题罢他又说:“韩兄,只把这画也拿到你的撷芳楼去,等下回拍卖便当附赠品一起送了。也不知谁有缘得了呢。”
重锦一听,立刻扑上去挠他。他笑着躲闪,又往韩离的身后躲去。
三个人嬉闹了一会,天色渐晚。重锦身为女子,虽是待在亲哥哥的屋里,但久留也实在不便,这才说要走了。
临走前,趁重彦没主意,重锦又对韩离挤挤眼,提醒他纸条的事。
韩离回了两个字:“记得。”
夜里,韩离别了重彦,回到自己在重府的寝居。
就着灯火,他立刻展开了纸条,只见纸条上几行娟秀小字,不算好看,也不难看,措辞一板一眼的,一点也不像她的风格。这么严肃正式的言辞,倒与她递小条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忍俊不禁。
她说有话想跟他单独说。
韩离梳洗了上床,枕着自己的两只胳膊,望着帐子半天也没睡着。
他想不到她会给他传纸条,她之前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他很好奇,她究竟想跟他说什么?
*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一日很快就过去,又到了夜里。
重锦约见韩离的地方,是在重府西南角的一个琴室,名为琴室,实则是建在一颗挺拔的老松下的小亭,背靠着花墙。四周有茂林修竹,地面绿草茵茵,石阶缝里生了青苔,只一条鹅卵石小径通向曲折的回廊。
这琴室还是当年重老太爷特意命人修建的,只为给老太太一个清净雅洁的奏琴之处。自从老太爷过世,老太太年纪也大了,不再抚琴,这一处也就荒了下来,渐渐地没什么人来了。
月至半空时,韩离打着灯笼如约而至,一身锦袍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形。
重锦早就看见了,只等他到了,就从松树后走出来,“快把灯笼灭了。”
韩离吹熄了灯笼,四周再次陷入昏暗,只一抹淡淡的月斜斜照映,能叫他们隐约能看清彼此的脸。她带着他到松下的一块大石上坐着,上面铺着春语准备好的芭蕉叶,这个地方比坐在亭子里隐蔽多了,正好能叫亭子为他们遮挡一二。
夜色幽幽。
韩离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他的声音略带磁性,也不失清朗,在这样朦胧的夜里显得很好听。
“什么?”
“我们这算幽会吗?”
“……什么幽会,我是有正事要同你说的。”重锦想表示强烈的反对,只是也不好大声说话,只好小声反驳。
话音落,只听韩离轻笑了一声,“姑娘如何认为幽会就不算正事了?”
既是有求于人,在口舌之争这事上,重锦只能举旗投降,“我不与你贫嘴,今夜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他想不出她找他单独会面是为何,看来也只有这个原因。他不想太顺着她的意,便故意问:“姑娘不打算先告诉我,我的披风到哪里去了吗?”
重锦还以为他早就忘了披风的事了,没想到他还记得,心下登时暗道,怎么这么有钱的人还这在乎这点钱!
“我弄丢了。我让人做件新的还给你便是,肯定比你原来那件要好。”
韩离侧头看她,目光透露些探究之意,“那倒不必。我这人恋旧。姑娘只告诉我,那披风丢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