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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长淮将镶着宝石的长剑放在石桌上,坐下来,语气淡淡道:“不过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罢了。再说,祖辈用了多少性命才换来如此殊荣,总不能叫孟氏一族在我手中一蹶不振,沦为世间笑柄。”
“哟,这觉悟,都快叫本王不敢相认了,你还是当年那个万事不上心的公子淮么?”喻亲王挑眉看他,扬声呵呵笑着,“本王不过是去了襄州十多年,这京都就要变天了?”
孟长淮斟了两杯刚从树底下取出的陈酿,抬眼睨他,唇角轻扯,“变天?那倒不至于。”他递了一杯给喻亲王,若有所思道,“只是有些人,有些事,看不顺眼而已。”
“何止是你……”喻亲王接过酒杯,仰头饮尽,转着酒杯悠悠发叹:“若本王母妃未被先帝时的那场政变所殃及,本王也不曾被迫长居襄州,或许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孟长淮摇头轻笑:“王爷不必担心,我并不是孤身作战。天网恢恢,有人作恶多端,自然会得到他应得的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阵清风拂过,落在地面上的枯黄竹叶与灰尘一道被风势层层卷起,喻亲王望着忽然变得浑浊的半空,眯了眯眼:“放手去做吧,本王既然当初交了你这兄弟,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本王虽远在襄州,若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修书一封即可。”
听着喻亲王言语,叫孟长淮忽然想起郭清夷离开之前说的那番话,不禁莞尔。
朝中定不知有多少人以为他过去十几年的庸碌皆是表象,实则暗中蛰伏,韬光养晦,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所要做的这一切,不过只是为了那一个人而已。
“如果你来日铲除了苏家,也算是为本王的母妃报了仇。”喻亲王转过头,勾唇望向他,“只是这明太傅的闺女嫁给你庶弟,府上怕是要不安生了。”
该来的,躲不掉。
孟长淮心里琢磨着,低头抿了一口酒。
酒味灼烈穿喉,他微笑回讽:“那王爷不妨帮我解决一个麻烦?”
喻亲王被他这意味不明的表情一盯,心中顿生不祥之感:“什么麻烦?”
“上次王爷见到的那位姑娘,就顺道带回襄州吧,待王爷孝期过了,再给个名分。”孟长淮笑道,“反正喻亲王府也不多这一个侍妾。”
喻亲王闻言,嘴角抽了抽:“你这是将本王往火坑里推。”
“未曾尝试,王爷怎能如此笃定?”孟长淮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琉璃酒杯,目光悠远地望向竹林深处,轻声道,“保不准是剂良药呢……”
是福是祸,不到应验的那一天,谁又说得准呢。
***
喻亲王离开京都回襄州前,与王妃一道来洛康王府与众人告别,并遵照与孟长淮的约定,将孟央带走。
理由是喻亲王妃正缺个随行丫鬟。
孟长淮看着喻亲王,颇有几分孺子不可教的遗憾之感。
孟凌南和明婵的婚期定在三月初三。天气晴好,黄历上写着宜嫁娶。容绣作为长嫂,少不得要协助王妃帮忙张罗。
这是容绣长这么大以来头一遭,因此她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心中便记挂得很,睡得十分紧张不安,次日很早就醒了。
朝中无事,孟长淮也得了闲,拉着她腻歪了好一阵才让她起床。
两人姗姗到达前厅的时候,蒋思仪正站在一群丫鬟小厮面前训话,说的无非是一会儿的喜宴和大婚仪式上该注意的那些。
见到容绣和孟长淮,蒋思仪便遣散了众人。
“昨晚休息得可好?”蒋思仪上前一步执了容绣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今日怕是要累着你了,等会与我一道招呼那些夫人小姐们。”
容绣乖巧地摇头,笑道:“为母妃分忧是儿媳的本分。”
“好孩子。”蒋思仪语气温和地叹了一句,随后对她身后的孟长淮道:“你父亲在书房,说有事找你,快去吧。”
孟长淮应了声好,便转身朝书房的方向去了,蒋思仪领着容绣去检视婚仪的准备工作。
许是因为自幼习武体不畏寒,孟天逸的书房从未放置过暖炉。孟长淮推门进去的时候,起初还不太适应这份冷清。
“你来了。”
孟天逸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架后走出来,与孟长淮隔着茶桌相对而坐。
“父亲找我有何要事?”孟长淮给孟天逸斟了杯茶,递过去,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从茶盏中冒出的白丝丝的热气,将周遭的空气熏暖了些。
孟天逸轻扣着杯壁望向孟长淮,皱了皱眉直入主题:“你要与左相联手,扳倒右相?”
孟长淮神色一怔,随即笑道:“父亲,这事不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苏相势力顽固,没那么好瓦解。”
“长淮,这苏季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孟天逸握拳沉吟,“况且这件事,可能比你所知晓的,还要复杂。”
孟长淮低头盯着杯中茶叶,紧抿双唇。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有多复杂,他上一世便知道。
先帝病重时,近臣陈国舅意图谋夺皇位,因有人告密而未遂。失败之后,国舅府一夜之间惨遭毒害,上到夫人小姐,下至看门的狗,无一幸免。
紧接着第二天,关押在天牢中的陈国舅也畏罪自杀,死无对证。
再后来,陈国舅的妹妹陈贵妃被先皇后赐了毒酒,喻亲王十六岁,被先皇下旨遣送至封地襄州,无诏不得回京。
那年孟长淮才十岁,在宫里潇洒地当着太子爷的跟班,亲眼见到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喻亲王因为痛失母妃而日渐消沉,直到离开京都的那一天,脸上的愁云都未曾散去。
他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心里难受,却无能为力。
后来孟长淮想了想,这件事的个中细节蹊跷得很。
一来国舅府守备森严,能将府中生灵屠尽而不留痕迹,如此训练有素而又狠绝凶残的手法,想必是一方江湖势力。陈国舅虽贪财贪权,却向来与三教九流毫无瓜葛。
二来陈国舅性格贪生怕死,没那个勇气畏罪自杀。说得夸张些,就因为怕疼,他也不会选择抹脖子。
而昔日与陈国舅来往频繁的苏季正是向先帝揭发陈国舅蓄谋之人,他在其中还扮演者什么角色,叫孟长淮越思量越不对劲。
如果他的想法没有错,苏相不仅仅是苏相。
上一世他直到最后也没能弄清楚苏季的背景,亦不能断定苏季与容绣的死有关,可他却无法忽视心中那无比强烈的感觉。
“先帝不想让洛康王府做大,你从那时起便放任自己碌碌无为,为父看得出来,这些年你并非韬光养晦,而是真的甘愿平庸。”孟天逸叹了口气,道,“为何突然做此决定?难道你不担心当今皇上,也与先帝存着一样的心思么?”
孟长淮扣紧桌沿,目光沉静:“皇上的心思我无法揣测,我如此做,不过是顺着自己的心意。”他抬眼看向孟天逸,神色坚定,“父亲,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但请您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咱们这么多年的心血白费。”
孟天逸紧绷的面色有所舒缓,闻言点了点头。
“再说了,当年父亲已将兵权交予朝廷,他又有什么可担忧呢?”
孟长淮轻笑,带着几分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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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公子娶妻的仪制比孟长淮与容绣的婚仪简单了许多,摆的宴席也比那时候少了将近一半,只是来祝贺的朝中大臣几乎都带了夫人前来,还有几位蒙着面的大家闺秀,招呼起来颇有些费神。
容绣觉得,这一天好似要将她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笑得面部肌肉僵硬无比。晚上回到锦绣轩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只想一头扎进被窝里睡着。
孟长淮无奈地把她从软塌上捞起,抱着她去沐浴,雾气氤氲的浴桶里,他头一回忍着没对她毛手毛脚,动作里尽是珍视与心疼。
今日真将她累坏了,以后这种事,让她呆在一旁瞧瞧热闹便好,可别再尽什么主人之谊了。孟长淮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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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二公子的院落里,四处张贴着大红喜字。
微醺的孟凌南从院门口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洞房门口,顿住脚傻笑了好一阵,才乐呵地推开了房门。
身穿大红色喜服的纤细身影坐在喜床上,叫他心里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痒。孟凌南打了个酒嗝,抬脚踢上房门,步履凌乱地奔至床边,急吼吼地一把将新娘子扑倒在被褥里。
红盖头还遮着脸,明婵轻喘着推他,“相公,将蜡烛熄了吧……”
“呵呵,娘子害羞?”孟凌南伸手抚摸她白皙光滑的脖颈,舔了舔唇,“好,为夫这就去吹。”
红烛上的火焰骤然熄灭,红色的喜床里,则上演着颠鸾倒凤的戏码。
黑暗中,有一道身影缓缓从喜床边挪至房门口,推门声被屋内男女的喘息声所掩盖,月色朦胧,女子拢紧披风帽子,遮住了一张绝色脸庞。